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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解右手的袖口,俯下身在她嘴唇上吻了吻,“乖。” 说完就上楼去了。 她坐着没动,起初一直保持仰头的姿势。嘴唇慢慢张了张,又合上,有细细的颤抖。过了会儿,她眉头蹙着,死死的闭上眼睛,眼泪匆匆从眼眶中被挤落。 合上的书本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他和书汀正搂在一起挑选珠宝。 …… 咖啡已经凉了,哪怕再是昂贵的货色,此时也吸引不了她一分一毫注意。她也不大爱喝这个,比起咖啡,她更爱茶。 打着领结的侍应生已经来来回回看了她几次,面前的座位才终于有人坐下来。 “抱歉,来晚了。” “没关系。”她抬眼看她。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 “你们……”她目光冷淡的看着桌面对昔日好友,“什么时候的事?” 邓书汀默了默,“……一个月前。” 她听了,一勾唇角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邓书汀抬头看她,又重新垂下目光。 “那赵城呢,你预备怎么办?” “我不会跟他订婚。”邓书听微微一笑,仿佛重新找到理由给自己底气,“这一点在我被逼无奈只能回国时就想清楚了。你问他的处境,大概也是在问你自己的了?” 她一阵反胃,觉得力气都被抽走,却不得不白着脸打起精神,“我?我与宋怀靳婚姻受律法保护,签了字,也有人公证。” 又轻飘飘问,“你呢?” 邓书汀面色有点变了。她没见过宿碧这副样子。 见人没有回答,宿碧一笑,“怎么,你要做姨太太?” 羞辱她? 她在美国没有钱被人看低时受的羞辱少了吗? 这话虽犹如扇她耳光一样不留情面,但却动摇不了她分毫。羞辱算什么?与宋少女人这名头相比,实在太逊色。 宿碧从来好命,不像她。 至于赵城,也许正因如此,让她此刻对待即将成为过去的爱人充满了果断和轻蔑。 宿碧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进了门,发现他已经在家了,穿一件咖色高领毛衣,袖子挽起来露出腕表。竟然在做菜。就他那二吊子水平,不用想也知道是面条。 “回来了?”他拿着手帕擦了擦手,随便一扔,有点得意的站在餐桌旁边,“过来尝尝。” 她安安静静的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还没挑起面条,忽然往旁边一扔,端起碗,往地上狠狠一砸。 哐当,碎了一地。如同这几年一片镜花水月。 他先是愣住,看着费心费力准备半天的东西变成碎片残羹,脸色也有些不大好,“怎么了?”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没法思考,蹲下身随手抓起地上撒开的面条,狠狠扔到他身上,“你们两个……”喉间一阵哽咽,她忽然脱力,说不下去了。 面条弄了一身。 他闭上的眼睛睁开,看着她,没说话。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嫁给他这两年,她觉得自己终于被蹉跎成了一个可悲的人。 …… 过去似乎一切都不是这样。 宿碧是宿碧,宋怀靳也还是宋怀靳。不过她还在清王朝轰然倒塌后的余韵里,做书香世家养在闺阁里的小姐。她隐约记得自己有个未婚夫,但那又如何,一切新事物蓬勃/起来,她急着做新奇的探寻者。 宿家不算守旧,但仍保留一些做派,还不打算让她去新式学校。 那时她每日在家读书学琴,还得练习茶艺下棋。爷爷似乎仍热衷将她培养成琴棋书画精通的才女。做完所有功课到天黑之前,只要不逾矩,如何安排都是她的自由,宿家经济尚宽裕,她就跟几个好友去影院和剧场消磨时光。 那天在剧场,散场之后她遗失了脖子上的丝巾。匆忙回去找时撞着几个人,她正要道歉,有女人咯咯笑起来,“小妹妹,小心一点哦。” 她抬头看过去,几个男女站在那儿,穿着打扮都是新式做派,西装革履与贴身大红旗袍,黑色波浪卷发让她有点失神,明白了那句“小妹妹”的缘由。 十六岁的宿碧,穿一袭白色连衣裙,脚上是女学生间颇流行的小皮鞋。面对着这几个人,仿佛闯入了未知的世界。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听了道歉,笑着拨弄卷发。这时几个男人里突然有一个出声,“走吧。” 沉稳的嗓音。 宿碧看过去,男人西装马甲三件套,领带也很规整,头发往后梳,金边眼镜后一双眼深邃又冷漠。 很英俊的一个男人,跟那些急着投入新时代怀抱激进的男学生都不同。 一行人说笑着走远。 好在丝巾重新找到,宿碧回了家,很快就将这件小事抛在脑后。没过几日爷爷跟她说,宋家有人回了洪城,包括她那位未婚夫。 留洋归来,做什么呢? “办实业嘛。”爷爷回答。 过了会儿又补充,“顺便把婚事办了。” “婚事?”她愣住,“和谁?” 宿青山瞪她,“还能和谁?和他定亲的还有谁?” “可……”宿碧迟疑,她没见识过国外风光,但也听人讲过,经济什么的都发达,比眼下的中国不知强了多少。说起未婚妻,更不乏金发碧眼的洋妞,或者同样留洋的世家小姐。 可以理解那位未婚夫心里惦念风雨飘摇中的故土,但…… 第2节 宿碧想到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夫,有些忐忑。 “明日他们要来家里做客,你好好准备准备。”宿青山看着孙女,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之情。 宿碧惊呼,“明天?这么急?” “急什么,按理说他到洪城,早该来见我了。”老爷子目光有些复杂,撇开眼不让孙女瞧见。但话已出口,怕宿碧多想,宿青山又打发她走了,自己一个人在房里看书。 宿碧心里有事,不知该跟谁讲,最后约了邓书汀到家里来。 “怎么了?”邓书汀一身粉色洋装,头发也弄卷了,看起来青春活泼。 宿碧一五一十讲了。 “你竟然还有个未婚夫?”邓书汀惊讶,“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面都没见过。他们一家原先出国了,最近……他才回来的。”宿碧不知道怎么称呼好,说话时卡了一下。 “留洋归来,又是做生意的,这有什么可挑剔的?要我说,这会的时局来看,嫁商人最好。军政的人虽有权力,但难保不会被卷入什么风波里。” 宿碧倒没想那么多,听了又感慨书汀比起自己永远那么理智,似乎眼界也开阔许多。想到这里担忧又浮上心头,如果那位未婚夫是留过洋的人,那……两个人大概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吧? 她不懂行商,虽然读书不少,却几乎不曾涉猎太多新式的东西。 宿家就像一块青石,安然伫立在新旧碰撞与动荡里。不过多抗拒什么,却也没迎合什么。 在宿碧的担忧之下,会面仍旧如约而至。 她穿着衫裙,上白下绿,忐忑的坐在房间里等。墙上西洋挂钟时针快指到十一时,楼下终于传来汽车响。 没一会儿,荣妈来敲门,“小姐,老爷让你下去。” 她猛地站起来,攥着裙子,“…我知道了,就下去。” 早晚的事。宿碧深呼吸几次,推开门,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楼梯尽头就是客厅,她才走到一半就暴露在众人目光中。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愣住。 是他? 西装换了一套,但她不会认错。 “快来。”宿青山唤道。 她复又低头,微微加快步子走过去。 客厅除了宿青山,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位中年男人,着装也十分考究。 “这是你宋叔叔和宋大哥。” 她尽量落落大方,但十六岁的姑娘碰见这样的场景,很难不紧张不害羞。白皙的脸上染了些粉色,如同池中睡莲,白与粉交织的那一朵。 宿碧问了好,宋运很慈爱的笑了笑,“本该怀靳父亲来的,但他有事无法脱身,所以我过来了。不过别担心,婚礼时他们夫妻二人都会回国。” 作者有话要说:  给最近在连载的小甜饼打个广告《大圣吃桃否[西游]》 桃蓁投生成了桃树精。 自从“桃花运”这词流行起来,月老那边客流量少了一半,另一半都到她这来求桃花来了。 闲着没事她也算了算自己的桃花,算出个谜语来。 最后她这一解,谜底不就是个“猴”? ……大圣?! 她吓得差点从桃枝上跌下来,最后脸比桃子还红。 “……大圣,吃桃吗?” 猴子枕着手眼皮也不抬,“不吃。” “大圣,真不吃?” “……不吃。” “大圣……” 猴子一个翻身跃起,又急又躁,最后皱着眉瞥她一眼,状似不耐道: “拿来吧。” “欸。”桃蓁笑眯眯地,化成一颗桃,骨碌碌滚进大圣怀里。 —————————— 有人对桃蓁说:你是桃花运,也是桃花劫。 后来…… 后来?后来她从某位神佛手中法器宝镜里看见唐三藏三个徒弟灰飞烟灭。 她面前的大圣,没有黄金锁子甲、凤翅紫金冠,也没有藕丝步云履。 只有一顶紧箍,一件白布直裰与虎皮裙。 不是斗战胜佛,只是她的大圣。 …… 别被简介骗了,本文甜且he 如果ooc了,那也许是因为一千个人眼里一千个大圣。 ☆、第 2 章 话题就这么突然又自然的被宋运提了出来。 “坐吧。” 宿碧在沙发上坐下,动作看起来秀气又赏心悦目。宋运在国外已有些年头,见过开放随意的外国女郎,也见过举止活泼的中国女性,如今宿碧这样仍带旧时闺秀气质的女性愈发少了,因此突然看见,有些感慨,当然也满意她这样温婉的举止。 他带着笑意打量了侄子一眼。 宋怀靳坐在那里,不能说举止不合礼仪,但也仅限于此。只是镜片后,眼底神色似若有所思。 宿青山和宋运寒暄,偶尔问到关于宋怀靳的话题,他便简短的答。 “您也知道,这次回来,创办实业是一,二则是履行婚约。不久工厂就要开设起来,我们担心到时候太忙,所以不如先将婚事办了?” 宿碧低着头,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因此也没看见对面男人盯着她的目光。 芙蓉面,琼鼻杏眼,乌发红唇配碧绿衫裙。最妙是菱唇两边唇角微微上翘,时时刻刻像挂一抹笑意,或是未语人先笑。 像一株茉莉,又像一株莲花。 宋怀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悠然自得的放回去。他和宿碧,仿佛都是这场婚事中的外人,默不作声,看起来也漠不关心。旁边商议的宋运和宿青山仿佛也没察觉,几番言语之后就敲定了婚期。 明年春天。 宿碧有些恍惚,没几个月了。 …… “你要结婚了?”杜红音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红唇上翘。 目光锁定的男人,穿着衬衣马甲,正往杯子里倒酒。桌旁散落几支雪茄,整个画面赏心悦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 他淡淡嗯了一声。 杜红音笑嘻嘻站起来,踢掉高跟鞋,赤足没入昂贵的地毯,“可真够狠心的。” “有什么区别?”他漫不经心的喝着杯里的洋酒,望着窗外。 是呀,对宋少来说,有没有太太,无非是身边多一个或少一个女人罢了。杜红音朝他走过去。他从来招蜂引蝶,她已习惯,但他身边有她一席之地,她知足了。 她从背后抱住他,微微张开红唇,朝他耳后吹气,完了又咯咯的笑。 杯里只剩冰块,宋怀靳把杯子放在窗边,转身搂过杜红音,唇齿相接,辗转难分。咔嗒一声皮带扣打开的轻响后,红色的旗袍也滑落在女人纤细的脚踝。 激烈时隐有呻/吟与喘息。 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孔老夫子倒是有精辟见解与先见之明。 …… 这几个月,给宋怀靳用来准备婚礼和工厂的事。 宋运提醒,“宿碧年少,家教也非新式做派,难免害羞拘谨。刚好距离婚礼还有几个月,你多跟她相处。” 他怕侄子见多了开放做派的女郎,对宿碧这种姑娘不喜欢。婚事不可更改,那只能让两人多相处,万一相处出了感情岂不是皆大欢喜。 “工厂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他盯着别处,理由冠冕堂皇,但宋运知道这个侄子根本没把未婚妻放在心上。 借口罢了。 “内外有阿东阿恒帮你,只管儿女情长去。”宋运半开玩笑。 最终他妥协,“知道了。” …… 宋怀靳约她看电影? 未婚夫妻相处理所应当,爷爷让她去,宿碧不好再拒绝。 五点钟,黑色汽车准时停在楼下。她走过去时,宋怀靳下车帮她拉开车门,宿碧说了声谢谢,乖乖坐进车里。 副驾上的姑娘白色长裙,白日阳光一照,皮肤白的几乎发光,像一块美玉。 他发动车子,“先去吃饭,想吃什么?” 她目视前方,“我都可以的。”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去了一家西餐厅。宿碧对西餐并不热衷,最开始因为好奇吃过几次,但渐渐觉得味道翻来覆去就那几样。洪城菜系味道种类多,酸甜辣味各占一些,她更喜欢。 面对陌生的人,又是不太喜欢的菜肴,她胃口不太好,没吃多少就饱了。 见她停下,宋怀靳问她,“饱了?” 第3节 “嗯。”她点头。 宋怀靳自己接着吃面前的食物,吃了个七七八八。结账时想到宿碧的食量,勾了勾嘴角,好像不管哪种女人,食量都那么点儿。 不过,严格来说她也不算女人。 服务生拉开门,两个人出了餐厅,沿着路往不远处的电影院慢慢散步过去。 “是什么电影?”她问。 宋怀靳说出名字。男人低沉的嗓音,发音标准的读出洋文,在微微暗下的天光里有种别样的味道。 她心跳快了快,但很快窘迫。 她不会洋文。 他察觉身边的人脸颊微红的沉默,沉默片刻,又慢慢说出中文名,问她,“爱情片,感兴趣吗?” 宿碧心里微微发热,听见爱情片三个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孩子们几乎都对男情女爱有着好奇心,但含蓄的家教让她不好意思直接回答“感兴趣”三个字。 只好说,“你看过了吗?” 他嗯了声,“没回国的时候看过。” 宿碧突然觉得今天的约会糟糕透了。 果然,他们根本聊不到一起。宋怀靳还要陪她来看已经看过的电影。不仅约会,她自己也糟糕透了,洋文不懂,话不敢说,什么都不知道。 跟书汀和其他懂的极多的女孩子比起来,她太差劲了。 到了电影院,宋怀靳拿着现成的票,因此也不必再去窗口排队买。正要进里面去,旁边突然有女人叫了声,“怀靳。” 宿碧循声望去,橙红底描金边的旗袍,加一条白色披肩。再往上是黑色波浪卷。印象里宿碧只见过一个这样打扮非常好看的女人,但只是萍水相逢。 等她看清脸,便发现萍水相逢几个字实在不恰当。 是那天跟宋怀靳同行的女人。 他们似乎很熟稔,她是直接叫的“怀靳”二字。 “你怎么在这。”他问。 神色平静无波,但杜红音知道他讨厌女人轻举妄动,不识好歹。笑了笑,“东博来陪我看电影啊。” 说完目光落在宿碧身上,歪了歪头,露出惊讶的神色,“是你?” 宿碧抿着唇角,点点头,“你好。” “介不介意一起看电影?”杜红音踩着高跟鞋,靠近的时候一阵香风。 宋怀靳皱眉,但很快又敛了神色,转身看向宿碧。 “不介意,一起吧?”上扬的尾音在询问身边男人的意见。 顾东博买票回来,四个人走进放映厅,坐在一起。宿碧左手边是宋怀靳,再往左是杜红音和顾东博。 放映厅里有窸窸窣窣的低语,大家在等影片开始。 杜红音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回想宿碧的样子。不过一棵鲜嫩过头的白菜,不管用怎样的方法烹调,吃起来都是寡淡无味的清水。十六岁的姑娘,还整天只知天天白色连衣裙的打扮,即便每条裙子都有不同,但哪个男人会在意呢? 囿于伸手所及之处的方圆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故作清高的所谓闺秀…… 她心底嗤笑一声。 她知道宋怀靳不好这口。只不过是从前父母之命的婚约,不能违背的君子诺言罢了。 不过,谁君子,也轮不到宋怀靳君子吧? 电影已经开场,早和他已在国外看过的电影,她提不起半点兴趣。借着昏暗光线的掩饰,她伸出右脚,在他小腿上摩挲。 男人不为所动。 她笑笑,把脚收回来,右手悄悄越界,在他腰侧挑逗。指尖点了点,就要朝前面移动。不知道那位未婚妻,看见她男人身上突然多一只手会不会被吓坏? 电影屏幕正放到深眼窝高鼻梁男主角的深情表白,也许是金发碧眼,黑白电影给了人们这样一种隐秘的猜测乐趣。病重的女主角心知自己得了病,却不肯说实情,冷言冷语拒绝。 无论何时,这样的剧情也总让人热衷翻来覆去的演绎。诸如宿碧这样的观众,当然回回买账。 她不好意思让宋怀靳看到她此刻的窘迫,只能微微低头,悄悄抬手抹了抹眼角。 泪眼朦胧时,突然看见宋怀靳手臂动了动,下意识想仔细打量,手还没放下,旁边的人突然就凑近了些。 修长手指握着一块手帕,简单的灰色格子,看上去布料柔软舒适。 宿碧窘迫的放下手,匆匆抬眼看了看他,随即又立刻低头,接过手帕,小声道谢。 宋怀靳收回手,将目光收回,重新放在电影屏幕上。 电影放映时光影明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映照出那双泪眼。水润的,明亮的,带着眼角泛红的同时眼睫的潮湿,那种湿漉漉的光亮让他心底痒了痒。 这样的情节,大概也就骗骗她这样的小姑娘。 他心不在焉盯着放映屏幕,指尖无意识的在腿上点了点。 身侧那双艳红的高跟鞋在昏暗的放映厅里,仿若失去了诱人的光彩。杜红音闭了闭眼,攥紧手,指甲扣入掌心,片刻后复又坦然松开。 ☆、第 3 章 又一日,邓书汀约宿碧逛街,正好宿碧心里颇多烦心事,也就爽快应下了。 邓书汀兴致勃勃,不光自己买,还张罗要给宿碧挑选。宿碧看见她指的那些新式旗袍,抿嘴迟疑,接着摇了摇头,“…不用了吧…你给自己买就好。” “旗袍时兴呀。”邓书汀示意她看自己身上新裁的合身杏色旗袍,宿碧发现她没穿洋装了,不过书汀一向紧随潮流,衣着打扮多变。只是…宿家仍留有许多旧习,她不敢穿旗袍让爷爷看见,也因从未穿过,所以不好意思穿。 宿碧还是推脱。 “算了,随你吧。”邓书汀撇撇嘴,又问,“你与你未婚夫怎样了?” 闻言,宿碧心里又隐有愁云。 “我……”她顿了顿,小心掩饰语气里的沮丧,“我与他感觉并没有共同话题。” “唉,他毕竟留洋回来,又是男人,这些都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如今一切都在新、变,觉得没有共同话题,那就改变呀。” “改变?”她喃喃。 邓书汀点头,“没错。”说着又指向一件旗袍,“喏,比如从穿衣打扮开始。” 宿碧垂眸看着地面,这样大的不同和隔阂,又岂是一件旗袍能改变的? 买完衣服,途径立华大学时,偶然得知礼堂有留洋学者的讲座。那位学者对外国文化了解颇多,因此在学生中很有名气。此时大家都步履匆匆往礼堂而去,宿碧也有些心动。 “去看看吧?” 邓书汀不大愿意的模样,“这会去晚了吧?早没了座位。你又不是不知学生们对他的追捧。” “站着听也行。书汀,你就陪我吧,好不好?”宿碧央求。 “……算了,看在你陪我逛街的份上。”邓书汀勉强答应,立刻就被宿碧拉着走。 礼堂里果然座无虚席,不仅如此,连门口与过道也挤满了人。宿碧挤不进去,况且人太多,挤来挤去不仅没有仪态,也免不了频频和人肢体亲密接触,因此停了下来。邓书汀以为她还想往里去,拉住她,“就在这里听吧。” 说着小心避开又凑过来的一个女学生,怕她踩着自己的皮鞋。 宿碧点点头,仔细听礼堂讲台上学者的演讲。 “想必诸君都知大不列颠与我国从来体制不同,此亦其兴盛之原因。要我讲,民国该学,该效仿,但却不能囫囵照搬,同此理,引入西洋文化,也该对中国之过去有所保留。在此我讲个歪理,不论是说话,还是书信,我们仍还使用中文。若真像有些论者所言,咱们岂不都应不再说话写信,直到学会洋文?” 话讲到这里,有学生站起来直言道,“但大家都晓得,庞先生您留过洋,也会洋文,既中文这样好,您又何必学洋文,从前还用洋文与友人写信,用洋文写书呢?” 台下议论纷纷,宿碧在人墙后等那位庞先生回答。 讲台上的人从容不迫笑道,“这问题好。但老祖宗有句话说得更好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用洋文与友人写信,实为情趣,至于写书——” 庞先生故意吊人胃口,停了停,直到台下学生们都翘首以盼,他才又笑道,“这书可不是写给你们看的,是写给洋人看的。” …… 礼堂里掌声时不时响起,宿碧站在人群中,心中潮水起伏。 宿家多的还是从前的古书名著,少见学生中流行的书籍,她只能偶尔用这种方式,体会如今的新潮流。 她从小接受的还是偏旧时那一套思想,因此每一次触碰这些新东西,都有一种小心翼翼,心潮难平。对于如今的新,她仍一知半解,问书汀,她讲的囫囵,问爷爷则只会被打发走。她有好奇心,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与胆量。 “走啦,我脚都站疼了。” 宿碧回过神,恋恋不舍又看了眼礼堂,跟着邓书汀一起离开。 她们没走几步,礼堂里的人群就陆陆续续散了,立华大学里顿时熙熙攘攘。宿碧她们离开时走的是必经的大路,因此人最多,有些学生行色匆匆,她们只能尽力避开,避免碰撞。 但毕竟人都从后面来的,背后又没长眼睛,宿碧没防备,后背与肩膀突然被狠狠撞了下,她忍着疼痛回头看,只见撞了她的人头也没回就往前面跑去。 “这人急什么?道歉都不懂?”邓书汀气急败坏抱怨。 宿碧正要开口,突然发现手中空空,编织小包不知所踪。 “包不见了!” 她又看向撞了她的那人,背着看不清正面,但双手搁在身前,不用想也知是抱着她的包。 她急了,喊了声,“抓小偷!” 可惜她嗓门不大,声线又温柔,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听到,附近听到的人距离扒手也远了,也只回头看一眼,爱莫能助。 邓书汀拔高音量,跟着喊了声,“抓小偷!” 这下听见的人多多了,那扒手自然也听见了,知道行为暴露,便撒开腿跑。路上反应过来的学生不乏一身正义感的,立刻伸手去拦。然而扒手实在狡猾,左右闪避,愣是没让人给抓住。 扒手很快消失在大路尽头。 邓书汀安慰道,“算了,一只手提袋而已。你里面现金多不多?多的话就去警局报案吧。” “现金不少,里面还有……”她顿了顿,“还有长辈送的礼物,丢了我过意不去。” 其实是宋远送的一只女士钱包和一条丝巾,丝巾她今天出来时本来围在脖子上,后来逛街觉得热了便取下来放在包里。 没想到有这么一遭。 刚才她还想追,邓书汀把她拉住了,教训她没有安全意识,凭她力气不仅追不上,万一扒□□急跳墙伤了自己才是得不偿失。 但此时扒手真不见了,宿碧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该去追的。只是此刻后悔也晚了。 第4节 这么想着,刚走出立大校门,就看见一群人围在路边。 邓书汀好奇道,“这是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人群散开了些,有个男人擒着个人走出来。宿碧吃了一惊,这不就是方才那个扒手? 再看制服扒手的男人,西装不大规整,应该是动了手的缘故。脸上一副金边眼镜,看一眼宿碧就认出来了。 竟然是宋怀靳。 宿碧愣在原地。 有个中年男人上前,宋怀靳把人交给他,吩咐送去警局。然后走到宿碧面前,把包递给她。 “下次记得当心。”他边说边整理领带,银色腕表很衬他修长手指。 邓书汀第一眼看到宋怀靳时眼睛便一亮,此刻听他语气像是早与宿碧相识,疑惑问道,“你们认识?” 宿碧支吾两声,“……他……他是……” 未婚夫三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宋怀靳笑笑,配上眼镜与西装看着颇为绅士,“我是宿碧小姐的未婚夫。” “未婚夫?”邓书汀愣住,眼神向宿碧求证,仿佛在问,就是他? 宿碧不敢看他,也不好意思看朋友惊讶的眼神,胡乱点点头。 邓书汀不说话了,默默消化这个讯息。 “看看包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他说。 宿碧低头打开手袋,清点里面的现金和其他东西。钱包和丝巾都还在,其他东西也一点没少。正要抬头说话,突然意识到这样打开手袋,大约内里也能让宋怀靳一览无余。便突然窘迫起来,但钱包和丝巾藏不住,藏也是此地无银。 她脸红扑扑的,抿嘴看向他。 宋怀靳注意到她躲躲闪闪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 国外待那么久,少见这样含蓄的女人了。社交场合遇见的,大多成熟且善于卖弄风情,男女虚情假意往来,彼此也心知肚明。而他这位未婚妻,实在单纯羞怯,让他想起一位友人的女儿养在家中的白兔。 胆小拘谨,轻易容易红脸红眼。 “东西都还在。”她合上包。 他颔首,询问,“那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宿碧摆手,推辞道,“司机就在另条街等着。” “跟你自己未婚夫还客气什么呀。”邓书汀笑嘻嘻的,“走去司机停车那里也挺远的,我逛了一天又跟你一同听庞先生讲座,早累了,不如就给你未婚夫体贴女士的机会?” 宿碧望过去,正好看见宋怀靳唇角微微挂着笑意看她。她脸烫了点,犹豫道,“那……麻烦你了。” “感谢你们给我机会当司机才是。” 三人一起去停车坪,路上宋怀靳问,“你们刚才听庞鸿儒先生讲座?” “是的。”宿碧点头,想到庞先生讲的那些,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宋怀靳说,“似乎不少青年人都喜欢他。” “庞先生学识渊博,口才也好,观念也很新颖。我很敬佩他。”谈到这些,宿碧倒容易放松下来,本想说庞先生观念新颖合时宜,但她对国情局势并不太了解,“合时宜”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这时说出来也许会显得卖弄,也不算她自己的观点。 邓书汀接话道,“对呀对呀,时局的确需要庞先生这样的人,无怪乎受大家欢迎,我也去挤过礼堂听过几次演讲,实在很振奋人心。” 宋怀靳单手插兜,听了偏过头问宿碧,“想见一面吗?” 宿碧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他。 “我正巧与他是旧识,如果你愿意,我倒很愿意做介绍人。” 作者有话要说:  相信你们也看到了文中被屏蔽了两个字…… 然后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手、狗到底是啥,百度之后发现是洋、狗和手、枪的统称……厉害,拓展知识。我真的晕倒 让我们用顿号生存下去吧! ☆、第 4 章 宿碧没想到他竟然与庞先生认识。 她立刻摆摆手,耳尖都泛了红,“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敬仰而已,没有想过见面的……” 假如真的见到了庞鸿儒,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不见?”他仿佛起了玩笑的心思,追问。 宿碧点点头,又抬手把头发别在耳后,这一系列小动作后才又不自在的看了宋怀靳一眼。四目相对,她脸又红了些。 实在是很英俊的长相了,眼镜更添斯文。这样一个男人走在她身侧,隔得这么近,宿碧根本无法放松下来,心口也如鹿撞。 走到车前,又很绅士的替她们拉开车门。 因为邓书汀家离立华大学更近,因此先送她回了家。邓书汀下车后,他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问她,“要不要坐前面来?” 她看着他,竟然没法开口拒绝。最后忍着脸颊热意点点头,换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他开车也很赏心悦目。手松松握着方向盘,如果因路况停了车,多半会把手臂搭在打开的车窗上,另一只搁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腕表又露出来,袖口也透着考究。 再小一些的时候,宿碧只见过穿长衫的男人,一身文人清高气质,有些男子还很瘦弱单薄。后来也见过许多西装革履的人,但似乎没有一个像他穿起来这样好看。 个子高大,宽肩窄腰,笔挺西裤下一双长腿,气质也与她从前见过的男人都不同。 像是内敛的,绅士的,又懂许多她不懂的。她说不出他适合怎样的场合,但也许是第一次见时那种宽阔考究的剧场音乐厅,脚下踩的都是行走起来无声的暗红地毯。 她不敢想象这样的男人是自己的未婚夫,而现在她似乎并不再抗拒这门婚事,还隐约有些期待。只是她依旧担忧他们往后相处不到一起,没有共同话题可聊。 于是宿碧这晚罕见的失眠了。 她本来眼底隐隐有笑意,嘴角却矜持的抿着,把脸埋进蓬松柔软的被子里。但没一会儿脸上又有了愁云,盯着虚空发呆。 辗转反复,难以入睡。 …… “怀靳,今天为什么没来接我?” 他靠在沙发上,右手拿着听筒,“不是让司机过去了?” “可你说好亲自来接我的呀。” “临时有事。” 四个字,漫不经心的语气,杜红音想到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想到坐他车的女人,咬咬唇,“那……”她顿了顿,笑道,“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坐游轮?你好久没陪我了,我们正好可以在游轮上过夜。听他们讲那艘游轮房间很舒适,连床也参照洪城最好酒店的做派。” 她隐晦的暗示,宋怀靳怎么会听不明白。唇角勾了勾,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浑身懒散,兴致寥寥,“这段时间忙,忙完再陪你。” “你忙完不是该结婚了,不陪你新婚妻子?”杜红音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嫉妒一旦破土便疯长,她高估了自己。 宋怀靳脸色一点一点冷下来,嗤笑一声,“不是说要做明星?砸钱捧你就专心拍海报,别浪费我的钱。” 说完起身,随意放下听筒挂了电话。 “先生,厂里有文件需要签字。”阿东默默走到他身侧。对刚才那通电话像丝毫不好奇,或者干脆就像恍若未闻的样子。 宋怀靳低头扣着袖口,“拿过来吧。” “好的。”阿东接着问道,“明日音乐会的门票已经拿到了,要送到哪里去吗?” 他冷眼盯着雕花的廊柱,面无表情,过了几秒慢悠悠说道,“随便给谁打发时间吧。” 一通电话败了他所有兴致。即便那朵像泡在一汪盈盈清水里的睡莲,也没了去逗弄的意思。 …… 婚礼前几个月,宋怀靳渐渐因为工厂的事忙了起来。宿碧为了避免整日胡思乱想,就用了更多的空闲看书练字,要么就和邓书汀出门听音乐会,如果有演讲,就再去凑个热闹。 她的生活乏善可陈,但洪城每日似乎都有许多变化与新鲜事。 譬如那天邓书汀拿了一张海报让她看,宿碧才知道杜红音成了这段时间洪城社交名媛们追捧的明星,不管是小姐还是太太都十分关注她,照片甫一见报,过一两天她穿的款式就能在女性中风靡。 海报上的女郎齐肩卷发蓬松,旗袍勾勒曼妙身形,五官明艳精致,不知让多少男人垂涎。 “你知不知道报社都已翻出八卦啦?” 宿碧疑惑,“什么八卦?” “是……”邓书汀话一出口又吞吞吐吐,“是和你未婚夫的八卦……” 宿碧愣住,邓书汀这才拿出另一张带来的报纸,一个颇显眼的大板块绘声绘色讲杜红音与宋家少爷如何如何。仿佛诸多线索,没有哪条确凿,却能让人浮想联翩。 宿碧看着报纸,没说话。 “你别在意,报纸写东西从来捕风捉影,再说你们不是都要结婚了?就算杜红音有什么心思也该消停才对。” 她沉默。 “阿碧?” 宿碧朝好友笑笑,“我没事。你也说了都是报社捕风捉影,既然有了婚约,我只能相信他,何况我也得相信爷爷的眼光。” 邓书汀走了后,宿碧终于得到独处机会,这才有些垂头丧气的露出沮丧的样子,没什么力气似的靠在沙发上。 怎么说呢。 如果是别人,她没见过的也就算了。可是她第一次碰见宋怀靳的时候杜红音就在旁边,他们的确都一同留过洋,关系也很熟稔。 而杜红音那样的女性,独立开放又有魅力,在她面前,宿碧一颗少女心总隐隐有些自卑。就像他们第一次在音乐厅碰见,她撞了杜红音那一下之后,抬头看过去,他们一群人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只是少女一种隐秘的自尊心,不允许她露怯。到底年轻,她的强装镇定也只能骗骗同样年纪,眼光还不够毒辣的邓书汀。但也许邓书汀心底仍存有怀疑,只是没有说破,毕竟关系到未来丈夫,又有几个女人能不在意呢。 宿碧胡思乱想,脑子里像塞满浆糊。 但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家里这些报纸就都不见了,一问许妈才知道是得了老爷子的吩咐,全都销毁了。 “…爷爷知道了?” 许妈笑了笑,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老爷怎么会不知道呢。” 看着宿碧不安的模样,许妈安慰,“老爷说是无中生有的事,不想影响小姐你的心情,于是让我们收拾了。哦,对了,”许妈恍然拍了拍额角,“老爷请了未来姑爷喝茶,小姐你就放心好了,老爷提醒之后,他必定更注意洁身自好。” “喝茶?”宿碧一愣,反应过来下意识阻止,“别!” 第5节 “怎么了?”许妈疑惑。 宿碧抿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阻止完全是下意识的,她害怕爷爷跟他见面谈话,万一冤枉了他,他不高兴了怎么办?或者,或者…… 她颓然坐在沙发上。或者宋怀靳干脆顺水推舟直接承认了怎么办?承认他喜欢杜红音什么的,再顺便推了婚事…… “没什么,许妈你忙去吧。我……我跟书汀约好去书店,这就出门了。” “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 宿碧一看挂钟,八点不到,便说,“之前老板说过这个时候进货的,我得赶在货刚到的时候去,明天就没了。” “那好吧,我让司机送您。” “送到书汀楼下就好了,书店离她家不远,我们步行过去,然后她家的司机再送我回来。” 许妈向来好说话,因此放了宿碧出门。 一刻钟之后,宿碧一个人走在街上,夜晚的风凉飕飕的,她不由自主裹紧了衣领。 心里不断默念着刚才从司机嘴里套出的地址。 但走着走着,她又停下了。 “宿碧,你在干什么呢?”她盯着某一处出神的呢喃起来。 这么迫不及待的找过去是想做什么?阻止爷爷?还是阻止他?又阻止怎样情况的发生呢? 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根本没有细想。 宿碧深呼吸几次,原路返回去找邓书汀。 “你……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邓书汀听她说完,直截了当的问道。 宿碧反驳,“喜欢?怎么可能,我们才见过几面?” “你不知道有种说法叫一见钟情?说实话,宋怀靳家境优渥,长得也英俊,你这样的小姑娘动心实在再正常不过。” 是吗…… 宿碧有些迷茫。 她真的没跟宋怀靳见过几面,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但她记得许许多多清晰的细节,比如他镜片后深邃的双眼总是淡然的,比如西装三件套穿在他身上总是笔挺又出类拔萃,再比如昏暗影院里阴影投射下分明的轮廓,印象最深的还是弧度硬朗的下颌,她偷看一眼他似乎就有所察觉,微微侧过头要看过来,她立刻收回目光假装专心致志,只是余光又瞥见他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 “阿碧,”邓书汀叫她一声,“你在想什么?” 宿碧猛然回过神来。 “没什么。”她随即笑了笑,眉间一朵愁云,心乱如麻。 ☆、第 5 章 宿碧有些局促的站在客厅中央,一些雨水滴滴答答的顺着衣摆,滴落在深色的地板上。 宋怀靳倒水的间隙,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 小腿纤细笔直,只可惜裙摆被雨水打落,狼狈的微微贴在身上。上半身披着他脱下来的西装外套,几缕湿润的发丝楚楚可怜的贴在脸颊两侧。 他收回目光,端着水杯走过去。 “喝了吧。” 宿碧忙接过水杯,“谢谢。” 他看着她仿佛也带了湿润水汽的双眼,湿漉漉的,乌黑的眼睫,让人充满跃跃欲试的罪恶感。 他垂落在在身侧的手动了动,长指似乎有些难耐的捻了捻。 宿碧默默喝着水,余光静静地看见他把手插进裤袋里。他此时没穿外套,因为黑色西装正披在她的肩膀上。因此肩膀在白衬衣和马甲的衬托下显得更宽阔了,即便他只是闲散靠着,也足以比其他男人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非要让此时的宿碧形容,“神秘”二字用于宋怀靳最贴切。 然而这样对于一切都懵懂且好奇的少女来说,神秘则无疑意味着致命的吸引力。 “司机怎么不在?”他问。 宿碧双手握着水杯,“成叔去办事了,我就想着在附近随便逛逛……”却没想到突然下起了雨,而他竟然正好路过,拯救了她这只落汤鸡。多像上回电影里的桥段,英俊的男主角撑着一把黑色雨伞,手搭在汽车车门上,遥望着剧院门口狼狈躲雨的女人。 少女们有几个不曾幻想电影里的桥段呢?她心里隐隐羡慕相爱的男女主角,却又为他们的悲惨结局而落泪。但她觉得那毕竟是电影,而她和宋怀靳…婚期已经不远,对于“丈夫”这个词,她原本有些抗拒的,但如果是他,似乎一切都会不同…… 恍然之间,宿碧脑海里又响起邓书汀的话。那句话才飘出几个音节,她就逃避似的埋头喝水,热气袅袅的腾起在她面前,希望也能掩盖她窘迫的红晕。 宿碧觉得自己真是完了,没救了。 宋怀靳听了她半截话,又看她窘迫的神色,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已经让人去给宿家送去消息了。稍后会有人送来干净衣服,你可以换了再走。” “谢谢你。”宿碧道谢,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宋怀靳依旧漫不经心靠在原位,听了这话,笑容又明显了些,露出洁白整齐的牙。宿碧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粗略看去只觉得深邃,细看才知道他眼角尖细,笑起来就是一双桃花眼。 这一笑,稍微冲淡了绅士的正经与疏离。在这样的笑容下,宿碧下意识觉得他一定会说些什么。果然,宋怀靳说,“既然是未婚夫妻,不必客气。” 她脸一烫,顺着应一声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支吾两声,又埋头喝水。 他想笑,那么一杯水,她小猫小狗似的,半天也喝不完。其实哪里知道宿碧是舍不得喝完,喝完了她就不知该用什么来掩饰自己时不时的窘迫了。 沉默间,女仆恭敬叩门三声,拿进来一套女装,宋怀靳靠在那里,冲宿碧抬了抬下巴,“二楼的房间随你用。”说完随手捞起刚才扔在一边的领带,手里随便摆弄着走出了客厅。 身后立刻又有女仆上前,轻声细语领她上二楼。宿碧随意指了个房间,被问到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时,忍不住说想要盆热水。 她身上还冰凉着,实在难受。即便不能沐浴,用热水擦擦也是好的。 女仆知道这是未来女主人,不仅不会怠慢,更恨不得早些挣个表现。因此热水很快送到,温度适宜,边上还放着柔软的擦身布巾。宿碧擦了身又换好干净的衣物,却发现发梢还湿漉漉的,不知是否是逃避的心态,她又站在房间里默默擦起头发来。 越擦越觉得自己没出息。 心里纠结了会,抿了抿嘴放下手里的布巾,又理了理鬓角的发丝,然后默默朝着楼下走去。 “过来。”她还在客厅里,就听见宋怀靳的声音。不过大概并不是叫她。 宿碧朝着花园走过去,先被猛然窜过来的一只黑色大狗吓了一跳。她惊呼一声,差点没站稳,幸好身后的女仆眼疾手快扶住她。 “巴勒,过来!”宋怀靳站在原地喊道。 黑色的大狗高度超过宿碧膝盖,她又毫无防备,此刻脸都白了。名叫巴勒的大狗听见主人叫它,还不知已闯了祸,乐颠颠的朝宋怀靳跑了过去。 “吓着了?有没有伤着?”他问。 宿碧正想摇摇头,却没料到穿堂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原本垂在肩头的发丝一下被吹起来,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还谈什么说话,她此时若一张嘴必定被风送满满的发丝进了口中。更别提视野也被挡了个干净。宿碧窘迫的不行,手忙脚乱的双手齐齐上阵,想把头发给拨弄开。 仿佛每回见他必定都会出丑,宿碧难过的都想哭了。 宋怀靳却突然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却直勾勾钻入宿碧耳中,勾的她心里小鹿乱撞砰砰直跳。 她三两下令头发归位,这时宋怀靳忽然上前一步,又伸手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使其恢复之前可怜兮兮的惨状,“看来是没事。”接着又感叹似的说,“真够可爱的。” 等宿碧耳朵分辨出这句话每个字,她早已经呆住了。一张脸红红的,仿佛感官中只剩耳鼓膜轻微“砰砰”跳动的脉搏,以及头顶那只温暖的手。 她想,邓书汀说的大概是对的。 即便这脸红心跳中十之一二是因为此前从没有哪个男人对她言行举止如此亲密过,但这一切都需有一个前提。 那人是宋怀靳。 见她没说话,他微微一笑转而问,“还冷吗。” 她摇摇头,老实回答,“没那么冷了。” 宋怀靳收回手重新揣进裤袋里,往门里面走进去,走两步回头看她一眼,“进来,我有个办法。” 宿碧疑惑,“什么办法?” “进来就知道了。” 于是她乖乖跟进去。 宋怀靳慢悠悠走到陈列的酒柜前,目光四处逡巡找了找,最后抬手取下一瓶红酒,另一只手从一旁拿起两个高脚杯。这几样被他轻轻放在桌上的清脆响声也没能惊扰她注视着这人而陷入的美梦。 他有条不紊的开瓶倒酒,最后把其中一个杯子推到她眼前。 “我……”她回过神犹犹豫豫的道,“我没喝过……” 况且酒力也堪忧。 “这么一点不会醉的。”他冲她抬了抬下颌示意道。 究竟是她抵挡不住高脚杯里漂亮的红色酒液,或是抵挡不住宋怀靳的邀请,总之她晕晕乎乎端起杯子喝了小小一口。宿碧对红酒一窍不通,只觉得酒味伴酸涩与回甘。 她抿了抿嘴看向宋怀靳,落在他眼里就像可怜巴巴等着老师表扬的孩子似的。 他忍不住笑了。深邃五官配桃花眼,三分风流。宿碧总算懂了那句“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含义,她仿佛得了什么了不起的鼓励,从而勇气十足的又喝了一大口。 这下味觉上的刺激显著多了。她脸皱着,感觉到咽下去那一大口红酒似乎带了热烫温度从喉咙里一路滚下去。 他也没提醒她红酒不该这么喝,只是放下酒杯问,“怎么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她捧着杯子傻乎乎点头。 两人隔着长桌相对而立,头顶吊灯洒下一片晕黄灯光。宋怀靳放下手里的杯子绕过长桌,一步步像蛰伏靠近猎物。 宿碧又喝了两口,抬起头时发现刚才还在对面的人这会已经近在咫尺。她先是愣住,接着一只手不自在的把头发别在耳后。 越凑越近了…… 她那只手似乎进退维谷,她僵在原地,兴许是对安全感的需求在怂恿和鼓动,她最后愣愣地想把手收回来重新放回胸前,仿佛要碰到红酒杯才算适宜。但缩到一半时就被拦住了。 宋怀靳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细细的手腕。 他拇指正好扣住她手腕内侧正中,用力按下去就能感受到脉搏。宋怀靳看着她,手指弧度微弱的来回摩挲了下,就这一下,宿碧就如同惊弓之鸟似的抖了抖。手腕上细碎的酥麻感如同火星顷刻就烧到了她脸上。 宋怀靳看着面前的人,甚至根本不用特意打量,那泛着红晕的耳尖和脸颊就映入眼帘。细腻肌肤如同透粉的白玉,点缀一双扑腾不安的眼睫。 他只觉得心里蠢蠢欲动。 宿碧是他见过的女人里极为特别的一个。成熟美艳开放风情等等都与她不沾边,从前他想不到不与这些词有关的女人会有什么魅力。当然,现在他明白,明白了只觉得她怎样都可爱——看电影在黑暗里自己偷偷哭可爱,时不时脸红可爱,傻乎乎喝红酒,就像喝他之前给的那杯水一样埋头专心致志也可爱。 而她是他的了。他知道。婚礼举行后更是名正言顺。 第6节 当然,于他而言特别的人自然特别对待。他还从没有试过亲手一步步将这样一朵花摘到手里。 宋怀靳低笑了声,低下头轻轻吻了上去。 ☆、第 6 章 宿碧从不知温度也是有形状的,不仅有,她甚至还能体会触感是柔软的。被炽热温度与略显凌乱的呼吸包围,四周空气仿佛都被抽走,她只觉得喘不过气。更别提他唇落下时隐隐蕴含的力道所触发的酥麻——像有细小电流,刚才手腕处的触感与此刻一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她脑海里空白一片。 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是因为宋怀靳突然松开她手腕转而扣住她的腰,那不轻不重让两人贴近的力道让宿碧回了神。她因为嘴唇上的触感腿早软了,心里又有些发慌,因此下意识就想推开他。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升起就已被付诸行动。宿碧抬起手,本意是想抵住他胸膛借此推开距离,但他早已不满浅尝辄止,因此又往前迈一步,感觉到怀里的人撑不住这力道便顺势把人抵在桌沿,另一只手跟着撑在桌面上。 宿碧心跳如鼓,围困的姿势更让她心慌不已。 下一刻他突然撬开她唇齿。 他…他…… 宿碧睁大眼,看着他盯着自己眼底晦暗不明,唇齿间力道愈重,略显粗重的呼吸一声声回荡在耳边。热烫而带着濡湿的触感四处挑起此前她从未体验过的陌生感受,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能紧紧闭上眼,双手无力的抓着他的衣领。 宋怀靳眼底忍不住滑过一丝笑意。 他勉强控制着自己,不然一定吓到这位未婚妻。于是只能在欲望唆使中找回那么一丝清醒,尚且算温柔的唇齿交缠。只是扣着她腰的那只手忍不住加大了力气,又隐晦的隔着衣物来回逡巡。 宿碧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宋怀靳又重重吮吸片刻才勉强放开,他忍不住捏了捏她憋的通红的脸,平复呼吸时气息仍不稳的笑道,“怎么不知道喘气?” 宿碧窘迫的不行,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只能低着头拼命呼吸。 宋怀靳笑的更厉害,她此刻还搭在他胸口的手都能察觉微微的震动。宿碧赶快把手收回来,顶着他专注的目光心里胡思乱想。她没想到两人竟然在结婚前就有了这么亲密的举动……而且,而且她也不知道连亲吻也有这么多花样…… 想起来害羞后怕,但是又有一丝隐隐的甜蜜。 她支吾道,“我,我得回去了。” 他失笑,“嗯。”接着又说,“我送你。” “啊?”她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不用了,让司机送我就行。” 宋怀靳没理会这句拒绝,慢悠悠走到旁边拿起外套穿上,笑了笑,“不用拒绝,这算是回礼。” 回礼?什么回礼? 看见宋怀靳意味深长的目光,宿碧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用隐含控诉和羞赧的目光看他一眼,然后先一步走出了大门。皮鞋后跟叩在地板上,落下一串急促清脆的余音。 宋怀靳心情颇好的拿起车钥匙跟在后面往外走,回想她方才那个眼神心里还被勾的痒痒的。 …… 深夜,宿碧却失眠了。 她心里告诉自己别想了,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回放每一个细节。更让她辗转反侧的是,似乎经过这亲密举动之后,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具体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也许是她竟然瞪了他一眼吧……那时她竟自然而然的就做出了那个动作…… 宿碧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别想了别想了。 理智阻止她,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最后还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克制而雀跃的笑了笑。 …… 最近邓书汀被女校功课折磨的抱怨个不停,好不容易得空见面便朝宿碧大倒苦水。宿碧每回听心里更多却是隐隐的羡慕,只是上回去跟爷爷说要去女校读书才被驳回,她也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但宿碧没想到这次一见面,好友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容光焕发。 “阿碧阿碧!”邓书汀飞快跑到她身边坐下,拉住她手臂,“你明天有没有空?” 宿碧最近整日待在家里看书,比起邓书汀空闲太多,因此点头说,“有空,怎么了?” “那……你明天陪我去立华听讲座好不好?哦,就是那个庞先生的,你不是最爱听他的讲座?” “讲座?”宿碧觉得奇怪,“你最近不是说等功课完成就再也不想看书?还说要好好休息。这会突然说想去听讲座……”话没说完,但也足够透露对邓书汀古怪举止的疑惑了。 “不瞒你啦!”邓书汀叹了口气双手托住下巴,目光盯着虚空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画面出神,“其实是因为一个男人。” “男人?谁?” “你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提过的联谊?当时大家都被功课折磨疯了,就答应跟另个学校的几个人一起出去放松放松。我没想到那几个人里有立华文学社的副社长……我……”说到这邓书汀支吾几声,看着宿碧一脸好奇破罐破摔,“……我挺喜欢他的。” “立华文学社?”宿碧跟着重复一遍,语气有些感叹与佩服。 邓书汀见她听错重点,羞恼的拍了宿碧肩膀一下,“我说我喜欢上他啦!” 宿碧被她一拍忍不住笑起来,“知道知道,我听见了。所以他要去庞先生的讲座?” 邓书汀点点头,“我顺便介绍给你认识认识。他真的跟很多人都不一样……哎呀我说不清楚,反正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两个人都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在邓书汀很快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她要找的人,拉着宿碧就小跑过去。 “赵城!” 人群里拿着厚厚一沓宣传报的男人高瘦挺拔,一眼望去就能体会与旁人不同的文人气质——安静的,温和的。宿碧看第一眼时有些不敢相信,难以想象活泼的书汀会喜欢这种类型的人。 叫赵城的男人回过身来,看见邓书汀的时候露出笑容,“是你。你也来听庞先生讲座?” “是啊。哦对了,”邓书汀介绍道,“这是我好朋友宿碧。阿碧,这是赵城,立华文学社的副社长。”说完冲宿碧眨眨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赵城当然感受不出这独属少女们的秘密,面对宿碧那句礼貌客气的你好,他也笑着回应了。 “讲座是不是快开始了?”邓书汀四处打量一番,接着冲赵城笑道,“不知道副社长肯不肯给我们安排一个好的位置?” “当然,跟我来吧。” 宿碧这回来,既满足了好奇心又能得个绝佳的位置听庞鸿儒先生讲学,自然是无比满足。 两人跟着赵城在礼堂第三排坐下。没等多久庞鸿儒就走了进来,原本闹哄哄的礼堂顿时安静下来。宿碧坐在座位上心里忍不住有些激动,她还是第一次离庞先生这么近啊! 她听的正投入,突然邓书汀碰了碰她手肘,然后悄悄推过来一张纸条。 宿碧无奈,小心把纸条展开,上面是邓书汀潦草的字迹,大概是因为偷偷摸摸写的,又写的匆忙: “你觉得怎么样?” 不用多想,当然问的是赵城。 宿碧从包里拿出一支笔,暗暗思忖片刻,写到,“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她其实想说自己只见了短短一面,下什么定论还太早,但显然纸条上说不清。而她自觉不能在恋爱上给好友什么极有用处的建议,毕竟她自己都还靠邓书汀开解,书汀一向又主意大,多的话下来再说不迟。况且赵城给人第一印象的确是好的,她也是实话实说。 邓书汀看见纸条上八个字心满意足。 讲座结束时宿碧仍有些意犹未尽。她察觉旁边两人相谈甚欢,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去礼堂外等着。 自从上回抢包事件后她出门在外时便愈发谨慎,尤其是像此时此刻人往来如潮的时候。她双手提着小包放在身前,目光盯着地面出神。 突然她察觉有人靠近,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笔直的西装裤和一尘不染的皮鞋。宿碧忙抬头看过去,惊呼一声,“你…怎么在这?” “等个人。”宋怀靳低头看着她,“又来听讲座?” 她点点头,触及他目光的一瞬间一些记忆立刻浮现在脑海,因为这些记忆的干扰,使得宋怀靳的目光落在她眼里都带了一丝暧昧。 宿碧不自在的别开眼。 他笑了声,手从裤袋里拿出来,摸她头的动作带了股懒洋洋的劲头,“在这等着,别乱跑。”说完收回手走了。 宿碧张了张嘴想追问一句,但是男人腿长迈步也大,很快就消失在礼堂门口。她只好默默转回身,预备在这等他。 “阿碧!走啦!”邓书汀心情颇好的从礼堂里走出来,身边跟着赵城。 “你们先走吧。”宿碧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在这里等人。” “等谁?”邓书汀疑惑,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来刚才在礼堂里看见的那个还算熟悉的身影,揶揄的笑了两声,“行了,我明白了。那我们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宿碧瞪了邓书汀一眼,又看向赵城跟他道别。 两人说笑着走远了。 宿碧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这交谈声还在不断靠近。她循声望去,看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慢慢走了过来。 是庞鸿儒和宋怀靳。 她愣愣地看着两人慢慢走近。宋怀靳从谈话中注意力短暂抽身,朝她看过来。目光里隐含笑意。 庞鸿儒很快察觉这微妙变化,顺着宋怀靳目光看见宿碧,大概明白了些,不过出于礼貌和不确定性还是问道,“这位是?” 宋怀靳站定,示意宿碧过来,“我未婚妻。” 宿碧心里紧张不已,走近了停下步子,有点局促的朝庞鸿儒微微颔首,“庞先生,您好。” “我未婚妻佩服你佩服的不行。”宋怀靳笑了笑,拍了拍庞鸿儒肩膀,“不,大概说仰慕比较合适,两回在你讲座结束后在这碰见她了。比见我还积极。” 宿碧脸有点发烫,没想到他当着庞先生的面说这些。 庞鸿儒了然的笑了笑,冲宿碧点点头,“你好。我来过这么多次讲座了你们还愿意听我唠叨,是我的荣幸。” 宿碧忙摇头,“我们都很佩服庞先生的,每次听讲座都获益匪浅。” ☆、第 7 章 “现在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是好事。” 寒暄几句,庞鸿儒想了想,把夹在身侧的书递过去,“抱歉,没什么东西作为见面礼,如果不介意的话就把这本书收下吧。上面有我写的一些批注,大概有用。” 宿碧一愣,下意识先拒绝,“这,这怎么好意思……” “收下吧,我与怀靳是好友,不用见外。” 宿碧默默看了眼一旁含笑不语的人。后者挑了挑眉,“收下吧。” 搞得她像个还需要家长做主的孩童似的…宿碧摒除杂念,郑重的伸出双手接过那本厚厚的硬装书,微微鞠了一躬,“庞先生,谢谢您。这份礼物我真的很感激。” 她握着书的手都觉得发软,她可从没想到有一天能收到庞鸿儒的一本书作为礼物!还有亲笔的批注! 庞鸿儒觉得这宋怀靳的未婚妻实在坦诚有趣,有趣的个性虽不显眼跳脱却很鲜明,以至于在他看来并不像这位友人会喜欢的女士类型了。 第7节 庞鸿儒看了这对未婚夫妻一眼,摇摇头笑了笑。 三人一同往校门口走去,期间有个学生在同伴怂恿下上前,颇为紧张的请教庞鸿儒一个问题。用的是洋文,宿碧听不懂,只能默默看着那个来提问的女学生。她身上穿着女校制服,青春利落,虽然紧张但看起来却很自信。 她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书,硬壳封面上用一种漂亮的字体写着一排她依旧看不懂的洋文,里面密密麻麻的也是她看不懂的文字。 心情忍不住有些低落。 “庞先生,这位是…您的朋友吗?” 宿碧下意识朝那个女学生看过去,原来那个女学生问完问题还没走,此时站在那里眼神若有似无的不时瞥向宋怀靳。脸颊上还浮着淡淡的红晕。 庞鸿儒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没多说别的。那女学生大概也算识趣,只是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两人一眼才转身走了,重新投入同伴的怀抱。一群女学生立刻叽叽喳喳的低声议论起来。 宿碧忍不住悄悄抬头打量宋怀靳,却没想到目光正撞上他的。 “看什么?”他饶有兴趣发问。 她攥紧手里的书,镇定的摇摇头,“没看什么。” 走到校门口与庞鸿儒分别后,突然有个黄包车车夫走上来,赔着笑脸问到,“是宿小姐吗?” 宋怀靳本已走到汽车副驾驶座那一侧拉开了车门,见有人凑近宿碧便停下动作,预备护着未婚妻头顶让她坐进车里的那只手顺势搭在车门上,“有事?” 黄包车夫打量宿碧一眼又打量宋怀靳一眼,他每天风里雨里围着城跑,见过的人太多,这两人看衣着气度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家,因此更加赔了小心,“是一位姓邓的小姐托我带话给宿小姐,说她有事先走了。” 宿碧恍然,怪不得刚才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人,大概是和赵城一块离开的。于是点点头道了声谢,说着就要低头从包里拿点小钱来作小费,却没想到有个人动作比她更快。 宋怀靳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钞递给那车夫,把钱夹重新放回身上时转头看向宿碧,唇角笑意愈深,“怎么,出门在外还有让未婚妻花钱的道理?” “你……你用不着一直说。”她忍不住道。 他扬扬下巴示意她坐进车里,等宿碧乖乖在位置上坐好才慢条斯理弯下腰凑近,看着面前一张小脸往后缩,心情颇好的反问,“一直说?说什么?” 他一凑近宿碧就闻到了淡淡的男士西洋香水味,她被宋怀靳含笑的眼神一注视便节节败退,默默扭过头看着前方虚无的一处,“就是…未婚妻什么的。” “难道不是事实?事实有什么不能说的。”他伸出手轻轻掐了掐她的脸,手指又心猿意马的落在她唇角蹭了蹭。触感实在好,这么隔靴搔痒只能是意犹未尽。 宿碧身子一僵,脸腾的红了,她忙抬起手想把他的手推开,“不,不走吗?”车就停在校门口,万一被人看见了怎么办? 知道她脸皮薄,宋怀靳笑了声没勉强,收回手关上车门,宿碧赶紧深呼吸几下平复心跳和脸颊的热度。 宋怀靳坐上车,问她,“后天有没有空?” 后天…“有的。”她回答后接着追问,“怎么了?” “带你去见个朋友。” 宿碧有些疑惑,“你之前都在国外,国内的朋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倒确实不是国内认识的。他跟我一起回的国。” 她得到这回答后立刻想到了杜红音,她也是跟宋怀靳一起从美利坚回来的,可见自己这问题问的实在没什么含金量。宿碧想了想,又说,“是……上回在音乐厅碰见的人里面的吗?” “音乐厅?”他挑了挑眉,沉吟着回忆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宿碧指的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那次,笑了笑,“还记得?” 她摇摇头,“没有,具体的样子记不清了。” 宋怀靳像是回过味来了似的,低笑了声,趁停车让行人的空档里转过头,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语气耐人寻味,“这么说那次见过面就只记得我了?” 宿碧怔怔看着他,一时半会脑袋里没转过弯来,也是没料到她简单一句话怎么宋怀靳就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来。她脑海里琢磨这些念头,百转千回似的功夫其实也不过眨眼间,宿碧想明白的那一瞬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我……”她仔细搜刮词汇来辩解,“都这么久了……” 宿碧觉得心里乱的理不清。宋怀靳那烫的她不自在的目光已经收回去了,但那不安与窘迫却仿佛仍缠绵不去。她总忍不住想探究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最初觉得神秘内敛,总归与她所见男性都不尽相同,可没想到随着相处的增多,又觉得…… 多了些什么她具体说不上来,她也思忖着,大抵其他跟她相似的女孩也是一样的?当某些亲密的行为发生了,想法也会变化或天差地别。也许是愈发亲近了才得以发现了他的另一面。 她余光又悄悄打量他,近来他跟自己说话总是透露着一股暧昧,桃花眼又自带三分风流。这样相处时甜蜜也是甜蜜的,左右她心里也算默认邓书汀那番关于“喜欢”的言论,但是仍旧抛不开忐忑。更别说碰上他总控制不住窘迫与脸红,宿碧除了心里骂自己没出息,也没别的途径可发泄。 十七年人生里一直活在无风无雨的安乐窝中,哪有恋爱头脑可言。她个愣头愣脑的小姑娘不懂恋爱里诸多弯绕门道也算情有可原。面对喜欢的男人,偏偏那人不怀好意胜券在握,心底徒留几分忐忑也不过是女性天生警觉罢了。 宿碧日后终于也会懂,不过那时才知道为时已晚。 …… 回了家,宿碧径直回了房间,心里都是关于后天要去见他朋友的约定。放东西时才终于又被手里的书给拖回神志。 她把书郑重的放在书桌上,摊开。 跟这书大眼瞪小眼半天,突然泄了气似的垂头丧气的趴在了书桌上。 看不懂。 宿碧脸垮着,沮丧的不行。脑海里突然又浮现拦住庞鸿儒的那个女学生的样子……还有庞先生把这本书递给自己的情景,再往前追溯,就是她跟宋怀靳看电影那一次,他沉着嗓音念出她听不懂的影片名字…… 她猛地站起来,吓了正站在门口的下人一跳。 “小姐……” 宿碧转身问,“爷爷在书房?” “……老爷在院子里散步。” 她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接着就一路小跑着下了楼,又直直的去了庭院里,环顾四周找了找就看见了小路尽头的老人。 她默默的走过去,“…爷爷。” 宿青山转过身,放下手里浇花的水壶,“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宿碧凑过去挽住老人的手,“我哪有愁眉苦脸的。” “说吧,什么事找我?”老人不买账,哼了声,开门见山。 宿碧先还嘴硬,躲避着爷爷探究的目光,强撑理直气壮的样子狡辩道,“爷爷怎么就知道我有事找你?就不能陪你散散步吗?” “行了,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更何况你还是我孙女,我能不了解你?” 宿碧听了,忍不住抿了抿嘴,心里酝酿了好一会的想法最终被一鼓作气的说了出来。 “爷爷,我……我想去上女校。” ☆、第 8 章 话音落下后是一阵沉默,只有轻缓风声还有爷孙俩的呼吸声。宿碧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不免紧张忐忑起来,她放轻呼吸,又喊了声,“爷爷?” 宿青山低头看着面前那一丛绿幽幽的灌木,半晌才说,“怎么突然又提这事?” 不算长的日子里一个不算小的、起先没得到满足的问题连着提了两回,这不像她。 他的孙女,他最了解。 宿碧想了想那本书,莫名心里就有了说下去的勇气,“立华大学的讲座我常常去,每回听了都获益匪浅……新的东西太多了,我……”她低着头,顿了顿继续说,“我不想什么都不知道。” “有宋家那小子的原因?”宿老爷子冷不丁的问。 宿碧一愣,反应过来下意识否认,“不是……”话音未落底气就不够了,她抿了抿嘴点头,“这…也算一个原因吧,不过也不全是。”说着又坦白了那本书的渊源,不免又提到今天跟仰慕已久的庞先生碰面的事。 宿青山看着孙女眼里的兴奋神色,沉默不语。 其实也是个好事。他一个半截身子在黄土里的老人了,新不新旧不旧没什么要紧,全凭心情喜好做事,再酸了些说无非就是些家族遗蕴,何必跟她一个小姑娘扯上关系。何况他早该料到,跟宋家小子的婚事早晚是个□□。 宋怀靳……不是个简单的人,但宋家能在乱世里护住阿碧,他也就不贪心。 “嗯,你要是想去,那就去吧。” 宿碧没想到这回爷爷这么快就松口,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傻了?” “爷爷,你同意了?”她惊喜道。 宿青山点点头,“不过……”他咳嗽一声,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宿碧催促。 “得等你和怀靳的婚事办了再说。但到时候可就不是我同不同意的事了,他成了你丈夫,你还得尊重他的意见。” 宿碧一愣,脸上神色看着忧心忡忡。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到宋怀靳身上去过,自然也拿不准他的意思。 宿青山看她这副样子反而不高兴,“怎么,还真怕他反对?” 宿碧哭笑不得,“爷爷,这是你跟我说的呀。” 老爷子冷哼一声,“他敢!他反对没用,我孙女要是想去他拦得住?” 她心里又好笑又感动,好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老爷子被甜倒牙,一边摆了摆手作势要挥开她,一边一脸嫌弃的高喊许妈,问晚饭好了没有。 …… “这件如何?”宿碧又拿起一条裙子在身前比划。 邓书汀无奈,托着下巴叹道,“果然是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 “算啦算啦,大约是你未婚夫大鱼大肉见得多了,又爱你这清粥小菜。”邓书汀站起身围着宿碧转两圈,摇摇头又去翻她衣柜。没一会挑出几件扔给她,“这几个吧。” 宿碧接过来看了看,默默点了点头。 “唉,怀春少女啊。” 宿碧瞪过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邓书汀举起双手作投降模样,“是是是。”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放下手,不怀好意道,“先前我说你喜欢上你未婚夫你还一口否认呢。眼下又为了见面紧张兮兮的,你看看这房间里,都被你的衣服堆满了。” “我……”羞恼的情绪转瞬即逝,宿碧立刻投身辩论之中,“先前我的确没说谎,那时候大概是没喜欢他的,哪能那么快就喜欢一个人?” 邓书汀拍案而起,“怎么不能?你对我的恋爱历程有什么质疑?” 宿碧立刻想到邓书汀几乎是对赵城一见钟情,于是忍俊不禁,“没有没有,因人而异嘛。” 你来我往半天这无聊对话才告一段落,邓书汀看着宿碧手里的衣服说到,“这个好像没见你穿过?去换上看看。” 宿碧乖乖去换衣服。换的时候脑海放空,没一会又想到昨晚和爷爷的谈话,想到婚礼。其实没有爷爷那一句提醒,她还没这么强烈的紧迫和紧张感。 她要和宋怀靳结婚了。 这样一来,明天和他朋友的见面更像一剂猛药,点醒宿碧这个男人将很快进入她的生活。或者说,他们将进入彼此的生活。 而明天,就是一个新的开端。 第8节 …… 几声脆响,指甲涂满红色丹蔻的五指握住酒瓶颈,懒洋洋提起来,往杯子里倾倒酒液。浅浅的褐色液体随着轻轻的哗啦声落进杯子里,冲起那几块冰。 冰块在酒杯里飘来荡去,杜红音不时晃晃杯子,冰块就互相碰撞发出轻响。她也不喝,就这样看着不远处的男人。 “明天带她去见程笙?” 男人“嗯”了一声算回应。 “真是偏心啊。”她幽幽叹了口气,“我也是与你们一同归国,怎么不叫上我?” “你?”宋怀靳嗤笑了声,“你醋意大发,给我添乱?” 杜红音放下酒杯,慢悠悠踱步过去,没骨头似的侧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上半身依偎着男人的双腿,“你也知道我会吃醋啊。” 宋怀靳无动于衷,低头看着手上的文件。察觉有双手沿着他腿游走时分神看了眼怀表,接着提醒,“你该走了。” 杜红音一愣,“走?” 不敢置信的笑了声,“不留我?” 宋怀靳起身,端起杜红音刚才倒的那杯酒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又转过身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哼笑,“不走等着被报社拍?” 杜红音咬咬牙,“我不怕。” “真想被拍?”他懒洋洋放下杯子,“不该动的心思别动。我们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 他们的确认识不是一两天,凭着这几年杜红音更清楚知道,宋怀靳怎会怕人拍?真有报社不知死活敢写她今夜从他这幢不常住的别墅离开,宋怀靳有的是办法索要一切照片底片,打压一切风声。 因此她知道,宋怀靳用这理由堵她,不过真的只是个理由罢了。 她知道他对宿碧有兴趣。 “怀靳,”她站起身,微微一笑,“我有些怀念没回国的日子了。” “是吗。”他不咸不淡回道,“照你的性格,想玩不是一样玩,难道还会因为回国了就转性?”说着微微弯了腰凑近了杜红音,似笑非笑,“跟我宋某人一起散漫享乐,各取所需的杜大小姐,这会又玩什么专一痴情的把戏呢?” 他每说一句,杜红音脸色就难看一分。她站起来去拿沙发上先前脱下的大衣,慢条斯理将衣服穿好,走到玄关处又转过身来。 “你不怕宿小姐觉得你心里有鬼?东博是你一同归国的朋友,我不是?”红唇为一抹笑容添了艳丽颜色,“不是朋友,那又是什么呢?” 说完不再回头,推门出去了。 会客厅里一片安静。片刻后,靠在墙上的人直起身子,嗤笑了声,不紧不慢的迈开步子上楼。 …… “我们……这是去哪里?” 宋怀靳笑了笑,并不作答,“到了你就知道了。” 宿碧只好忍着好奇心。 起先她还紧张,车内这说不上大的空间里两人一起坐在后座,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她只敢规矩拘束的双腿并拢摆正,随身的小包放在腿上,手再并着搭在包上。 宋怀靳看见她正襟危坐的样子心里好笑,不过并不提醒,饶有兴趣的想看看她能坚持多久。 车开到半路宿碧就觉得困意袭来,她眨眨眼驱赶睡意,但是瞌睡当头,她的反抗实在薄弱可怜,脑袋就跟鸡啄米似的倒来倒去。 宋怀靳忍不住低笑出声。 笑声很轻,但这嗓音钻进宿碧耳朵里立刻便让她清醒了。她猛地坐直身子,又转过身去看他,宋怀靳脸上笑意仍没消退,看的她想捂脸不见人。 太丢人了。 “想睡就睡。”说着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着睡?” 宿碧头摇的像拨浪鼓,“不,不用了…” 靠在他肩膀上怎么睡得着?心跳不快的超过负荷就是万幸。宿碧正这么想着,突然一股力道攥着她手腕往那边轻轻一带,她没防备,直直倒进他怀里。感官立刻被淡淡的古龙水味包围,男人的脸近在咫尺。 宿碧愣住。 “真不靠着睡?”他低声问。深邃的眼里怎么看都有几分不怀好意。 宿碧怎么招架得住,支吾两声还是拒绝。宋怀靳看着面前白皙透着红晕的脸,觉得心里蠢蠢欲动,又可惜司机在场。 他伸手直接把她按在自己肩膀上,“靠着。” 宿碧一愣,心砰砰直跳。那只修长的大手接着意犹未尽的滑下来捏了捏她的脸,她脸颊发烫,下意识把脸往他手臂一侧埋了埋想躲开。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一些细节。 不知道为什么,发之前昨晚明明在app上改过一次了,结果今天发出来的又是原来的。哭了 ☆、第 9 章 宋怀靳察觉她细微动作,心情颇好。眉梢一挑,看起来隐有风流得意的公子哥模样。 等他收回手宿碧才察觉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举动,脸烫的麻木,偷偷想把头抬起来。旁边的人像早有察觉,提前牢牢将她五指扣在手掌中。 男人的手修长有力,掌心干燥温热,几乎能裹住她整只手。 宿碧心里忍不住泛起甜意,闭着眼默默靠着没动了,起初唇角还因紧张而抿着,后来忍不住攀上一丝笑意,最后被她悄悄压下。 他们相处时,宋怀靳少有刚才那样直接“强硬” 的时候,但她其实……并不抗拒。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吗? …… “睡着了?” 有人带着笑意问她。 宿碧迷迷糊糊睁眼。 “我们到了。” 她直起身子,这才后知后觉她还是在半路靠着他肩膀睡着了。因此有些不好意思,“你…你怎么都不叫醒我?” 这一路大概睡的还不错。宋怀靳看着她红润的脸色得出结论。一双眼睛还残留些许睡意,看着朦朦胧胧的,娇憨可爱,应证一句“无辜最引人犯罪”。 余光里司机已经识趣下车,宋怀靳动了动有些麻意的手臂,觉得怎么也该索取一些好处作为补偿,目光来回逡巡一番盘算从哪里下口,最后结论是到底还是嘴唇最诱人。 他低头一吻落在她嘴唇上,轻轻辗转片刻,勉强抚平心里的躁动。 “不舍得下车?” 宿碧脸通红,“没有!”说完抿着嘴飞快转身下了车。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宋怀靳盯着看了会,心里莫名期待起婚礼来。 不过他又想起少年时养花,水缸里大概种的睡莲,水里颤颤巍巍含苞待放及盛放时的确最诱人,等隔壁好奇这花品种的小姑娘摘了一朵看腻了又还他,花从水缸里到了他手里,他就觉得失去了五六分颜色。 于是心里琢磨一番后,便觉得又期待又惋惜。 “这里是马场?”不远处小姑娘突然惊呼一声。 宿碧没等到宋怀靳回答,先听见有陌生嗓音回应道,“没错。”她闻声转过头去,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高大而气质温润的男人。容貌虽然也俊朗,但旁人第一眼看过去必定先被他气质所吸引。 像是骨子里透出的温润如玉。 她愣住,好在宋怀靳及时走过来救场。他站在宿碧身边看着那人随意笑了笑,说,“这就是我今天要带你见的朋友。程笙。” 转而介绍宿碧,“我未婚妻。” “宿小姐,你好。”程笙伸出手,“禾字程,乐器的那个笙。” 宿碧上前一步跟程笙握手,“你好,程先生,我是宿碧。” 程笙笑了笑,“怀靳跟我提过你了。” 宋怀靳冷不丁插嘴道,“夜夜笙歌的笙。”调侃意味十足。 程笙早习惯了,只是无奈笑笑并不多说。于是在宿碧心里更加坐实了他“好好先生”的印象。 “这是他家马场,想着能带你玩一玩,一举两得。”宋怀靳无比自然的伸出手揽过宿碧的腰,目光看她一眼又落在程笙身上,“怎么,没有见面礼?” “常占便宜的宋大少来了,哪能没有见面礼,太怠慢了。”程笙语气揶揄,摊手一副无奈模样。接着侧过身示意身后的管事,那管事机灵,应了声就往马场里去了。 “这边请。” 一行人慢悠悠的走进马场。 站了没几分钟,宿碧看见刚才离开的管事这会牵了一匹马过来。隔得远时只能看见马匹大致是白色,被绿色草地一映衬更是雪白显眼,走近了她才发现那马匹几乎浑身雪白,没有杂色参杂其中。毛发光润水滑,四肢看起来灵活矫健,眼睛大而充满慧黠。 “宿小姐,这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希望你喜欢。” 宿碧怀疑自己听错了,“给我的见面礼?” 说着又求证似的转头看向宋怀靳。后者打量马儿一番大概还算满意,点点头道,“收下吧。” 这哪里是小小的见面礼?虽然宿碧不懂马,但是单凭外貌来看她也猜得到这马价格不菲。她想推辞,但宋怀靳已经半推半揽的引她去那马旁边,“来,试试。” 宿碧只好尽量停下,冲程笙不好意思的笑笑,“谢谢你了,程大哥。” “不客气。”程笙说完,又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宿碧跟着宋怀靳走到马匹旁边,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它,但仍有些害怕。那管事看出了她心思,笑道,“小姐您不用担心,这匹马非常温顺。” 她这才放了心,满心好奇的顺着马儿的脖颈温柔的摸了摸。光滑舒适的触感让她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赞叹一声。 “想不想骑上去试试?”宋怀靳问她。 宿碧当然想,虽然邓书汀常说她胆子小,但好奇心一类的却更占上风。不过……她懊恼的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裙子,“早知道我就穿裤装过来了。” “是我的过错,光想着惊喜却忘了提醒你。”宋怀靳装模作样思考片刻,笑笑,“那么,给你个赔礼如何?” “什么赔礼?”她问了又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怎么今天总是收礼。 “杨叔。”他回过身冲司机杨叔喊了声。 杨叔应了一声,退了几步,从车副驾里拿出了一个袋子。 “换上看看合不合适?尺码是我猜的。”宋怀靳低头看着旁边的小姑娘,不动声色又将她娇小的身板尽收眼底,检查一遍自己估计的尺码,觉得大概挺准,便觉得十分满意。 宿碧被他前半句吸引了注意力,因此后半句便被忽略了。她接过杨叔手里的袋子,看了宋怀靳一眼,克制着没有立刻打开袋子看一看。 “别墅里有更衣室。”程笙温和的笑了笑。 宿碧点点头,跟着给她引路的下人走进了别墅。那下人是个大概跟她年纪不相上下的小姑娘,送她到更衣室门口还问宿碧是否需要帮忙。 “不用了,谢谢你。”宿碧不习惯换衣服时有别人在场。 “那小姐在里面换,我在外面等着,有需要叫我就行。” 第9节 “好的。” 她走进更衣室关好门,这才赶紧打开袋子,拿出衣服一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套…这是什么,大约是专用的骑马装? 从头盔到长马靴,一应俱全。 宿碧以前在画报上看过穿骑马装的女人,飒爽英姿让她跟邓书汀感叹了许久。没想到宋怀靳说的赔礼竟然是这个,她觉得新鲜又开心。 可是他怎么知道自己穿什么尺码?她疑惑,又才后知后觉想起那句“我猜的”,莫名觉得脸颊温度烫了起来。 宿碧换上裤子时突然犯了难,觉得窘迫起来。她没想到这裤子这么贴身…… 虽然穿上长马靴整个小腿都被遮挡住,但大腿部分都被舒适的布料给紧紧贴合出了形状。 “宿小姐?衣服有什么问题吗?”外面等着的下人见宿碧一直没出来,担心出了什么问题,因此忍不住出声问了句。 “没,没有。”宿碧赶紧回答道,“…我马上就好!” 她想起上回跟书汀一起逛街,书汀一个劲顺着她“变”的思路劝她穿旗袍……宿碧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裤子,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扭扭捏捏,这样实在丢脸。于是将换下来的衣服装好,默默推门走了出去。 那小姑娘一看见宿碧的模样,当即赞叹道,“哇,宿小姐这样好漂亮。” “真的吗?”她忍不住问。心里的不自在稍微少了些。 “当然。” 这句并不是那个下人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宿碧一僵,听出这是宋怀靳。磨磨蹭蹭转过去,怎么也没想到这对话竟被他听个正着。 隔壁更衣室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同样一身骑装的男人靠在墙上,目光正专注落在她身上。 尺码正合适。宋怀靳直起身走过去。几步开外的小姑娘穿着跟他同色的墨蓝色骑装,腰间适宜的裁剪将她纤细腰线勾勒正好,往下是被马裤包裹的笔直纤细的两条腿,脚上蹬一双长马靴,让小姑娘透出几分英气。 偏偏黑色头盔下的小脸神情透着一丝窘迫,实在可爱。 “看来我眼光不错。”宿碧以为他说的是款式颜色,但接着一句便让她知道自己想错了。宋怀靳又道,“尺码正好。” 宿碧低着头,抬手假装整理头盔,想挡住他灼灼的目光。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刚才他靠在墙上的模样,一身骑装的男人高大英俊,她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走吧。”宋怀靳一手拿着自己还没戴上的头盔,另一只牵起旁边小姑娘的手。 宿碧嗯了一声,乖乖跟着。 走出别墅就看见马场管事已经牵着那匹白马等在门口。宋怀靳松开她的手,头盔也不戴,随意扔给了站在旁边的程笙,在宿碧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利落的翻身上了马,接着朝宿碧伸出手,笑的少见的带了分爽朗,“上来。” ☆、第 10 章 宿碧心里腾起一阵兴奋与跃跃欲试的劲头,她往前两步把手放进宋怀靳伸出的手里,等他握紧自己的手之后一只脚踩上了脚蹬。她腿上用力的同时,男人的手臂也发力,宿碧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道带着,轻轻松松就坐在了马背上。 宋怀靳两手握住缰绳,宿碧就整个被围进了他怀里。后背和两肩对身后男人近乎紧贴的身躯的感知再清晰不过。 在宿碧还紧张而紧绷的档口,马儿已经慢悠悠的跑了起来,她毫无准备的因为惯性往后倒了倒,正好完完全全的靠进他怀里。 宋怀靳顺势用一只手自然的揽住她的腰,笑声就落在头顶,宿碧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震动,“就这么靠着吧。” 她脸发烫,不出声。 宋怀靳腿夹了夹马腹,马儿便又跑的快了些。宿碧想要直起身离开他怀抱的愿望,便因为败给自己的胆量而落空。 不过很快她就被开阔的视野和新鲜感给吸引了注意力。程家家大业大,马场占地也极广,放眼望去全是茵茵绿草,其中也参杂着不知是人为还是天然的景观。 他们骑着马没跑出几步,程笙就策马慢慢追了上来。宿碧很难想象程大哥那样的人骑起马来是什么样子,因此好奇的打量了两眼。 “那么好看?”男人突然低下头贴着她耳边轻声说到,温热的气息缠绕着,宿碧怕痒,忍不住躲了躲。宋怀靳假装正色,故意做出板着脸的模样,却更加凑近怀里小姑娘的耳边,“躲什么?想摔下去?” 没有达到半分威胁的效果,宿碧被痒的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无论怎么躲也仍旧是被困于他怀里。宋怀靳看着她布满笑意的侧颜,觉得情难自禁,忍不住在她小巧的透着粉红的耳朵上落下一吻。 “你别!”宿碧耳朵更红了,低呼一声。一会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一个吻只能意犹未尽而已。宋怀靳看着她整个人缩在自己怀里,笑脸红扑扑的,一时间移不开目光,于是恶作剧似的低头半真半假的做出要接着吻她的样子,宿碧察觉他意图自然想躲开。 宋怀靳没料到自己反而被她弄的有了此刻不该有的反应,偏偏她左右躲不开他怀抱却还负隅顽抗的扭来扭去…… 他一挑眉,抽出马鞭在马头附近挥了挥,这马看着聪明且训练良好,立刻就撒开马蹄加速奔跑起来。 宿碧毫无心理准备,被这飞速的奔跑吓了一跳,小声尖叫一声后下意识的往宋怀靳怀里缩。她被惊的暂时不敢睁眼,只感觉的到风迎面吹在脸上,头顶是宋怀靳忍不住似的笑声,仿佛带了些得逞的快意,带着让她脸红心跳的低沉磁性。 似乎猜到她胆小的不敢睁开眼睛,他俯身把下巴搭在她肩上,“别怕,睁眼。” 宿碧心里莫名平静了些,她慢慢睁开眼睛,才发觉这会的感受与马儿慢走或慢跑时完全不同。 “要不要让它再跑快一点?” 她忙道,“不要!” 他又笑了起来。 不知是否是因为此刻她的心境随着开阔的视野和马疾跑的速度有了些变化,她忍不住说到,“不许笑话我!” “好好好,不笑话你。”宋怀靳勉强忍住笑意,攥着缰绳把小姑娘护在怀里,带着人在马场跑了两圈。 风吹了会,不合时宜的念头也减了不少,但是跑马和怀里人带来的一些隐隐刺激却让他多了些亢奋的精神无处挥发。他勒停了马环顾四周,看见远处的程笙心里便有了主意,另外也是担心宿碧第一次骑马时间太久身体吃不消,因此便说,“想不想看我跟程笙比一场?” 赛马?宿碧有些兴奋的点头,“想!” “那我先送你去旁边坐着休息。” 宿碧回到马场的休息区,坐到了方便观看的高台上。两个男人骑着马慢悠悠的晃到起点处,期间不时的互相说两句话。 宋怀靳没有用那匹白马,而是另外换了一匹棕色的马,马的四蹄雪白,看上去漂亮健美。宋怀靳策马慢走的同时还不时微微俯身,伸出手拍拍马背,马便会惬意的打个响鼻。 管事告诉她那匹马是宋怀靳的,回国第一天便从马场里挑走。宿碧仔细看着一人一马的互动,觉得就像一对温馨的老友。 对于这专注的目光宋怀靳若有所觉,他一勒缰绳,马便听话的在起始线停下。他这才抬头看过去,直直的将她的目光抓个正着。后者立刻心虚的把脸移开。 他不急着收回视线,目光专注执着,最终休息区的人投降似的再次把脸转了过来。宋怀靳露出个颇有些得意的笑容,唇角一勾,配一身骑装加身下的骏马,意气风发。 宿碧心跳得很快。 休整一会,两个男人都正色着骑着马立在线后。有人站在一侧举着一面黑白显眼的条纹旗,顿了顿用力的挥向地面,两人便策马如离弦箭一样踏线冲了出去。 她无意识的攥紧手心,忍不住有些紧张。 马场上回荡着马蹄一下下落在草地上的闷响,棕色和黑色的骏马难分前后的疾驰着,马上两个男子都攥着缰绳压低身形,双眼专注的看着前方。之前宿碧还好奇程笙骑马是什么样子,这下终于满足了好奇心。 不得不说,两人虽然时而交错着领先,相差距离微小难舍难分,也同样专注,动作都很相似,但是宿碧还是觉得两人非常不同。程笙其人在此时此刻,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全神贯注,全身充斥着凛然的正气,比喻他为忠心的武士也不为过。 但宋怀靳却充满锐利与侵略感…… 宿碧从未见过他这样的一面。 两人已经顺着马场这边半部跑了大半圈,越来越近的靠向休息区一侧的马场边缘。所以宋怀靳的脸在她的视野中也愈发清晰。 目光专注的近乎犀利,笔挺的鼻梁连着紧绷的下颌线使轮廓充斥几分冷意。 她怔愣的看着,移不开目光。 终线处守候着的人们突然爆发出欢呼,这欢呼声打断了她的专注。宿碧回过神看过去,脑海里隐约反应过来最终是宋怀靳领先一些过了终点。正这么想着,下一秒便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他立于马上,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把扔掉手里的马鞭,有些得意且意气风发的朝她笑了笑。 宿碧忍不住站起来也跟着笑了。 不远处的小姑娘笑的眉眼弯弯,水灵又可爱。宋怀靳觉得身体各个因赛马而热血沸腾的角落又蠢蠢欲动起来。他双腿一夹马腹,棕色骏马便朝着高台小跑过去。 宿碧看着逐渐接近的男人,心里充斥着快乐与紧张,因此察觉到了从刚才开始就急促的心跳声。她不知道自己对宋怀靳究竟是喜欢还是爱,但她隐约明白,至少在这一刻,所有心情都是不折不扣的迷恋。 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迷恋一个人。 胡思乱想时男人已经策马到了高台之下。 他一双桃花眼蕴含笑意,微微挑眉便有风流意味,“还不下来?” 她收不住笑容,有些傻乎乎的小跑着下了楼梯,把手放入他掌心想踩着脚蹬上去,没想到宋怀靳却突然松开了她的手。 她愣在原地。 他却突然翻身下了马,一落地就一把把她揽进怀里,然后重重的吻了下去。鼻息间的热气和他略有些兴奋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宿碧立刻觉得腿软的站不住,周围一切仿佛都离她远去,更听不见不远处人们善意的起哄声,她只能被迫仰起头接受这个炙热的深吻。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好喜欢这一章啊! 试想一下,很帅的男人意气风发的样子是很迷人的。宿碧撑不住可以理解?_? ☆、第 11 章 “认真的?”程笙看着一旁自己给自己倒酒的宋怀靳问了句。 后者挑眉,“为什么问这个。” 程笙想着今天白天马场里那一幕,隐隐叹息一声道,“看得出来,你那位未婚妻是认认真真死心塌地的喜欢你。” 而宋怀靳……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程笙太了解他。 客厅里一时沉默。 “怎么去祸害别人一个单纯的小姑娘?” “怎么能说祸害?”宋怀靳往后靠了靠,语气颇有些懒洋洋,“你也说了是我未婚妻,婚约不知多早前就定下了。” “我没想到你会老老实实答应结婚,但如果从你现在跟我说的这些来看也不奇怪。”程笙沉吟片刻劝说,“好好对待别人吧,不然对她来说太不公平。” 宋怀靳一笑,轻轻将这问题揭过,“你怎么突然这么啰嗦。” 程笙心里无奈,“也行,我不多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你把小姑娘扣在外面不送别人回家,宿老爷子不气的骂你?” “早打过招呼了,不过没告诉她。想给她个惊喜?吓她一跳?”说着宋怀靳自己也拿不准,忍不住笑了声。 程笙默默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他算了解宋怀靳对待感情的态度,因此觉得他对宿碧还是有些不同的,只是这不同不算多,以至于不能让人相信这些不同不是因为新鲜感和一时兴起。 …… 翌日清晨,宿碧还在房间里收拾衣物,不经意间透过窗户看见宋怀靳和程笙站在楼下花园里,两人不知在聊什么。正巧这时有下人听见动静来敲房门,询问道,“宿小姐,您起来了吗?” 宿碧赶紧说是。 第10节 下人应声,“好的。餐厅已经准备好早餐了,您下来就可以享用。” 宿碧道了谢,想起刚才看见的庭院里的人,忍不住笑了笑加快手上动作。 下楼走到餐厅,才知道宋怀靳和程笙似乎有事要谈,两人已经草草吃过早餐。宿碧只好独自坐了下来。没吃几口,偏厅里突然有个下人惊慌失措的跑了出来,抓着另一个下人问,“先生呢?先生在哪里?!” “在,在庭院,怎么了?” “出事了……”那下人刚说了个开头,余光突然看见宿碧坐在餐厅,立刻就噤了声,转而道,“我…我先出去找先生。”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宿碧犹豫片刻,放下牛奶站起来,跟在后面朝庭院走去。 她还没走近,宋怀靳就已经看见了她,很快程笙也注意到了宋怀靳目光的变化,也顺着他目光看向宿碧。 “这…怎么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抱歉,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你们。” “抱歉。”顿了几秒,程笙先打破了沉默,但打破沉默的是一句道歉,这是宿碧所没有想到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是马场的失职。” “等等…”宿碧愣在原地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了?” 宋怀靳神色有些复杂,“送给你的那匹马,死了。” 死了?宿碧愣住,“为什么会突然……” “我们正要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先回餐厅吃早餐,等着我。” 宿碧重新在餐桌前坐下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刚才宋怀靳和程笙的神色看起来奇奇怪怪的?转而又想到那匹昨天陪伴了自己一下午的白马,心里顿时觉得闷闷的。 宿碧看着桌上的早餐,有些食不知味。 “宿小姐。” 宿碧转过头循声望去,发现是个女佣人。于是问她,“有什么事吗?” 女佣人看着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气质却很沉稳,“程先生说马厩那边已处理好了,让我来带您过去看看。” 看?看什么? 宿碧觉得奇怪,却也并未过多怀疑。于是用餐巾抿了抿嘴角,起身跟着她一起往马厩那边走去。 别墅跟马厩隔的并不算近,宿碧觉得一路相对无言难免太沉闷了,于是斟酌了话题,先问了她名字。 女佣沉默片刻,“…阿琴。” 宿碧点点头,只是阿琴话少的可怜,因此她也不好意思一直说,只是不时的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好让这一路不会太过沉默尴尬。 “快到了,前面就是。” 宿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已经看见马厩的样子了。但也正因被不远处的目的地吸引了注意力,宿碧没能看见阿琴脸上奇异的神色。 兴奋的,迫不及待的。 “走吧,先生他们大概也等急了。” 宿碧没察觉阿琴嗓音里细微的颤抖,只是点了点头,“嗯。” 在离马厩只有几米远的时候,宿碧突然闻到一股细微的铁锈味。她皱了皱眉,没来得及多想时,铁锈味中又隐隐多了些腥味扑面而来。 她忍不住问阿琴,“这是…什么味道?” 阿琴微微一笑,“宿小姐不用担心,马厩的味道通常都不太好,每日打扫也不能避免。” 说话间已经离马厩更近,近到宿碧甚至没来得及因阿琴的话放下心来,就因突然闯入眼帘的一幕僵在原地。 两米开外的地面上,静卧着一匹白马。但它已与昨日浑身雪白的样子有了很大不同。马颈耷拉着,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横贯着,雪白的马身及周围地上大片的血迹昭示着血液喷薄涌出的惨状。 五感相通,视觉上的冲击加剧了宿碧所闻到的那股铁锈味和腥味。 那根本不是什么铁锈味和腥味,也不是阿琴说的马厩的味道。 而是血和死去的马尸体的气味。 宿碧一声尖叫哽在喉间,整个人已经吓傻了似的呆愣在原地。 身后叫做阿琴的女佣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阴测测的,让人不寒而栗。见宿碧僵硬的站在那里心情大好,上前两步一把攥住她披散的柔顺长发,同时凑近耳边,言语间是克制不住的兴奋。 宿碧觉得头发被扯的隐隐刺痛,只能本能的顺着力道仰起头。 “宿小姐,知道这马怎么死的吗?” “马厩昨晚我值夜,没有别人。它还年幼时就是我喂养,因此对我毫无戒心……所以我轻而易举就能将麻醉针扎进它身体里,最后,不声不响任我宰割。” “……当时血喷溅出来,把我上衣都打湿了……那时的血腥味,比现在浓烈百倍有余……” “怎么样,看清楚没有?要不要再凑近一点?” 宿碧听她平静得意的说出这些话形容昨夜的血腥惨状,强忍着反胃的不适猛然挣扎起来,阿琴立刻恼怒,抓着她就要往前拉扯。什么举止仪态此刻全被抛之脑后,宿碧强压着惊慌用力挣扎,“你放开我!” 这声惊呼终于惊动了只有一墙之隔的两人。 说是墙,其实只是一片垒起的草垛,像一片篱墙,转角处正好将宿碧和阿琴挡了个严实,因此宋怀靳和程笙才没能第一时间发觉她们的到来。此时宋怀靳一下就认出那是宿碧的声音,他蹙着眉头,三两步绕到草垛背后,将这僵持的一幕收进眼底。 “放手。”宋怀靳沉下脸色,看了一眼知道这女佣没带什么利器来,大概是没有所谓挟持人质的打算。于是上前将宿碧揽进自己怀里。 阿琴力气不小,但那也是和女人相比。 “你在干什么!”程笙迟了两步过来,但是也大概弄清了这一幕——至少阿琴带宿碧过来是无可辩驳。 听见这一声呵斥,阿琴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神色,竟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垂眉顺目的站在原地,双手交握在身前,规规矩矩而又平静的喊道,“先生。” 程笙的脸色不大好看,隐有怒色。 杀了马匹,还故意将宿碧引到马厩来…… “老李,让人把她关起来。” 阿琴一僵,平静的抬起脸,“先生,您要抓我?” 宿碧被宋怀靳揽在怀里,手心还有些冰凉,她仍没有彻底从惊吓里彻底回过神来,不过即便如此,听见阿琴这几句话话和这一番反应也觉得透着太多的古怪。 她有些不安的抬头看宋怀靳。 他安抚的笑了笑,又附身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没事了。” “怀靳,你们先回别墅吧。”程笙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宋怀靳闻言,看了他一眼,最后微微颔首,虽然脸色看着不大好,但终究带着宿碧走了。 旁边站着的几个家丁立刻上前将孤零零站着的女佣给扣住。 “我问你,”程笙竭力压制怒火,“你为什么这么做?” 阿琴定定的看着面前男人的脸,他即便是发怒,也让人知道他原本是个脾气极好的温润君子。 “先生为何送白马给她?” 程笙愣住。 忽然记起这白马从还是个小马驹时就是她在饲养照顾,他怒极反笑,“你是舍不得我把马送给别人?但你为什么又把白马给杀死?又为什么故意带她来看白马的惨状?” 他不明白。阿琴心里平静的默念这四个字。 她并不在乎那是否是她饲养长大的马,他是马场的主人,她只是为了他去尽心尽力喂养。但是,不该有别的女人接受这份好意。 不可以。 “对不起先生,是我太舍不得这马了。”她垂下眼,“我自愿接受惩罚。” 作者有话要说:  这对cp只是简单提一下,毕竟不是剧情和感情主线,但其实这一对我很想写的,因为阿琴真的很!!!!!!我不说了哈哈哈,如果到时候有人想看他们的番外我再写 ☆、第 12 章 “还难受吗?” 宿碧摇摇头。 整个上午她的精神都不太好,在房间里休息了会稍微恢复了些,但是午餐依旧没有什么胃口,总觉得那股血腥味萦绕不去。因此午饭后两人就返了程。 “没什么好怕的,回去好好睡一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确认不再是冰凉的温度才放下心来。 宿碧乖乖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默默把头靠在他肩上,声音很轻,“我想这么睡一会,可以吗?” 宋怀靳第一次见她这种脆弱依赖自己的模样,心里软了软,“嗯,睡吧。” …… 这个梦不算太好。 入目总只有两种颜色,白与红两种。两者各自不成形状,只是静静地缠绕在一起,她觉得难受胸闷,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挣脱一般的惊醒了。惊醒时,还带着些刚从睡眠中醒来的惺忪与朦胧,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的动了动,像是要抓什么东西似的。 忽然,一只修长的大手覆了上来,沿着女孩小巧细腻的手掌往上伸长了五指,宿碧迷迷糊糊的,被迫摊平了手,下一秒那只大手便将手指探入她五指的间隙,再牢牢的扣在一起。 十指相扣的触感让宿碧的意识明朗起来,她犹豫片刻,纠结着要不要继续装睡。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宋怀靳问她,“做噩梦了?” 宿碧含糊的应了。视野中正好能清晰看见自己的手几乎没入了他的手掌,温暖的安心感渐渐浮现上来,她忽然开口问,“我是不是…特别胆小。” 宋怀靳忍不住笑了,“要那么胆大干什么,还怎么凸显我的重要?” 宿碧闻言,埋了埋脑袋不说话,露出耳朵尖上一点红晕。 “难道一个小姑娘见了那种情景还得面无异色才行?”他佯装沉吟,“嗯……不过没晕过去确实出乎意料。” 她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坐直,着急反驳,“怎么可能晕过去。” 看见男人一脸笑意便知道自己又被戏弄,宿碧重新抱着他手臂再靠在他肩上,埋着脸不看他。 宋怀靳忽然觉得带她去程笙的马场玩这一回是个十分明智的决定。 回程总比去程快。宿碧看见宿宅大门时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快就到了。不过临到分别时,她心里竟然隐隐冒出不舍来。 以前两人也不是没见面过,每回宋怀靳也送她回来,但没有一次的心情像今天这样。 宋怀靳忍不住埋头亲了亲旁边的小姑娘,她眼里欲言又止夹杂不舍的神情被他一眼看破,“怎么了,舍不得我?” 宿碧立刻摇头,“没有。” “嘴硬。”他低笑一声又吻了一下。 宿碧抬手搁在他胸膛前推拒,被这个吻弄的说话也说不清楚,“我…我得进去了……” 宋怀靳却亲的情难自禁起来,他手无意识的环过她的腰,力道不轻的往自己怀里压。亲吻间忽然发觉自己大概也有点舍不得这丫头。 宿碧有点着急,“你别…一会门房看见了。”说完用力推了推,宋怀靳便半推半就的往后靠,手上力气也松了,他挑眉,手抬起来微微用了力气□□她十足红润的嘴唇,片刻后懒洋洋的道,“没关系,反正没几天你就得搬过来了。” 第11节 他话没说透,意思却不难懂,威力也不小。宿碧发觉自己跟他待在一块脸上热度就难以消褪,“…那也是以后的事。”她只敢小声嘀咕这么一句,接着便推开车门要跑,结果被宋怀靳一把抓了回来。 “急什么,我跟你一起进去。” 去程笙的马场前他跟宿老爷子打过招呼,毕竟姑娘家夜不归宿算他理亏,老爷子本来脸色不大好,是自己再三保证才被允许。这会人送回来,回来前还受了惊吓,他怎么也得来赔个礼。不然老爷子有了意见,以后也不好收场。 宿青山在院子里晒太阳。 “爷爷,我回来了。” 宿青山不慌不忙的睁开眼睛打量面前这对年轻人,宋怀靳跟着微微一笑,“爷爷好。” 老人心里冷哼,面上却看不出喜怒,只嗯了一声,这一声让宿碧心里有些忐忑,夜不归宿,还是跟着外男一起,即便他们是未婚夫妻宿碧也心虚。 “带阿碧出去夜不归宿是我不对,我仗着未婚夫妻身份太掉以轻心。”说话的样子看着谦和有礼,但宿青山依然觉得心里不大畅快。他不了解宋怀靳,但他知道这个宋家的小辈并不简单。 “你是男人,更是她未来丈夫,该多为她名声考虑。”他看着孙女带着些央求意味的眼神,只好硬生生改了话头。 “爷爷教训的是。”他顿了顿,不打算隐瞒什么,“还有一件事……” 宿青山皱眉。 宿碧反应过来他这是要说今早上的事,看着爷爷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想了想转头佯装疑惑看着宋怀靳,“还有什么事?”接着不等他说话又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先一步说道,“爷爷,我今早上在他朋友的马场被受惊的马给吓着了…他很自责,因此说不能瞒着你。” 说着上前两步挽住老人,“爷爷,这事也不能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乱跑。” 嘴上谎话连篇的宿碧不敢回头看宋怀靳,只希望他能配合自己的谎言。 “你也知道自己成天乱跑。上回还把自己淋成落汤鸡,最后麻烦怀靳把你送回来。”宿青山意味深长的看了宋怀靳一眼,接着看着旁边的孙女笑眯眯的道,“既然这样,那婚礼之前你就别轻易出门了。好好在家里呆着吧。” 宿碧傻眼了,“爷爷?” 宋怀靳倒是了然,知道老爷子这是给他下马威,婚前不想让他们两人见面了。 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既然已经把阿碧安全送回来,那我就不打扰了。” 宿青山笑的很慈爱,点了点头。 宿碧见男人步子动了动,眼看着就要离开,一想着按爷爷刚才下的“命令”,大概有一段时间见不成,于是犹豫片刻说,“…爷爷,我去送送宋大哥。” …… “撒谎干什么。”他轻轻握着她下颌将一张小脸转过来,微微一笑,“这么护着我?” 宿碧辩解,“我…我是怕爷爷生你的气。”解释一句发现偏偏就是他说的那个意思,因此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她招架不住他这样的目光,但又被宋怀靳的手困的退无可退。 宋怀靳不知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盯着面前人,猝不及防叫她,“阿碧。” “刚才叫我什么?” 宿碧被他这声“阿碧”弄的脸颊升温,从小到大这样叫她的人太多,可从没有谁的嗓音能让她脸红心跳。 她磨磨蹭蹭道,“…宋大哥。”说完这三个字更不敢看他。 他松开手插进裤袋,好整以暇,“叫声名字听听。” 宿碧嘴唇抿着,觉得说不出口。 “大概有段日子不能见面,”他语调里似乎不经意带了无奈,“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 “我没有,”她解释道,“我只是…还没习惯。” 宋怀靳嗯了一声,状似理解了。但仍站着没动,目光落在宿碧脸上,等待的意味不言而喻。 过了小会,她声音不大的叫了声,“…怀,怀靳…”耳朵尖都红了。 几个字硬是被他听出可怜巴巴的意味,他手下意识的想从裤袋里抽出来,动了些亲吻的念头,最后想起这是在宿宅,便有些遗憾的歇了心思。 “嗯,进去吧,不用送。” 宿碧心里头其实是不舍的,一想着这段时间见面难就不免有些恹恹,但是却不好意思显露出来让他察觉。但她在宋怀靳面前道行当然不够看,对他而言那神色就是明摆在面上,只差直接告诉自己。 于是准备下台阶的步子停住,回过神揉了揉她头顶,“婚纱快回国内了,到时候试试合不合身。” 果然,面前本来少三分精神的人立刻抬起头来,眼睛微微睁大。 宋怀靳勾唇笑了笑,这才转身走了。 ☆、第 13 章 宋远这两天才发觉自己忙着手头上的事,对侄子和宿家姑娘的事关心太少,不禁有些汗颜。于是抽了空不请自来的上门。 侄子的态度他拿不准,加上对工厂的事也是真的上心,因此便选这个话题做开头,“工厂的事忙的如何了?” “七七八八。”宋怀靳放了个杯子在宋远面前,又开一瓶威士忌,再慢条斯理加冰,“各个关节都疏通的差不多。” 他说差不多那就算真的差不多。宋怀靳行商的手段他不算百分百清楚,但虎父无犬子,在美国时也能看出他的才能与天分。可婚期在即,工厂也面临启动,分身乏术两头难免难以兼顾。 “几时动工?” 宋怀靳端起酒杯喝了一口,“一周后。” “这么急?”宋远愣住。 “正准备给各处发请柬,不算快,跟我回国前预想的时间差不多。” “可大半月后就是婚礼,你忙的过来?”宋远正了坐姿又正色着劝说,“计划不及变化。如果顾及不上准备,总不能在婚礼上让你未婚妻觉得怠慢。” “行程早已确定好了,贸然变更对开工后第一笔订单的影响是必然的。”他语气淡淡,“至于婚礼,左右有阿恒阿东,我也能盯着,工厂的事还不至于让我忙的没有分神的功夫。”说到这宋远觉得耳熟,再一思索就立刻想起来不是自己从前说过的话?觉得这小子是半点不饶人。 于是干笑了声,“婚姻大事可不能散漫,人家一个小姑娘,你记得认认真真对待。” 宋怀靳听了忍不住笑,这一两个都直劝他认真,约好了似的。 “知道。”他压下唇角,“退一步说,如果婚礼后再开工,整天忙的没空陪她,那我新婚妻子会怎么想?” 宋远想不出道理不说,偏偏还赞同起他的道理,不知是不是恼恨自己容易倒戈,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你自己好好把握。” 宋怀靳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不过宋远想说的说完了,他倒还有些想提的事。 “二叔。”晃了晃杯子,里面的冰块叮零咣啷的响了几声,他状似漫不经心的道,“最近忙着打理您那些房产土地?” 宋远点点头,“早前这些地没什么用,这会也没用。早点周转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宋远是他父亲的亲弟弟,早前分地产时拿到不少土地,只是宋家后来举家搬到美利坚,宋远本来是没跟着一起,后来为了给妻子治病就也一同过去了。这些土地都是随意打理着,也正因如此打主意的人不算少。夜长梦多这四个字也不能算错用。 “宅子不动,就处置城郊的?” “当然不动。”宋远凉凉的瞥他一眼,“不然我跟你二婶住哪里?” 宋怀靳得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目光落在某一处若有所思,片刻后笑了笑,直截了当挑明了道,“那二叔不如把地转让给我,我替你打理。” 宋远一愣,“什么意思。” “转了土地总要做些别的,眼下实业是大风潮,二叔不动心?”他看着宋远,“既然都是投实业,面前就有现成的,二叔何必舍近求远。” “你工厂不是早建好了,又要地做什么?” 宋怀靳勾了勾嘴角,“我大老远回国,怎么可能就为了这区区一个纱厂。” 宋远哼一声,堵他,“你回国是为了成婚的。” “我不想成这婚事,办法多的很。” 宋远立刻瞪他道,“说什么呢?大逆不道的。”转而很快回过味来,附身往前凑了凑,“不对,你这话什么意思?对宿家姑娘上心了?” 宋怀靳放了酒杯,似笑非笑的,“二叔,先说正事?” 宋远又哼一声,“正事……”说着沉吟片刻才又道,“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自信还能接着开第二个工厂?” 不为区区一个,自然也不为区区两个。真深究起来这事总是没定数的。当然宋怀靳觉得说出来没什么意义,只是笑笑。 这一笑也足以让宋远明白他的野心。 “钱地两清,或者以房东身份参与,我按盈利给您分红。”宋怀靳问,“您觉得哪种合适?” 这语气已然笃定。可宋远也没头脑发热到当即就做出选择,他想了想,回道,“这样,等你这第一个纱厂先开工再说吧。” …… 宿碧提前一天约邓书汀来家里帮她看看要试的婚纱,没想到婚纱没来得及打开,倒先听了个大消息。 “在一起?”宿碧睁大眼,“这么快?” “哪里快?我跟阿城都认识这么久了。”邓书汀说完满目憧憬的倒在宿碧房间的床上。 爱上一个人总觉得对方千好万好,这还不够,同时还要想法设法苦口婆心劝朋友也与自己同一阵线,仿佛周围人与自己同样认同那人才是完满的结果。邓书汀眼下也是一样,她想着想着便翻个身,兴致勃勃的跟宿碧讲起来: “最初我只以为他是个气度好学问好的男子,深交了才知道他实在是骨子里透出的谦和。那日听他在文学社里讲学,真如同书里写的满腹经纶又芝兰玉树的书生……可惜这书生是我一个人的,旁人只能眼馋而已。” 说着更开心一分,“你不知道,那些女学生巴巴的盯着他不放,见我是他女朋友,哈哈,一个两个的别提多失望!” 宿碧无奈,想了想问,“你父母知道了吗?” 邓书汀点头,“知道,他们……还算满意。毕竟赵家还是有些家底的。” “虽然现在崇尚自由恋爱,但父母总担心子女委屈,因此‘门当户对’这一点过了你父母那关也是好的。加上你们两情相悦,”宿碧笑眯眯的说,“恭喜你啦,书汀。” 邓书汀听了这话,愈发为自己恋情如意感到高兴起来。这样一来更恨不得身边人人都像自己一样恋情顺利。也因此她很快想起正事,于是赶紧坐起来,“好啦,别光说我。快拿你的婚纱出来给我看看。” 宿碧闻言,心里有些期待和紧张,默不作声的把地板上一个巨大的纸盒给打开来。 打开后她站在一边,弯腰提着婚纱最上端举起双臂,雪白的婚纱便立刻柔顺的铺展开。 一时间,两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现在婚礼已时兴穿婚纱,她们从画报报纸上见过不少,款式都大同小异:立领挡半截脖颈,上身并不太贴身,规规矩矩作出肩线和对襟的纽扣。 可这件不同。 领子并不是立领,而是短短缀出的波浪边,滚落着大约聚在两侧锁骨中凹陷下去的那一处,还镶着个精致的珍珠扣。两只袖子也不是死板的西服似的样式。肩臂处所用的绸缎似的布料盈盈的蓬起来,像一团莹润光泽的泡沫,手肘处收紧,小臂处又是广袖似的撒开。 腰线也勾勒的极为细致。宿碧打量一眼,迟疑着思忖大概与自己的胖瘦正相吻合…… 下摆就是简单的底衬与白纱,整件婚纱浓淡适宜。 “这……”邓书汀惊叹的吐出一个字,打断了宿碧入迷似的目光,她手里捧着婚纱,默默回想那些看过的图片画报,没有一件相似不说,细节也很难有雷同的。 “这婚纱可真特别。”邓书汀赞叹,“我可从没见过洪城哪位太太穿过这样的样式。”说着心里痒了起来,问道,“这婚纱是在哪里订的?” 宿碧怔怔的摇头,“不知道……他说从国外运回来的。” 第12节 “怪不得,国外时兴的国内一时半会根本难得一见。”说着邓书汀便催促起来,“快换上试试。” 宿碧怕把婚纱弄脏弄皱,但不试不行,况且她心里实在也期待并喜欢。她把婚纱放在床上,又让邓书汀帮忙,好一会才把婚纱穿好。 邓书汀不由得哇了一声,眼底隐隐浮现出羡慕神色,“等将来我跟赵城结婚,一定也要费功夫定做一件独一无二又这么漂亮的。” 镜中的少女长发只是随意的披肩,但穿上婚纱后模样却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的。皮肤白皙娇嫩,骨骼纤细身姿窈窕修长,腰间剪裁合宜勾勒盈盈曲线。待嫁新娘的脸上悠悠浮现红晕,白中透粉的双颊与水汽氤氲顾盼生姿的眼瞳相得益彰。 能称作是芙蓉出水似的的清丽动人。 邓书汀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看见这一幕,眼底羡慕之色游走,嘴唇不由得抿了起来。半晌突然别开眼又去看盒子里,发觉还有几个分开收拾的小盒子,便蹲下一一打开。 头纱,皮鞋,珠宝。 她仔细端详片刻,忽然拿起头纱对宿碧说到,“还有这个呢,也戴上试试吧。” ☆、第 14 章 宿碧是过了几日才得知宋怀靳工厂这两日就要开工的消息。宿青山发了火,一拍桌案冷哼一声,“这小子就是不把…不把宿家放在眼里。” 其实他原本是想说的是那小子对未婚妻不够重视,但又怕孙女听了伤心。 宿碧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对于自己的婚事,她起初是紧张和忐忑居多,或许还有几分抗拒。后来…就是单纯的期待。眼下婚礼在即,她又怎么可能不期待能得到珍而重之的对待。 但她也知道,他回国为的不仅仅是婚事。 “爷爷,别生气了。”她在老人身边坐下,“工厂这时候开工,大概是有原因的吧。” 宿青山神色复杂,想着孙女受了委屈却反过来还要帮宋怀靳说话,心里愈发不舒坦。即便他也明白宿碧的话不无道理。 “你不用替他说话。” “我……”宿碧想了想,道,“总之只要婚礼能准备完善就好,相信宋大哥心里有数。” 宿青山长舒一口气,有意缓和了脸上的神色,“行了,我去书房待一会,你回房吧。” “那……”宿碧又看了眼一旁的请柬,犹豫问道,“工厂开工仪式时我们去吗?” “去什么?不去!”宿青山一柱拐杖起身,“仪式后才是婚礼,没道理被怠慢了还上赶着去贴脸,我丢不起这个人。”说完就闷声上楼。 宿碧默默站在原地,到底没追上去。想了想把请柬夹在一本放在矮几上的书里,这才慢腾腾的回了房间。 关上门,她往后仰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起来。想了半天又觉得自己没事给自己找不痛快。有几分难受不假,但并不是需要耿耿于怀的程度,人但凡做什么总是有自己的想法道理。 于是她翻身坐起来,打算看看书,好让自己没工夫总想这些。 书刚看了一页,门便被轻轻叩了三声,“小姐?” 许妈?宿碧放下书,起身打开房门。门外许妈正端着托盘,里面放着茶点。 “我来给你送点吃的。”许妈说着又叮嘱,“小姐记得看书别埋着头太久,要不时抬头歇歇眼睛。别把眼睛看坏了。” “知道啦,谢谢许妈。”宿碧笑眯眯的应声,说着低头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清香软糯,连带着心情也好了不少。 许妈却没走,迟疑着又喊了声“小姐”。 宿碧抬起头见许妈欲言又止,不由得放下手里的点心,疑惑道,“怎么了?” “老爷他生气,也是因为见不得你受丁点委屈,所以你也不必因此更难过。”许妈笑了笑,语调温和慈爱,“我看未来姑爷是个有才干的人,以后会好好对待小姐的。” 宿碧心里暖了暖,知道许妈这是安慰自己,不想让自己难过。“我明白的,我也只是一时有些不开心,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许妈稍稍放了心,又觉得另一个担忧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也问了,便隐晦的问道,“小姐你上回…跟宋先生一同出游时,是自己住的一个房间还是?” 宿碧一时没察觉许妈话里深意,一头雾水回道,“自然是一个人住,不然能和谁一起?” 话音刚落,目光对上许妈眼神,电光石火间她忽然就明白了。跟宋怀靳一同出去……许妈这是担心…… “许妈你想什么呢!”宿碧脸通红,立刻辩驳,“我怎么可能…不是还没……” 许妈彻底放心,拉着宿碧的手语重心长,“并不是我想多问,只是怕你一时糊涂吃了亏。老爷再关心,这些事到底是不方便问。” 宿碧垂着脑袋,红着脸点了点头。许妈在宿家待了好些年,于她来说算半个长辈,这份关心她自然了解。 …… 洪城的北成纺织厂开工仪式两天前,隆裕大饭店就被整个包下布置成宴会场地。因此有不少人感叹其大手笔。 仪式举行这天,隆裕门前的大马路破格封了,专为来隆裕饭店的客人所用。一辆辆汽车陆续在饭店门前停下来,出现的大多是商政名流。 “你这手弄的可真够大张旗鼓。”程笙摇摇头,无奈笑道。 宋怀靳从跟人握手后的间隙里抽空回道,“让人忌惮不知比让人排挤质疑好多少。洪城实业虽说起步不久,但老牌工厂也不少了,这手是专给他们准备的。” 谈话间又有两人走近。 杜红音摘了手套伸出手来,红唇一勾无限风情,“恭喜。” 宋怀靳似笑非笑伸手回握过去,不过一两秒便松开手,又去跟慢了两步走上来的顾东博握手。 “叔叔阿姨不来?”顾东博问。 “不来。还得过两天才到上海,然后再到洪城。”宋怀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毕竟他们只为参加婚礼。” 杜红音听了,神色倒也没什么变化,“不知道婚礼请柬我们有没有份?” “自然有。” 顾东博忽然将手搭在杜红音肩上,几不可察的拍了拍,面上却笑着询问宋怀靳工厂近况。 杜红音攥紧手心,将原本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她知道顾东博怕自己失态,他提醒也好,总之自己在宋怀靳身边已待了这么久,不急这一时半刻。 等两人又走远和别的人寒暄,程笙才蹙眉问道,“宿老先生和你未婚妻呢?” “大概不会来。”宋怀靳若有所思。 程笙一怔,半晌叹了声,“情理之中。” “别光说我的事。”宋怀靳端起手里酒杯喝了一口,却忽然想到一会少不了应酬,便索然无味的把酒杯随手放在一旁,“说说你。上回的事解决没有?” 程笙反应片刻明白过来,“你说阿琴?” 宋怀靳点点头,不置可否。 程笙知道这事该给好友一个说法,他沉默片刻道,“我给了她一笔钱,把人给打发走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哄然的笑声。杜红音被几位男士围在中间,手里拿着一支高脚酒杯。有人说“不知大明星肯不肯赏脸”,她轻笑一声,仰头喝尽杯中的酒。喝到一半时微微侧身看向宋怀靳,满场男士中他依旧醒目,却发现他只专心与他人寒暄,眼底神色便黯淡了些。 程笙将一切尽收眼底,沉吟片刻,对好友说到,“你跟杜小姐的事怎么处理?” “怎么了。”宋怀靳回头问。 “你跟她的事在美国也没瞒着什么人,但毕竟回了国,你又要结婚了,无论如何收敛一些。” 宋怀靳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却又有几人走近了搭话。话题不了了之。 …… “家宴?” 宿青山颔首,“先前他们在美国的事的确棘手,难以脱身。眼下特意提前几日赶到洪城,就是想在婚礼前见一面,免得突然。” “这会突然说要见面也突然……”宿碧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回一句。 “他们也是怕有什么状况不能提前到,免得空欢喜一场。他们昨日已到了上海,这才给的消息。” 宿碧脑中关于宋怀靳父母的想象已天马行空的开展起来,“……爷爷,我紧张。” “紧张什么,他们吃人不成。”宿青山拍拍孙女的脑袋,“我跟他们见过几面,都是温和懂礼的人,再说,他们既然记挂婚约,便是承认你。有什么可紧张?” “真的为人温和?” “骗你做什么。” 宿碧稍微放下心。但事出突然又素未谋面,宿碧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事,晚上便有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她担心他们不喜欢自己。 长大以后许多心事都难对爷爷说出口,同龄朋友里要好的只有邓书汀。因此她第一时间就想让好友帮自己拿拿主意。好在邓书汀近来虽然受赵城影响突然醉心学业,碰上宿碧的求助也乐意帮忙,第二天就来了宿家。 宿碧打开衣柜,苦恼万分,“穿什么好?” 邓书汀想了想,又去打量她回忆里的衣物,这才说道,“穿你平时的衣服足够了。别的衣服也不是你的风格,突然换了你自己也不习惯,往后也是要露馅的。” “平时的衣服?会不会显得不够重视?” 邓书汀无奈道,“你也说了家宴而已,不要太随意就好。”说着在衣柜里挑选,“帮忙帮到底,帮你把要穿的选出来如何?” 宿碧忙点头。眼巴巴的模样让邓书汀忍不住伸出魔爪将她头发揉的一团乱。 “你!”宿碧胡乱理了几下,趁邓书汀不注意就要以牙还牙。 两人一触即发的笑闹起来,将选衣服的事暂时抛在脑后。许妈原本端着点心上楼来,却在门外听见两个小姑娘的欢声笑语,高兴又无奈的笑了笑便下楼了。 一晃就到了两家见面的日子。 宿碧原本真的以为婚礼前都不能跟宋怀靳见面,却没想到不仅能见面,还同时要见他的父母。因此一路难免又高兴又忐忑。 说是家宴,地方却不是定在家里,不过也不是在宋怀靳工厂剪彩仪式的隆裕饭店,宿青山得知这点时脸色好看了许多。老人家掐着时间点去,等祖孙二人到的时候宋家夫妻俩和宋怀靳都已到了。 穿长旗袍的侍应生引人去了楼上的包厢,打开门,里面原本坐着的三个人都站起了身。 宿碧虽然紧张,却告诉自己要落落大方才行。进了包厢也不敢看宋怀靳一眼,顶着男人专注带笑的目光也只敢站在爷爷身后笑不露齿。 宋母一眼看上去是知性温柔的女性,眼神看起来却非一味对丈夫和生活顺从,反而显得有些精练,让宿碧很有好感。而宋父看上去虽然有些不苟言笑,但她回想到爷爷说的“为人温和”,心中算稍微有些底气。 几个长辈长久没见面,寒暄不停。 从爷孙俩进门起纪敏和便暗暗打量宿碧。小姑娘年纪虽小,但眼神神态与举止都大方得体。目光也温柔澄澈,看得出是个简单善良的好姑娘。更不用提外貌也是清丽漂亮的,她只觉得越看越满意。 他们夫妻俩一直惦记着婚约,一是遵守诺言,二是信得过宿老爷子的教养。老人一身学识风骨,料想养育在身边的孙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好在三人还记着这对未婚夫妻,意犹未尽停了话头。宋逊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宿碧问道,“是阿碧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忘记说啦,因为暑假结束,就把更新时间改到七点 ☆、第 15 章 第13节 宿碧笑盈盈回了声是的,又有几分羞赧的道,“叔叔阿姨你们好。” 纪敏和上前两步,笑眯眯拉过宿碧的手,“阿碧别客气。你小时候我跟你宋叔叔都抱过你呢,你不知道罢了。” 宋怀靳站在一旁,看着她被自己母亲拉着不松手,脸颊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眼眸亮晶晶的,有问必答又笑的温温柔柔无比耐心,忽然就有点明白父母一直念着这个儿媳的原因。 忍不住勾唇笑了笑,又奇怪二老怎么知道这小姑娘有多可爱。 “坐下聊吧。”他忍不住打断,顺手拉开面前一把椅子示意宿碧过来坐,但又想着她从进门就忽略自己的模样,干脆出声提醒,“阿碧,坐这来。” 宿碧忍不住瞪他,心里埋怨他的举动。怎么说也该请长辈先入座,万一他父母不高兴了怎么办。 然而夫妇两个却没想这么多。他们移居美国已久,对这些不像国内看的重,又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眼下见他这么绅士对待未婚妻只觉得高兴还来不及。 宋怀靳接到她埋怨的目光,唇角笑意更盛。 那边夫妻两个已经在招呼宿老爷子落座了。 宿碧抬手把头发别在耳后,默默走过去坐下。宋怀靳又抽出另一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圆桌并不小,众人围坐着,她右手边是宿老爷子,左手边就是他。宋逊和纪敏和则坐在宿青山右手边,她一抬头便能看见纪敏和充满善意的目光。 侍应生默默上菜,而宋逊与纪敏和都是健谈的人,因此包厢里倒也显得十分热闹。 “有两件事,我们必须赔个不是。” 大家都还没动筷,宋逊觉得不能等,此时说最好,再不说就太晚了。“第一件,是我跟怀靳母亲两个因为要紧事脱不开身,没能一同回来商量婚事,实在是对不住。” “我人虽老,却没糊涂,不到不讲道理的地步。”宿青山笑道,“这个我们都能理解。” 宋逊微微颔首,“不论如何,歉意必须传达。”说完顿了顿才接着道,“第二件是怀靳的不是。” 才说了个开头,父子俩心意仅仅一个眼神便能相通。宋怀靳主动接过话头打断了父亲,“这事该由我本人赔罪。” 男人翩翩绅士风度,看着诚意十足,“迫不得已将工厂剪彩开工放在婚礼前,是因为我怕新婚后太忙让阿碧觉得冷落。但爷爷放心,婚礼的安排我也每日都盯着,并没有松懈。” 这事倒真正算个不大不小的心结,他这么一说,宿碧心情不知不觉好了不少。她忍不住悄悄看他侧脸一眼,宋怀靳若有所觉,稍稍转过头看着她挑眉笑了笑。 这赔的两个“不是”很快从这其乐融融的家宴上消散。 “这么在意这个?”他端起酒杯凑到唇边时压低声音问她。 宿碧装作听不懂他话里指的什么,喝了一口汤,默默咽下去之后才问,“什么?” 他不把她嘴硬这句放在心上,轻笑一声,“吃醋?” 宿碧愣了愣,反应过来带了分羞恼,却克制着不看他,“吃什么醋?”有谁的醋可吃? 两人压低嗓音说话,那边几位长辈将画面看进眼里,心照不宣的笑笑又接着推杯换盏,话题大多是洪城日新月异的变化,大多时候是宿老爷子说,宋逊跟纪敏和两个听。 纪敏和又怕宿碧觉得被冷落,因此不时问她菜合不合口味,又让宋怀靳给她夹菜——一顿饭吃的宿碧坐立难安。 “宿家姑娘实在合眼缘。”回程车上纪敏和忍不住感叹。 宋逊颔首,同意妻子意见,又突然想到自己儿子的性格脾气,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没多说,只“嗯”一声回应。 “在国外留学的女孩里,太多打着新式女性旗号生活混乱不检点。乌七八糟,好好一个‘新’字被曲解成什么样?”纪敏和蹙眉评论。她在美国给不少刚过去留学的中国学生补习英文,那些刚出笼的飞鸟哪里收的住,仿佛礼教都是一文不值。 宿碧看着清新简单,太难得。 宋逊听着,末了总结,“让怀靳一定好好对待。不能辜负了小姑娘。”有些事纪敏和被蒙在鼓里,他这个做父亲的却很清楚。 “我看怀靳很喜欢阿碧。”纪敏和回忆今天吃饭时的情景,心情很是不错。 …… 宋怀靳将爷孙俩送到门口。 宿青山瞥了两人一眼,摸了摸胡子,“人老了经不住折腾,我先上楼。你们年轻人慢慢磨蹭。” 说完便慢悠悠上楼。 宿碧站在原地听了这话,大概是紧张了一整天的心情彻底松懈的缘故,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不出声的一个笑,嘴角向两边上翘露出整齐秀气的皓齿,黑色瞳仁盈盈溢出三分光亮。一身杏色洋装在昏暗光线下被晕染成淡淡的褚色,杏眼菱唇,赏心悦目。 他放轻声音问,“笑什么?” 尾音上挑,带两分漫不经心似的意味。 她换成抿嘴笑,摇了摇头,“没笑什么。” 宋怀靳抬手搭在她后颈处,揉了揉垂顺的发丝,“婚纱合适吗。” 宿碧觉得有些酥麻的痒,忍不住轻轻缩了缩脖子,“合适。” “嗯。”他应一声,脑海中勾勒一番她穿婚纱的模样,隐隐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忽然想起饭桌上提起宿家准备的那件传统嫁衣,紧跟着浮现出的是记忆里第二次见面时,她穿的那件裙衫。 宋逊有个爱好是练毛笔字,从前临摹过一句诗,嘴上还念念有词。 是什么来着? 他一挑眉想起来。 水荇参差动绿波。他只记得这一句。 “进去吧,早点休息。”他说,手却没放。宿碧讷讷的想后退一步,发现宋怀靳扣在她后颈处的手力道丝毫不减。 “你……”一句话才来得及说出个开头,一个吻便裹挟夜里凉风落下来,落在她唇上立刻无形之中升温变烫。他只是微微使了力气亲吻她,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末了抽身时微微喘息一声,宿碧莫名听出隐忍克制意味。 脸后知后觉红了。害羞时不忘往后看,怕有佣人瞧见这一幕。 宋怀靳手松了。宿碧立刻垂头道了句晚安,然后步伐匆匆的走进大门。 男人转过身,对着沉沉夜色抬手若有所思的摸了摸唇角,接着才轻笑了声,几步走下台阶,融入了夜幕中。 …… “别睡啦。” 三个字仿佛一声号角,宿碧睡眼朦胧的被催着起身洗漱,下人鱼贯而入后接着是托盘落在桌上、梳妆台上的轻响。 被窗帘格挡的天色依旧染着浓重夜色。 “先用这个”“让人来上妆”“忘了开面啦,老规矩不改的”诸如此类各式各样的细碎议论终于撑开她沉重的眼帘,入目是西洋镜里有些无精打采的少女。乌发蓬松,睡眼朦胧。 今天是她与宋怀靳的婚礼。 这一句让她仿若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各式各样的情绪蜂拥着涌现,十七岁的少女理所当然的紧张、不安、措手不及。 她看着一旁忙活的许妈,忍不住轻声道,“许妈,我,我紧张。” “小姐别怕,但凡姑娘家都有这么一天。”许妈抽空转过身,低头拍了拍宿碧的肩膀,在她眼里宿碧此刻不像个待嫁新娘,反而更像个懵懂的少女了。“宋先生…姑爷能成大事,又对你好,往后一定会和和美美。” 宿碧听见许妈突然改口的称呼,心底涌上一种别样的羞涩和甜蜜。 正这时一位老妇进了房间,许妈抬头看一眼便认出是专给新娘开面的全福夫人。她忙招呼起来,引着老夫人走到宿碧身边,又关切的道,“小姐,这个习俗咱们不改。别的没什么,就是有些疼,你忍忍。” 到底疼不疼,其实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许妈这么一说,宿碧就不免对开面紧张起来。 这位全福老夫人手里绷着绞合双线,等宿碧乖乖闭了眼便利落动作起来。她手上动作没停歇,嘴上笑吟吟的道,“我这辈子不知给多少姑娘绞面过,却少见宿小姐这样标致的。” 真如莹润玉石一般的皮肤,倒与名字很相配。 宿碧想回话,但给她绞面的双线不停,她也不敢动。不过许妈替她回了,同样也笑吟吟的道谢并谦虚几句。 开面的确有些细细的疼,但宿碧只是微微蹙眉忍着。这种时候这样的痛感反而让她觉得安心,毕竟被绞面这事一分心,她就能避免总去想些别的什么让自己紧张兮兮。 ☆、第 16 章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没想到写渣男宋哥会这么扑。 暂且让你们先甜一甜。大概会甜一段时间,会有人期待他露出狐狸尾巴吗?? …… 我准备把书名改成 与渣男恋爱回忆录 哈哈哈哈哈哈觉得更切题 “车来接人了!” 门房的人高喝一声,房里房外的人都骚动起来。有人帮着检查新娘身上是否还有不妥当的地方,其他的人则议论纷纷的跑去看热闹。这条街算清净,宿宅外围墙铁门一围便把热闹都揽在自家的天地里。不过宿宅里的人不知道的是,这街走到头拐角处已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大多是对两家婚事有所耳闻。 黑色汽车停在宿宅门口。 白裙白纱的少女缓缓走出庭院,后面有佣人帮忙提着裙摆。有人赞叹的低呼,激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 宿碧小心翼翼坐进车里,弯腰时抬手摸了摸头纱。许妈见状笑了笑,帮她将长长的头纱托起来,“别担心,不会掉的。” 宿青山等孙女坐进车里才从大门走出来,不慌不忙的收好拐杖也坐进去。 车慢慢开动。开出这条街一拐过街角,宿碧隔着车窗看见三三两两的人围着看向车里时愣了愣,片刻后礼貌的笑了笑,接着转回身子看向面前虚无的一点,最后又落到手里的捧花上。 “阿碧。”宿青山突然道。 她看过去,“怎么了,爷爷。” 宿青山却好一会没说话。宿碧于是默默的等老人继续说下去。 “真的是大姑娘了啊。”半晌叹息一声。 这话宿碧没有预料到,闻言鼻尖不禁有些酸涩,握着花束的十指忍不住攥紧了些。 老人又絮絮叨叨说起来,平日里充斥矍铄精神气的双眼因回忆添了些怅惘之色,“你也算是我一手带大,那个跑来跑去的小不点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就像睡一觉起来,你就要嫁人了。” 父母早逝,她的确是爷爷养育成人。这世上爷爷是她唯一、也是最亲的亲人。 宿碧原本只是紧张,这会仿佛才明白了嫁到宋家后的另一层意义。她离开宿家,爷爷就只有孤零零一个人。 一瞬间,愧疚、不舍后知后觉扑向她。 宿碧眼眶热烫,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脑海却一片空白,眼泪无意间断线珠子似的落了下来。她怔怔的垂头,片刻后才道,“爷爷……” 声音有些抖。她顿了顿微微撇过头,稳着嗓音,“爷爷,对不起。” 说完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偷偷擦泪的那只手也慢慢缩了回来。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她来不及一一擦掉。 宿青山一怔,没料到孙女会突然说对不起。他倏尔笑了,“傻丫头,道歉做什么?” “跟…宋大哥结婚,就没办法陪着您了……”说这话时字里行间的哽咽藏不住,老人听了出来,喉头一哽,手下意识放在穿着婚纱的少女背后拍了拍,像往日里每回安慰她那样。想到这,宿碧忍不住俯首埋在双手掌心抽泣一声。 第14节 她一路上握着捧花,手心里溢着淡淡的花枝根茎的清香,却没起半点安抚作用,反而让她觉得难过。 老爷子悄悄抬手抹了抹眼角,“…傻孩子。难不成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跟宋家的事板上钉钉,他们怎么舍得放开这么好的儿媳?” 说着欣慰的笑了笑,“我总有一天也是要走的,能看着你有这么好的归宿,爷爷心里高兴的不得了。” 宿碧摇摇头,她抬起头来握住老人的手,“不,爷爷别说这个。您一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好好好,不说。”宿青山无奈,“快把眼泪擦了,一会哭成花猫还好意思见新郎?” 到底还是哭花了脸。宿碧仔细擦去眼泪,看见镜子里自己眼角红红,这会也没办法补救,索性将镜子收起来不再看。 婚礼定在西什库基督救世主堂,宿家爷孙俩自然不用说,宋家也只有宋远的妻子是基督教徒,但最终场所还是利落定在教堂,这对两家来说都是郑重声明。 车还没开近时宿碧就已能看清教堂的外观。西什库基督救世主堂她从前并没有来过,这会心里赞叹着却又十足新鲜紧张。教堂通体米色,白色浮雕装点朱红窗棂与拱门顶,透露出一种神圣的漂亮与巍峨。 她知道出席婚礼的客人与亲友都已在教堂里等待。 “爷爷。”宿碧下意识看了宿青山一眼。 老人安抚的笑了笑,“别怕。一会挽着我,咱们爷孙俩好好从门外走进去,让他们都看看我漂漂亮亮的宝贝孙女。” 车在教堂门口停下,有人赶紧上前来打开车门,等爷孙俩都下了车,后面一辆车里下来两个只有几岁的孩童,穿衬衣打领带,其中那个小男孩还煞有介事的将头发梳的油光光,活脱脱小绅士模样。 男童女童跑近了宿碧才看清竟然是一对龙凤胎,小女孩仰脸笑嘻嘻看她,玉雪可爱。 “他们俩是我一个故交的外孙,今天借来给你当伴童。”宿老爷子笑眯眯的摸了摸这对龙凤胎的脑袋。两个小孩嘴甜的喊了人,接着便乖乖跑到宿碧身后双手托起长长的头纱与裙摆。 走过来的许妈笑吟吟的往龙凤胎的衣袋里各塞了一把糖果进去。 教堂的大门缓缓打开。 宿碧起先盯着脚下长长延伸着的红毯,这会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向教堂里边。她知道,宋怀靳就在红毯那一边等着。 她心跳的很快,默默将爷爷的手臂挽的紧了些。 宿青山目视前方,另一只手拍了拍宿碧的,“走吧。” 她从未觉得那一段路像脚下这段一样的长,可又不禁嫌它太短。似乎迫不及待,又似匆匆的就踏进了高顶的教堂之中。踏进大门,宿碧觉得里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长椅上坐着许多宾客,最前方坐着宋怀靳的父母。大家纷纷投来善意目光,以表达无声祝福。 她看向红毯尽头。 宋怀靳已站在牧师身前,一身白色西装加黑色领结,头发如往常一样向后梳,金边眼镜架在挺直鼻梁上。翩翩风度吸引无数目光。 他的外貌与气质究竟哪样更出色,旁人往往难以断定。 再走近两步……他的领结好像并不是黑色,大概是深蓝,只是刚才还不够近,自己看不太清。宿碧糊糊涂涂想着,抬眼又去看他的眼睛,却发现他以一种从不曾见过的目光打量她,烫的她忍不住立刻垂下眼,却又犹犹豫豫舍不得不去看。 一生只一次的婚礼。 她重新看向他。 他灼灼目光里沉淀专注、惊艳与炙热。 宋怀靳从她踏进教堂的那一刻目光就不曾移开。往常小姑娘美的像莲花茉莉,穿上婚纱款款走来时白玉似的美人仿佛突然变成可浓可淡的白玫瑰。面纱并未挡住她精致小巧的面容,反倒被一对珍珠耳坠衬的愈发夺目。 属于他的一捧白玫瑰。 底下宾客目光在新人之间来回打量,宿碧身后那对小小伴童也万分可爱。低低议论时参杂不少赞叹,这婚礼实在养眼。 宿青山领着人一步步走到牧师面前的台阶下,他一脸严肃的看着宋怀靳,“好好对她。不然我饶不了你。” “爷爷放心。”他微微一笑,“我会的。” 宿青山郑重的握着孙女的手,慢慢放进面前这年轻人的手掌之中。 宋怀靳一握住她的手,触手便是冰凉的温度。春日里还不够暖和,纵使阳光明媚也只是表面看着罢了。宿碧原本愣愣看着爷爷慢慢踱步走到第一排的长椅上坐下,耳边却突然响起他的声音。 宋怀靳低声道,“发什么呆?” 她立刻回过神,跟着他走到牧师跟前。 牧师是西什库的江老牧师,看上去慈祥和蔼,他笑眯眯的打量两位年轻人,接着缓缓念出誓词。 宿碧恍然之中觉得半点不真实……他们将要成为真正的夫妻。一种源源不断的甜蜜与雀跃涌上心头。 她晕晕乎乎说完誓言,耳畔男人低沉的“我愿意”三个字钻入脑海。 有人小心端来放着婚戒的托盘。她看一眼婚戒,又转头看他。 他笑吟吟的让她伸手,接着取出戒指缓缓推上她无名指,末了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手心,一股轻微的酥痒一点点爬上心头。 纤细素白手指托起莹莹一颗精致玉石,他扫了一眼挑了挑眉,只觉得玉石配她万分合适。 “我的呢?” 宿碧原本还垂眼盯着戒指看,闻言回过神便赶紧缩回手去拿,那枚男戒简简单单,比她的大了好几圈,宿碧拿在手里时忽然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他低头凑近,“笑什么?” 她摇摇头,一声不吭的给他把戒指戴好,男人手指修长,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 戴好戒指,宿碧抬起脸看他。一双黑亮杏眼里此刻笑意盈盈,眼尾画出细细一条上翘的黑色线条,配泛红眼角如同灵动猫眼,俏皮又带些不易察觉的妩媚。 他一把攥住她戴好戒指就准备缩回去的手指,再牢牢扣在掌心。另一只手难耐的抬起来扣住她后脑,凑近吻了下去。 大家都愣住。虽然举行西式婚礼,但洋人亲吻礼节早入乡随俗的改成了鞠躬礼,婚礼上就这样亲吻的太少见。不过怔愣也只有一瞬,很快大家便鼓起掌来,还有人善意的起哄。 宿老爷子也愣了,嘴角撇着哼了一声,不过片刻后脸上也缓缓露出一抹笑意。 ☆、第 17 章 教堂的仪式并不是全部。这回不少人提前听见风声,说是宋家包下净湖与周围一圈用来大宴宾客。 宿家算洪城老牌的书香世家,而宋家在众人眼中印象却不大明晰——归国的新秀,大半人以为式微,并不曾放进眼里。可最近两场轰轰烈烈的包场与宴请着实让人大吃一惊。工厂开工时遍邀名流,婚宴时手笔只增不减,再猜测其默默无名只是自讨没趣。 不过这一切与新娘倒没什么关系。宿碧在仪式后便被专车送回宋家别墅。 她还有些惊讶,以为要跟公公婆婆同住,纪敏和听了笑着跟她说明。新婚燕尔,他们也不会在国内久留,不如小夫妻单独住来的自在。这一点他们很是开明。 车停在别墅门口,司机赶紧下车为她拉开车门。宿碧正为穿着婚纱行动不便而苦恼着,突然听见有人站在车门边笑吟吟道,“少夫人。” 忽然听见这称呼宿碧理所当然没反应过来,但车外头佣人正看着自己,她就是想不明白也难。 宿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少夫人叫我荣妈就行。”说着退开一步,“我来帮您吧?” 宿碧点点头,“麻烦你了。” “少夫人哪里的话,不用客气。” 两人走到房子门口时,宿碧一眼就望见门外站了好几个佣人,见她来了都笑眯眯问好。她笑着回应时想起来自己早上被许妈提醒着准备的红封,正想是放在了哪里,荣妈却先开口了。她满脸笑容的从衣袋里拿出等人头的红封来,对那几个下人说到: “少夫人特地给你们的,大家都沾沾喜气。” 宿碧一眼就认出那不是她让人准备的那份,略一思索她就明白是宋怀靳提前安排这一出为她解围。 她冲着荣妈感激的笑了笑,接着不动声色看着那几个佣人兴高采烈走过来,又说到,“一点小心意。我还带来不少喜糖,一会给你们。” 有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小姑娘很高兴,道谢时她嗓门最大,脆生生的看着很活泼。 “行了,你们准备去吧。先生回来时估计不早了,大概还有一些人跟着到这来。”荣妈打发几个下人。 宿碧疑惑,“谁要过来?” “我随口一说的,凭先生的性格,大概也不会让人来闹新房。” 闹新房…… 宿碧脸热了热。 她上回来过这里,但这回再来身份已大不相同,心境自然也有改变。一想到这里往后就是他们的家,宿碧便小心绷着唇角悄悄笑起来。 不过上回她去的是二楼的客房,这回荣妈直接领着她上三楼。这一整层都是属于宋怀靳的,譬如卧室书房一类,也只有荣妈能上来打扫。 “就是这间。” 荣妈领着她在一扇门前停下,推门进去时宿碧环顾四周打量。大体是灰与白为主,简洁干练,都是偏欧式的家具。明显与宿家古色古香的风格不同。 荣妈看着宿碧的模样也并不催促,刚才在下边跟下人们说话时看着端庄大方的很,眼下看倒是多几分这个年纪小姑娘的活泼灵动来。她自己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女儿,于是对这位少夫人倍感亲切。 宿碧很快察觉荣妈就在一边看着她,于是转头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荣妈也跟着笑,“少夫人要不要先把衣服给换了?”见宿碧点头,便走到里面衣帽间将柜子打开,“这些都是先生为少夫人准备的。” 宿碧到底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忍不住走过去打量,好奇宋怀靳到底准备了怎样的衣服给她。 衣柜里的衣服裙子样式各异,竟都是她平日喜欢穿的颜色,更让她惊讶的是最右还挂了几套袄裙。 她犹豫片刻,选中一条有些繁复的白色长裙,样式虽复杂,穿在今晚这样的时候却正好。 “先生估计应酬完宾客才会回来。您先换衣服梳洗,我去让人准备点吃的。”荣妈叮嘱,“少夫人好好歇一歇。” 宿碧回了一句好又道了谢。 她对着镜子默默取下头纱,环顾更衣室四周,发现靠墙摆着梳妆台。宿碧又忍不住笑了笑,走过去将头纱摆好。 婚纱不太好穿,脱起来自然也费功夫。她折腾半天脱下又挂好,打开房门出去时一个佣人几步上了楼梯提醒她,“少夫人,饭菜备好了,我带您去餐厅吧?” 宿碧听声音认出是那个看上去年纪最小的佣人,于是笑着应了声又问她姓名。 其实说是年纪最小,宿碧却估计她跟自己差不多大。不过可能正因年纪最相近,所以让宿碧有了跟她多说几句的想法。 “我叫阿清。” 宿碧步子忽然一顿。 “少夫人,您怎么了?”阿清疑惑。 “…没什么。”宿碧摇摇头,刚才脑海里猝不及防出现马场里她不愿意回想的画面。阿清阿琴,名字实在太像。 阿清有些大大咧咧也就没再问。 宿碧忽然想起宋怀靳养的那只狗,这会才发觉进别墅已经半天了却也没看见,于是有些好奇的问阿清,“以前这里不是有一只叫巴勒的狗吗?怎么没看见?” “哦,巴勒啊,先生觉得它有时候叫起来太吵,影响工作休息,便送给朋友养了。这只狗是先生回国以后养的,幸好养的还不久。” 原来是这样。宿碧点点头没再问。阿清反而开始时不时偷瞄这位少夫人一眼。可目光和小动作都太频繁,宿碧哪能看不见呢? “你看我干什么?”她问。 第15节 阿清回答的利落爽快,“少夫人好看呀!这裙子穿您身上可真漂亮。当然,婚纱更漂亮,不过穿着婚纱有些让人不敢说话呢。” 还是这样亲切。 宿碧很少被人这样直率的夸奖,到底年纪还轻,她脸红了红却没忘自己该有的得体,因此克制着羞赧慢慢说道,“你别这么夸我,好看的人多着呢。” “那倒不一定。上回来找先生的那个杜小姐,我觉得也没少夫人好看。我听绿鸿说报纸上一直夸她……”说到这阿清忽然顿住,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袋,最后一脸歉意的看着宿碧,“对不起,少夫人。我总有话多的毛病。” 宿碧微微一笑,“没事,我没怪你。” 阿清放下心来,笑嘻嘻领着人往餐厅走。 宿碧脸上依旧笑着,转回脸却默默垂下眼,不知盯着地上哪一出虚空地方看。 杜红音跟宋怀靳是好友,来家中拜访再正常不过,她心里却莫名其妙酸酸的。宿碧不知自己还能这样小气。 这样想着她又回忆起上回报纸上写的那些东西。 “少夫人,来尝尝是否合您胃口。”荣妈的话打断她思绪。宿碧尽力去忽视那些不好的念头,笑着走到餐桌前坐下。 尝了几口,她抬起头答道,“味道很好。谢谢荣妈。” “少夫人客气什么。” 宿碧笑了笑,继续低头用餐,却有些味同嚼蜡。心里更为新婚时自己纠结这些而觉得闷闷不乐。 没证据的事。她喝了口汤,暖暖的温度顺着喉咙一路落下去,她轻轻呼了一口气,心情轻松了些。于是心血来潮抬头问荣妈这汤的做法。 荣妈也高兴宿碧爱喝,便没有藏私的道理。接着就大概说了说,怕宿碧记不清,又道,“一会我用纸记下给您。” 宿碧道了谢后荣妈忍不住笑了,“少见少夫人这样客气的。”又话锋一转接着说,“先生也很喜欢这汤,往后少夫人学会了就可以亲自煲给先生,他一定更喜欢。” 她闻言忍不住傻乎乎反问,“真的吗?”问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低头接着喝汤。 荣妈忍俊不禁,“那还用说。” …… 一阵汽车驶近并停稳的声音之后有佣人去开了门,接着便是一道懒洋洋却拔高的声音: “荣妈——” 尾音拖长时显得声音主人有几分吊儿郎当。宿碧听这声音知道是宋怀靳回来了,有些紧张的攥紧手指。他听上去像喝醉了,但她却不能出去看看。 宿碧端坐在床边,头上还盖着盖头,身上是一身鲜红嫁衣。 这是婚礼中唯一沿用旧时传统的地方,嫁衣是宿老爷子准备,他觉得凤冠霞披仍不能少,这样才是喜气的新娘。 大多数老一辈的人到底是看不惯白茫茫一片的婚纱。 “先生回来了?”她坐在房间里听见荣妈周到询问照顾,“厨房里已经备好醒酒汤了,我去端来。” 宋怀靳懒散的嗯一声。 荣妈很快把杯子端来。他接过喝了一口,眉头稍微皱了皱,很快又松开。又喝了几口才问道,“少夫人呢?” “在楼上房间里。” 宋怀靳仰头喝完杯里的解酒汤,往桌上一搁,边脱外套边朝楼上走,“忙了一天了,荣妈你也早点休息吧。” “诶,好。”荣妈笑着应了。 宿碧坐在床边听见脚步愈发近了,她此刻庆幸还好有盖头遮掩,不至于让她突然看见推门进来的人不知所措。正这么想着,“咔嗒”一声门被推开了。门口的人大约站在原地没动,因为她没听见继续靠近的脚步声。 忽而那人一笑,低沉嗓音却露出一点轻轻的尾音来勾人。 “怎么,还有这么一份礼物等着我?” ☆、第18章 宿碧没说话。 脚步声又响起来。 片刻后她眼前突然一亮,像是他手里带一阵清风把盖头给吹开。宿碧闭着眼让自己适应房里的亮度——其实并不亮,也许荣妈帮她打点好下楼时关了一两盏灯,此刻房间里只有莹润暧昧的光在亮着。 宿碧慢慢把眼睛睁开,入目是男人一只手将盖头轻飘飘搁到一边。她缓缓抬眼看上去,正好对上他倒映着晕黄灯光的一双眼,深邃的让人心慌意乱。 他忽然勾唇一笑,挑了挑眉俯下身来,一手扔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抬起来凑到她脸颊旁边轻缓摩挲。 “果然是件精美的礼物。” 淡淡酒香萦绕周围,宿碧自己明明滴酒未沾,此刻却也醺醺然了。 “你…你喝酒了?” 床边上坐着的小姑娘白天在他脑海里还是白玫瑰的模样,晚上换了嫁衣,水光氤氲的眼,肤白且细腻的剔透,菱唇上点一抹红,似乎脱胎换骨成一朵蔷薇。 乌发,雪肤,红唇。 美人。他的。 摩挲她脸的手指忽然加了几分力道,他凑近几分又笑了,“尝尝?” 尝什么? 她迷迷糊糊刚这么想,就有热烫温度与蒸腾酒气扑面落下来。只能不得已仰着脖子露出雪白细颈,男人的手紧跟过来,先揽住后颈再将五指没入发间。 宿碧只觉得嘴唇酥酥麻麻的,脖子也是。他手指伸进自己头发里不知在摩挲什么,细细的颤栗攀上头皮,她想缩脖子躲一躲,起初大概躲掉片刻,但他很快又追上来,愈发深入的辗转起来。 她觉得舌头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只因他一直紧追不舍。 发髻上的发钗不知是否是没簪稳当,竟随着她后仰动作滑落出来轻轻落在床上。但两人没有一个顾及到。 这个吻和从前的都不同,不同的让宿碧有些紧张。可她越这样面前男人便越按捺不住欲/望,手里的腰盈盈一握,小姑娘眼里全然是迷蒙雾气,再夹杂几分迷离的水光。宋怀靳稳着呼吸微微退开一些,目光落在她胭脂都花了的嘴唇上。 “知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他问。 宿碧看着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脸已不能更烫了。 他又问,“怕不怕?” 几乎像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两人的鼻尖抵在一起,宿碧终于忍不住轻轻说道,“…怕。” 她不必说宋怀靳也知道回答了,只因她眼里露出那种有些紧张与胆怯的神情,看样子似乎还想往后躲,不过终究忍住。 他轻叹一声看着她的眼睛,真想告诉这小姑娘不该这么回答也不该露出这样的神色,不过他一个字没说。 这么久,他也忍耐到极点了。 宋怀靳的吻再次落下来时宿碧没撑住身后那只手,男人便顺势抱着怀里的少女倒在床上,没想到下一秒宿碧却惊呼一声。 “怎么了?”他微微退开。 宿碧皱着小脸撑起身子一点,这才转头看着自己身下——一支金钗正端正躺在那里。 她有些委屈疑惑的嘀咕一声,“什么时候掉的啊?” 宋怀靳一手撑在她身侧,一直低头打量她神情,见状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只觉得她可爱至极。 宿碧听见他低而清朗的笑声,有些疑惑的转过去,“你笑什么?” 男人摇摇头没说话,笑声却没断。片刻后伸手抓住那金钗往地毯上一扔,接着将就着这只手开始解领结和衬衣纽扣。 宿碧看着他手上动作,又发现他目光一直沉沉盯着自己,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你……”一句话又被淹没在唇齿里。过了会鲜红描金的袄裙上衣被扔到一旁,正好盖住那地毯上孤零零的金钗。 …… 浑身酸疼。 这四个字充斥着睡意朦胧的脑海,宿碧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 窗帘隔绝光线,她打量几眼实在推测不出时间,但又觉得许妈还没来叫她起床的话时间大概还不算晚。 宿碧想再躺一躺,翻身时身子却突然僵住了。脑海里闪现两个念头:这不是她的卧室?谁抱着她? 腰上手臂又收了收。 “醒了?”他嗓音有些微的沙哑。 宋怀靳微微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脸通红的埋进被子里,一个字也不肯说。他懒洋洋眯着眼,手里揽的还是细腰,于是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宿碧泛红的耳尖。小姑娘躲得更厉害,蓬松发丝抚过他的脸,痒的厉害。 “躲什么?鸵鸟?”他埋首在她肩颈,传来少女清清淡淡的香味。 宿碧想往前一点好能离他远一些,因为她能感觉到他们两个都没穿好衣服,衣衫不整四个字算形容的温和保守。至于昨夜她根本不敢回忆,她知道自己喜欢他,但是骤然发生这样亲密的事宿碧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特别是昨晚他简直像变了个人…… 不像她脑海里对他所认识的任何一面。 猝不及防揽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用力,宿碧被迫从被子里抬起头再埋进他怀里,脸颊贴上一片结实有力的温热,心跳一声声的钻进她耳中。 自己的心跳更快。她僵着身子半天没动,慢慢的忍不住,于是悄悄抬头去看他。 结果被抓个正着,他微微低着头看她,得逞似的勾了勾嘴角。往日里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如同主人一样懒散松懈,有些凌乱的散着。 这是宿碧头一回见他没戴眼镜的样子。鼻梁高挺则愈发显得眼窝深陷,眼睛此时半睁半闭,看得她心跳愈发快了,赶紧又想埋下脸,即便面前是男人赤/裸胸膛也顾不得了。 宋怀靳却抬手放在她额头,微微使一点力将人往后推,她只能往后仰一些,露出的下颌线条精致漂亮。他喉结动了动,问她,“不想起床?” 将她往后推,揽住她腰的手却不放,宿碧只觉得这个姿势别扭不已,便勉强抽出一只手拉了拉被子遮了小半张脸,眨了眨眼,“要起的。” 他哑然失笑。也是,这小姑娘这方面单纯如同一张白纸,指望她听懂自己言外之意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只是有心逗她,“那怎么还不起来?” 宿碧的确想起来,两人这样紧挨着她不好意思且不自在,可她难道要当着他的面起身穿衣什么的,这……她张了张嘴,“你,你先起来?”打商量的语气,眼神飘忽不敢看他。 他忍不住一笑。 可惜宿碧看不懂面前这人噙着笑意的眼底是怎样蠢蠢欲动。他上身动了动,宿碧原以为他要起身,下一刻宋怀靳便将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滑进被子里悄无声息落在她裸/露肌肤上。 宿碧睁大眼看他,想躲却退无可退。 昨晚情景仍历历在目,但此刻落下的吻却很轻缓。男人的吻克制温柔,宿碧很快就融化似的迷糊起来,不敢睁眼,心里却像有如蜜浪潮层层翻涌上来。于是忍不住一点一点抬起手臂最终搭在男人后颈。 直到宋怀靳一把掀开被子,搂着她贴紧,吻也倏尔变得激进。宿碧只觉得空气似乎都被夺走,只能可怜兮兮被迫承受一切,换来他得寸进尺。 第16节 她筋疲力尽倒在他怀里时连脸红的力气也没了。宿碧怎么也想不到白日里,还是刚醒来的清晨竟然就又…… “还睡不睡?” 她使劲摇头。还睡?家里还有佣人,大家会怎么想,估计现在已经不早…… “抱你去洗个澡?”他笑道。 宿碧撑起身子瞪他一眼又匆匆埋下头重新趴着,脸颊红晕尚未消散,“不要!我自己来。”末了又说,“你快起。” 宋怀靳语调里透着懒散的一股子满足劲,“那你抱着我做什么。” 怀里的人立刻裹了被子滚到一边。 他失笑,起身走进浴室。 浴室门关上的声响清楚落在她耳朵里。于是宿碧赶紧起身,先穿好衣服,又简单收拾几下。地毯上两人散乱的衣物也忽视不了,她抿着嘴动作飞快的捡起来分别挂好,多少消除几分卧室里暧昧的狼藉。 直到都收拾完终于无事可做,她只能在沙发上坐下。本来手软脚软又忙活一阵,她只好深呼吸几回尽力去忽略不适。但到底又因为某处隐隐的痛感变幻几次坐姿,最后投降似的靠在沙发扶手上。 过了会浴室门开了。宋怀靳刚迈出步子出来,就看见沙发上的人立刻坐直身子,假装四处专注打量,仿佛后知后觉似的镇定转过头看他,“……你洗完啦。” 好不容易消了热度的脸又烫了起来。浴室门口的男人头发湿漉漉,裸着上身站在那里。 她抓起衣服就往浴室走,临到头被宋怀靳一把抓住,“都是夫妻了,害羞什么。” 宿碧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用了些力气抽回手,鱼一样的钻进了浴室,“咔嗒”一声落了锁。 作者有话要说:  写扑也不坑,拉宋哥掉马为止,毕竟还等着打脸呢 ☆、第 19 章 “要我说,你还是该趁早抓住一个才好嘛。” 陈仙玲讲话一口吴侬软语嗲声嗲气。房里灯给的暗,眉眼间却还飞来飞去的递出妩媚颜色。不知给谁看。杜红音瞥一眼,垂眸盖住眼里的鄙夷与冷嘲,倒一杯酒给喋喋不休的她。 “上回那个冯老板就不错呀。”陈仙玲捂着嘴笑两声,“他一直找我约你,起先我说杜小姐是留过洋的高岭之花呢,没想到人家就偏爱这个,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入不了他的眼。” 杜红音点一支烟放进嘴里吸一口,再缓缓吐出烟圈,“冯裕华?” “是呀。” 陈仙玲见她模样冷淡,便放下杯子没骨头似的靠在沙发上,说到,“做明星也是吃青春饭,能得意几年呢?当然,你的背景我们都知道嘛,宋先生肯捧你。不过现在宋先生也结婚了,家里一位正房太太,难不成你要上赶着去做姨娘?” 杜红音将杯子重重一放,冷冷一眼看过去,“学你?” 陈仙玲笑了,“就是不应该学我呀。” “我累了,回家睡觉。”杜红音起身拿着包便走。 陈仙玲坐着没说话,等人走远了才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她最近跟杜红音走得近,她家那位又跟冯裕华交好她想趁此机会挣个表现,谁愿意来看脸色呢。 什么留过洋,姓杜的女人她娘跟了个洋鬼子罢了,跑去国外比一般交际花还玩的开。 陈仙玲心里边暗暗冷嗤,一边起身在桌上放了小费慢悠悠离开。 …… 出了店被冷风一吹她便后悔了,万一被报社拍到照片一定又乱写,揣测她为何在宋怀靳新婚夜醉酒晚归。她自己愿意让这些东西见报,可她不能。 杜红音遮了脸赶紧上了车,司机都已等的昏昏欲睡。 她靠在车窗上,脑海里思绪纷飞。 宋怀靳一定不会娶什么姨太太进门,他父母不会同意,他自己也得顾及宿家颜面。或许这些都不算最重要——他随性惯了,游戏人间纵情欢场,自己与他也不过是露水姻缘。 她从前与他是同样的人。但不知何时自己慢慢变得贪得无厌。 陈仙玲这人她不待见,话却说的算有几分道理。 见?不见? “开快点。”她吩咐司机。司机赶紧应是,又踩了油门。 …… “等我今天把事情都处理了,明日起就专心陪你。”宋怀靳边说边低头去扣袖扣,扣完抬头看向双手交握身前站的端端正正的小姑娘。今日阳光与昨日明媚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照在她身上透出一股娴静意味。 乌黑长发乖顺整齐的别在耳后又滑落肩头,她眨了眨眼笑了,“好。” 语气里三分雀跃,脸颊与耳尖泛起粉红。 他便顺着心意抬起手,手掌落在她头顶,接着落下一吻。蜻蜓点水大约是不可能的,嘴唇一贴紧便伸舌挑开她唇齿,游走纠缠好一会才放开怀里已气喘吁吁的人。 “乖乖在家等我。” 宿碧抿了抿嘴,红着脸站在原地看宋怀靳坐上车,司机很快发动车子驶出大门。隔着车窗,男人低头翻看着什么的侧影越来越远。 整个上午宿碧就跟荣妈聊聊天,再慢悠悠给庭院里的花草浇浇水,如此打发时间。下午她的行李被人送来,东西搬上楼之后宿碧便亲自将这些东西一一整理好。一些是衣物,另外便大多是书本、琴与文房四宝。 箱子打开却发了愁,宿碧不知该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荣妈想了想,说,“要不等先生回来了问问?” 宿碧点点头,“好。” 晚饭后大门外才响起汽车声,宿碧放下书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过了一小会宋怀靳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目光落在宿碧身上,漫不经心笑了笑,心情颇好的模样。 “吃过饭了吗?”她闻到淡淡的酒香。 他嗯一声,脱了外套。宿碧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便伸手去接。 往常这些事都是荣妈来做,换了个人他自己也愣了愣,觉得有意思,顺从的把外套放进小姑娘怀里。等他走到沙发旁倒水时,又听见她在自己身后小声问荣妈衣服应该挂在哪里。 他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见他一杯水喝完宿碧才凑上去问,“我一些东西送了过来,书和琴什么的,放在哪里比较好?” 他想了想,“给你单独一间书房?” 她惊喜,“可以吗?” “为什么不行。”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先挑一间客房吧,改天让人来改一改。” 指尖触感细腻柔滑,很容易便让人心猿意马。他收回手微微一笑,期待起夜间活动,于是抬脚往楼上走。 “你要去做什么?”宿碧下意识问。 宋怀靳停下脚步意味深长看她,“洗澡,要跟来?” 宿碧立刻摇头,脸通红退两步,“我去找客房收拾东西。”说完就两三步跑开,噔噔蹬几步上楼,比他动作快得多。 关了门宿碧还觉得害羞。虽然他们已有夫妻之实,可习惯到底还需要时间。摇摇头摒除杂念,专心致志的收拾起东西来。 三楼留有一间不大的客房,这层宋怀靳独享,所以也谈不上给谁用。于是宿碧来回一样样将东西搬过去。一把琴,两套茶具,还有文房四宝跟一些书籍。书暂时没地方好好放置,她便专心擦拭起茶具和琴。 于是宋怀靳推门进来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少女长发披肩一身白裙,手腕纤细且动作秀气,仿佛对待无上珍宝一样细致小心。拍下来大概是一张难得好照片。 他内心躁动隐隐熄灭了些,下一刻复又有重燃势头,且来势汹汹。却不动声色靠近,“收拾到什么时候?” 宿碧这才惊觉有人进了房间,吓了一跳,缓过神笑了笑,“快了,今天先把这几样擦一擦摆出来。” 素白十指抚过琴弦,他扫一眼目光落回她脸上,“喜欢弹琴?” “现在喜欢。”说着宿碧忍不住笑了笑,微微侧着头回忆,“不过小时候很讨厌,因为爷爷总逼我学,每天都要弹,没有商量的余地。” 宋怀靳在沙发上坐下,懒散靠着看她,第一次听她讲小时候的事情,竟也有了几分耐心与兴趣再问,“弹给谁听过?” “只有教弹琴的先生、爷爷还有家里的下人。”爷爷让她学琴并非为了炫技,只为修身养性而已。宿碧老实答完,看见宋怀靳饶有兴趣打量自己的目光,心里突然生出莫名勇气,“你想听吗?” 几个字说出来却又忐忑了,他常年生活在国外,传统的东西她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然而话已出口,只能站在原地等他答复。 “你…你要是想听,我弹给你听试试…” 她站在琴旁边直勾勾看自己,一脸颇有些眼巴巴的神情,宋怀靳怎么忍心拒绝,眉一挑,“好啊。” 宿碧忍不住笑起来,将长发别在耳后,坐在椅子上再郑重的抬起手拨了几下琴弦。 不知为什么,竟比受先生检查布置的作业时还要紧张的多。大概他是除了家里人和先生外唯一一个听她弹琴的,她也希望他是第一个这样特别的人。 明明已经练过无数次,准备弹的也是平日里胸有成竹的曲子,可还是怕弹错。然而随着开头温润如珠玉落盘的几个琴音响起,她便渐渐忘我的投入起来,专心致志的拨动起琴弦。 房间里暖色灯光静静垂落,勾勒出恬静一双乌黑眉眼,红润菱唇微微勾起唇角,垂下的眼睫微微颤动,在白玉似的脸上洒下一片细小阴影。一双白皙纤细的手灵活拨动琴弦,身上简单一条素白长裙仿佛是什么礼服似的惹眼。 他靠着闭上眼,左手搭在沙发扶手上,手指轻轻敲打着。节奏和缓。 不知不觉一曲终了。宿碧意犹未尽停下,朝沙发那边看过去时,宋怀靳正好也懒洋洋掀开眼,她脸上神色一览无余,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轻轻笑了声,“好听。” 见她一脸笑意,宋怀靳站起身走过去,“不过我就是个门外汉,外行看个热闹。我二婶倒是喜欢这些,下回你们见面估计有的聊了。” “二婶?宋叔叔的妻子吗?” 他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说,“还喊的那么客气?该跟着我叫二叔。” 说完一手撑在她身后椅背上,俯身凑在耳边问,“准备收拾到什么时候?今晚不打算睡觉?” ☆、第 20 章 一想到夜里同床共枕,宿碧就有些紧张。 “也,也可以明天再收拾。” “嗯。”宋怀靳心满意足直起身,盯着她勾唇笑了笑,“走吧。” 越靠近房间,一些昨晚的回忆就越鲜明,偏偏宋怀靳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半步,宿碧险些觉得自己连走路也不会了。 昨晚是新婚夜才…今晚应该不会吧…? 门“砰”一声利落关上。 床单被套都换了新的。她赶紧移开目光,跑进更衣间随意挑一件睡裙,淡淡的杏色。接着看似镇静的对宋怀靳道,“我先换衣服。”说完赶快关了门。 但凡他再恶劣几分就会让她不必换,何必费功夫多此一举。然而想想她羞涩放不开的模样又觉得该大发慈悲。反正总归是难逃罗网。 她在他回来之前就沐浴过,在更衣间开门出去之前磨磨蹭蹭,心里还想着要不要再洗一次,这样等她出来他已躺在床上,自己只需要悄悄走过去跟着躺好,如此度过新婚的第二夜,能避免她不少局促与不知所措。 第17节 可惜他并不给她机会。宋怀靳手指轻轻将睡袍腰间打的结一挑,“过来。” 宿碧看着睡袍敞开露出赤/裸胸膛的宋怀靳,脸腾的红了,不由自主退了两步,目光也飘忽不敢再看。 美食当前,他稍稍失了些耐心,几步就走到宿碧面前,一把将她手握住,人一面凑近一面拉着她的手探入自己敞开的睡袍里。 触手温热,宿碧隐约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紧绷,像是在忍耐什么,线条结实有力。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好把脸埋进他怀里。男人两只手顿时得寸进尺的拉着她的再往里凑,环在结实劲瘦的腰间。 带着热气的吻胡乱落在她耳畔和脸颊上。宋怀靳不满足于此,声音有些低哑,“抬头。” 宿碧像被诱惑,迷迷糊糊就要抬头,小腹却隐隐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她觉得不对劲,恍然间想起来,这几天她月事本就该来了……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一口气。 “等等。”她抽出手抵着他胸膛,“我……” “什么?”他勉强退开一点缝隙,唇齿间含糊挤出两个字。 宿碧垂着眼低声说了。 宋怀靳一愣。 “我…我去看看。”她说着就挣扎着往后退。宿碧完全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是月事来了,而她待会才发现的窘境。 那就真是没脸见人了。 宋怀靳怔愣之后神色复杂的松了力气,宿碧便像条鱼似的溜走。倏尔他无奈的笑着摇摇头,退后两步往后仰倒在床上懒洋洋躺着,片刻又微微抬起头睨向下身还蠢蠢欲动的某个地方。 这时浴室门忽然又打开,宿碧快步走出来,下意识往他那边看过去,看见某个“情景”顿时愣住。下一刻反应过来是什么之后脸烫的能煎鸡蛋,撇过脸鸵鸟似的钻进更衣室,怀里遮遮掩掩抱着些什么似的出来,最后又目不斜视的钻进浴室。 宿碧靠着墙忍不住捂住脸。这…… 如果可以,她但愿能在这里面一直躲着。 好一会,浴室门才慢慢打开,垂着脸的人一点点磨蹭过来走到床边,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去。 “是月事来了……” 蓦然传来几声笑声,宿碧抬头看过去,发现宋怀靳靠在床头手背搭在眼睛上,低低笑了会,然后才移开手臂,眉一挑,眉梢眼角带了几分无奈与咬牙切齿。宿碧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竟然忍不住也想笑,嘴角一翘又被她忍着给压下。 “还敢笑?”哪里逃得过他的眼睛。宋怀靳直起身一把把人抓过来,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是不是故意来给我不痛快的?” 宿碧摇摇头,忽然又忍不住笑了,这回笑的十足明显,眉眼弯弯,露出整齐皓齿。 看的他愈发想做些什么,却又知道美食当前,只是不能吃。手上一用力便把人拉的躺倒在床,宿碧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等扑进软绵绵的蓬松被子里才缓过神,耳尖红红的想往里缩。 宋怀靳一伸手攥住她脚踝往外拖了拖。宿碧跑不掉,只好扯过被子蒙住脸,活脱脱掩耳盗铃状。 躲自然是躲不掉的。一吻毕,眼见宋怀靳还想再来一次,宿碧忙可怜兮兮捂着嘴,瓮声瓮气道,“我肚子疼。” 他一皱眉,手落在她肚子上,“怎么回事?” 掌心温度微微高于她小腹,宿碧觉得仿佛好受了些,仰脸答道,“我每个月都是这样,大概因为有些体寒,不过早前爷爷找中医调理过,已经好多了。” 又说,“只有一点疼。” 宋怀靳只觉得她招人疼。于是躺下把人搂进怀里,又把被子掀过来把两个人都盖住,“那就早睡。” 免得她总让他按捺不住。 宿碧缩在他怀里偷偷笑着。昨晚太荒唐了,结束后她力竭眼睛都已睁不开,只知道朦胧间他揽着自己。哪里像今天这样,靠在他胸口心跳声都清晰可闻,安宁又甜蜜。 这样一想她就觉得太早睡实在浪费,绞尽脑汁要找个话题。 宋怀靳早看到她睫毛一颤一颤,半点睡觉的意思也没有,于是揉了揉宿碧头顶,“还不睡?” 正好宿碧想到一件,便摇摇头,“睡不着。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我……”她声音不大,软而轻柔,“我想去读女校。” “女校?怎么突然想去?” 宿碧摇头,发丝蹭的他掌心发痒,“不是突然想去,我想去很久了。最初提过一次爷爷没同意,后来虽然松口,但那时候已经临近婚礼……他就说,结婚后我就该问你的意见,跟你商量了。” 宿老爷子说的话有些地方似乎颇合他心意,不过……宋怀靳低下头盯着怀里的人,手指捏了捏宿碧秀气的耳朵,放轻了声音,“不能不去?” 干净漂亮的一朵睡莲就要开在专为它搁置的水缸里才好,安安静静只为家里主人开,十足赏心悦目。开在别处或放养总不太合心意。到时候染一身淤泥或烟火气,那可就无趣了。 “你……不想让我去?”她有些迟疑的问。 “现在局势不太平,但凡有什么事,学生们最易被利用。”他也没说假话。若她去了学校又被人得知了身份,能利用且大做文章的机会太多。 “可是,我不想什么也不懂。”宿碧总觉得自己跟他差的太远,这句话说完这个理由便被匆匆带过,她不想多提,“我过去总去听讲学,譬如庞先生的,觉得他懂得多又让人敬佩。每回去立华礼堂看见那些学生,又都很羡慕。” 说着宿碧翻了个身,趴着看着他认真道,“让我去试一试好不好?入学手续我可以去让爷爷帮忙,不会麻烦你的。” 宋怀靳闻言目光沉了沉,眼里神色难辨,“让你爷爷办入学手续?” 宿碧点点头,“是啊。爷爷之前说,如果你不…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他。”说到中途她发觉自己险些说漏嘴,连忙改口。说完掩饰似的笑了笑。 然而宋怀靳又怎可能不明白。宿老爷子是让自己孙女与他商量不错,但却又给了孙女保证与承诺。无非是借着宿碧敲打他,只要宿碧想,他老爷子就会促成这事。 他唇角也跟着勾了勾,不过眼神却似笑非笑。 “都有了丈夫了却还想着找娘家人帮忙,舍近求远?这么傻?” “我才不傻!”她反驳,末了解释,“只是怕麻烦你。” “我是你的丈夫,你不麻烦我还应该麻烦谁?”他看着她,抬手捏了捏她下巴,“你要记住,往后你能依靠的只有我。” 宿碧被他沉沉目光凝视,有些羞赧起来,不再撑着身子,趴下身去将脸埋进自己臂弯,也没听出他话里任何不对,小声答道,“知道啦。” ☆、第 21 章 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后,宿碧才发觉昨晚关于她去女校这件事到底也没有定论。自己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只隐约记得他后来好像起身要去哪里,她被惊醒问了一句,他只让她安心睡,说是工厂有紧急事件要去书房处理。 她梳洗好下楼时,他已经坐在餐厅里,手边一份报纸被大致翻页浏览。 宋怀靳抬眼看她,“睡好了?” 宿碧点点头,坐下来之后又问,“你起的很早吗?” 手一顿,他忽然似笑非笑看过去,嗯了一声,“起来洗了个冷水澡。”宋怀靳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也得用这种方法,觉得有些好笑。 “冷水澡?虽然是春天了,但是也不算热……”她自顾自说,“小心感冒”四个字还没出口就被咽进肚子里。 宿碧回想自己哪里说错,试探问道,“…怎么了吗?” 宋怀靳意味深长看她,一言不发。对峙的沉默里宿碧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刻垂下眼端起水杯喝一口,水杯里腾起的热气与她脸颊上的相比完全小巫见大巫。 过了会,宋怀靳合上报纸喝一口咖啡,慢悠悠道,“下午的火车。去上海。” “上海?”宿碧一愣,想起昨天他说要陪自己,今天却又说去上海,不免失落酸涩起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听就知道她误会,故意问,“你不想去?” “我?”宿碧再一联想便知道自己误会闹了个乌龙,下一刻便雀跃起来,“真的?” 他云淡风轻瞥她一眼,“假的。” 她笑起来,歪了歪头,“我才不上当!” 傻的可爱。他轻笑一声。 宿碧正开心着,突然想到什么,有些迟疑担忧的问道,“可…不用再去拜访叔叔阿姨吗?而且…三朝回门的习俗洪城现在也还有。” 这句话里宋怀靳接连挑出两个问题,慢条斯理先问其一,“还不改口?” 宿碧愣了愣,依旧半天憋不出。可也不能怪她,此时夫妇两个不在,她再喊一遍算什么呢,奇奇怪怪的。 “我下次记得。”她乖乖回答。 宋怀靳闻言勉强放过,又问第二个,“三朝回门?” 她解释,“就是第三天得回娘家一趟……虽然婚礼是西式,可是旧习俗爷爷大概还是希望保留的。” 宋怀靳眉头一挑,“是我疏忽了。”说着眉心微微皱起来,曲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沉吟片刻,“火车票不好改,能不能回来再拜访?到时再给爷爷赔罪。” “我想…今天能先跟爷爷亲自说一声。”有一分迟疑,但她到底说出来,“一定不耽误什么,我可以一会就过去。” “算了,既然这样就提前回去。”他放下咖啡杯,起身往客厅走去,“你一个人回去算什么?” 宿碧忍不住笑起来。 “那……爸妈还需要见一面吗?” 自从双亲逝世宿碧就再没有喊这两个称呼的机会,此时蓦地喊出口,有些生涩与不习惯。 “昨天不是也没见他们来?”他漫不经心道,“他们才不会闲的来破坏二人世界。估计一时半会也不会回去,等我们从上海回来再见面不迟。” 宿碧听他说“二人世界”时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那我去收拾东西。”说完兴冲冲快步上楼。 去上海待不了太久,春季衣物与冬日比又算轻薄,因此要带的东西不算多。她只收拾出一只小皮箱。 收拾好行李,两人便去了宿宅。 宿青山这一两日不习惯极了,婚礼那日在车上他说的轻松,实际却对少了孙女后空落落的宅院半点提不起精神来。然而这日宿碧回来,他见孙女笑脸盈盈,红晕染在两颊,便知道她过得好,也就放下心来,觉得自己该知足了。这把年纪看见至亲晚辈有了好归宿,他不知伤感个什么劲。 三人气氛温馨的用了饭,末了趁着只有他跟孙女两人时问,“他对你好不好?” 看她神情便知道回答,可老人还是忍不住要问一次。 “很好。”宿碧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宿青山颔首,不过想到宋怀靳其人,虽然总对自己彬彬有礼,可大概是作为娘家人的挑剔,总不能彻底放心满意。于是叹道,“日久见人心,往后也要对你好才行。” “爷爷,我知道你担心我。”宿碧挽着老人的手臂撒娇,“你别总操心,再这样就又变老啦。” “老什么老,我硬朗着呢。”宿老爷子瞪了瞪眼。 “是是是。”宿碧笑起来。 两点一刻的火车,此时赶过去正好。宿青山站在宿宅门口送这对新婚夫妇,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抬起来朝孙女摆了摆,“一路顺风。” 宿碧趴在车窗处跟爷爷挥手,直到车早已开远了才默默转过身坐好。垂着眼嘴角微微向下耷拉,可怜兮兮的模样。 “怎么了?”宋怀靳问。 宿碧又看向窗外,“有点…舍不得。” 他蓦地一笑,“婚礼那天没有舍不得?” 第18节 “那天也舍不得。”宿碧回答之后觉得两人绕来绕去像绕口令,忍不住笑了笑,心情稍霁。 在牧师面前宣誓时她眼角红红,由此他便能推测那一日的“舍不得”程度比之今日大概多多了。 “回来还能见。”他手轻轻摩挲她脸颊,“开心点。苦着脸小狗似的。” “我才不是小狗。”她瞪他一眼,想了想,问,“往后我能不能…不时回去看看爷爷?他一个人住着,孤孤单单的。” 车正好行驶过路旁一排行道树,树荫透过车窗在他眼里投下一片阴影,宿碧背着车窗看不清他神色,有些忐忑。 “当然。”他微微一笑,收回手。 到底还是怕晒,宿碧便戴了一顶环着系了一圈丝带的宽沿帽,穿一身淡绿色洋装长裙,手里提一个竹编小包。这样与西装革履架着金边眼镜的高大男人走在一起,十足吸引往来行人的目光。 火车站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宋怀靳皱了皱眉,揽过宿碧的腰,“跟着我。” “嗯。”她点点头,乖巧依偎在他怀里。心里暖融融的。 不远处站着个高挑女人,旗袍披肩,戴着墨镜更显得神秘。看样子本该坐进旁边那辆车里,却蓦然盯着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停了动作。攥着披肩的手缓缓握紧,墨镜后的双眼目光冷然。 “红音,你做什么还不进来?小心被拍到!”有人在车里忙提醒。 杜红音没回答,收回目光坐进车里,有人帮她把车门“砰”一声关上。 车渐渐开远,不远处的一男一女也隐没在人群中。 …… “会不会不舒服?”他忽然问。 什么?宿碧没反应过来,疑惑看向他,蓦地明白他指的是自己来月事这回事,脸险些又发烫,“不会。”这几年她体寒的毛病被调理的七七八八了。 他嗯一声,领着她走到火车车尾。 这一节车厢上印了个“i”,宿碧不大明白那个字母所代表的意思。从前她坐火车时也只坐过中间的车厢。走进去后宽敞亮堂,地上铺有精美地毯,坐下座位时才发觉是鹅绒铺成,周身绵密软绵。宿碧一对比中间车厢,后知后觉明白这大概是头等车。 爷爷一直崇尚不铺张浪费的道理,这点宋怀靳与他不同。宿碧想了想觉得不能让爷爷知道,想着想着又莫名想笑。 爷爷大概会佯怒训斥她“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一路跟着他们的阿恒没有坐下,而是问宿碧,“少夫人要喝什么?” 月事还没结束,她心里叹气,对阿恒说到,“一杯热水就好,谢谢你。” “少夫人不必客气。” 不一会阿恒端来一杯热水和一杯红茶。宿碧嗅到从鼻尖飘过去的那一抹茶香,诧异又有些眼巴巴的问宋怀靳,“车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红茶?” “阿恒带的。” 宿碧点点头,目光却忍不住飘过去。 “想喝?”他挑眉。 她目光里带了点委屈看他,“那个…不能喝。” 明白了“那个”指的什么,宋怀靳却忽然心情颇好似的一勾唇,“是吗。”接着慢条斯理端起茶杯喝一口。 过分。难道不是借此机会报复她? 宿碧默默取下帽子,抬起手理着被弄乱的发丝。 宋怀靳忍不住轻笑一声,抬手勾了勾她下颌,“生气?” 宿碧摇头,“没有。” “小气鬼。” 她转过身说到,“哪里小气?你问我生气没有,我明明说没有。”杏眼睁的圆圆的看他,说起话来煞有介事。 “你说了不算。”他看着她,深邃桃花眼里带一抹笑意,凑近了捏了捏她小巧耳垂,温热呼吸也落在耳边,低低的嗓音近在咫尺,“我说了才算。” 宿碧赶紧拨开他的手,回身往身后看了看,阿恒却不在包厢里,也幸好是在包厢里,才没让这样的亲密举止落在大庭广众下。她不明白,最初相处时他明明是温润又绅士一样的人,怎么越来越仿佛变一个人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二人世界 大概,差不多,能露一点狐狸尾巴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 22 章 等火车抵达上海已经是夜晚。 夜幕降临,车站的人们依旧行色匆匆。车早已备好,两人在夜风里走到车旁坐进去,阿恒则坐在副驾驶。 汽车缓缓驶入长街。 宿碧以前从没有来过上海,即便上海距离洪城不算太远。此刻她将头轻轻靠在车窗上,街边林立的商铺楼宇都挂满霓虹灯,灯光融成光晕落在她眼底。入夜的上海滩依旧繁华热闹,不远处刚从黄包车上下来的女人笑倒在一位男士怀中。 跟洪城算得上有很大不同。这里穿旗袍的女人更多,洋人风格的建筑也更多,即便此刻都被笼罩在纸醉金迷里。 “我们现在去哪里?”她转过头问。 “先去饭店放了行李休息一会。然后,”他看着她,“晚上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汽车缓缓停下,司机跟阿恒分别到两边开了车门。宿碧下来时看见不少洋人与国人相谈甚欢的从饭店门口进进出出。 西式的建筑上挂着镶嵌着霓虹灯的几个大字:礼查饭店。 “走吧。” 闻言宿碧上前两步,想了想默默挽住宋怀靳的手臂。后者唇角勾了勾,一边与接待的侍应生说话,一边捏了捏她的手指。 阿恒提着行李跟在后面,侍应生在前面带路。 饭店内部的拱券与廊柱高大恢弘,天花板上布满了彩绘与水晶吊灯,是洪城少有的装潢风格。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恭恭敬敬跟客人们低声交谈,大厅里衣香鬓影,充斥着各种语言。 侍应生很快将他们带上三楼客房。一共预订了两间,自然是她跟宋怀靳住一间,阿恒单独一间。他将两人行李放在客房门口,说到,“先生,东西我稍后送来。” 宋怀靳嗯一声,将行李提起来,推开门对宿碧道,“进去吧。” “送什么东西来?”她边走进去边问。 他暂时松开领带,解开一颗扣子,“给你的礼服。”说完坐下靠在椅背上,转了转头活动有些僵硬的颈部。 “为什么需要礼服?要去什么地方吗?” 他看着她,“一会带你去吃饭。” 需要礼服的用餐场合…宿碧放下包,拿出几样东西跑进化妆室。然后描眉,又往嘴唇上浅浅涂一点唇膏。 这时门被叩了三下。宋怀靳看一眼化妆室,起身去开门。门外阿恒拿着一个不算小的盒子站在那里,“先生,都在里面了。” 宋怀靳应一声,将东西接过。关上门便走向化妆室,走到门口看见宿碧正低着头收拾包里的东西,几缕发丝从肩头滑落遮住她一点侧脸。灯光下少女细颈雪白,眉长而弯,唇上透出嫣红血色。 他目光沉了沉,再走近,脚步声便惊动了她。宿碧抬起头来,眼里还有几分茫然疑惑。天真又多几分妖艳姿色最吸引人,他忍不住将盒子随手搁在一边,上前将人揽在怀里。 又是炽热一个吻。 她双手往后撑着梳妆台,低着头轻轻喘气平复呼吸,双颊绯红像涂了胭脂。忽然想起什么,她转身向身后镜子看去,果不其然嘴唇周围染上凌乱嫣红。 “都花了。”她小声嘀咕。 镜子里能清楚看见他直直盯着面前背对他的少女,闻言上前一步又把她圈进怀里,手环抱过去落在她嘴唇上轻轻揉了揉,那些颜色便沾染在他指尖。 宿碧实在没能镇定到对着镜子看他的眼神与动作,便勉强转过身,手抵在他胸口,“你出去好不好?我重新涂。” 宋怀靳又意犹未尽吻了吻她才放开,然后将盒子递给她,“这个也换上。” 宿碧点点头接过,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于是抿着嘴去推他,“快出去。” 背后力道轻飘飘的,像一只柔软的猫爪,宋怀靳便半推半就出了化妆室。出去后身后的门利落的关上并上了锁。 宿碧呼出一口气,这才慢慢把盒子打开。 一件旗袍。 宿碧拿着它的手顿住。 青玉颜色,花样是水墨晕染似的素淡花卉图,立领下嵌一条墨绿色斜襟。 她靠近自己身上比划一下,长度大概能到她脚踝,可侧面开了一条岔,不算太高,可于从未穿过旗袍的宿碧来说也不算低了。 这样年纪的姑娘天□□美,她从未穿过也不代表她没有过穿的心思。从前是怕爷爷说自己,现在远在上海,穿一穿也无妨? 更何况这旗袍是宋怀靳准备的,她也舍不得不要。再说不穿这个,她又去哪里找合适的礼服? 总之不论什么借口都是为了穿它。宿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抿着嘴笑。 她接着低头看盒子里,里面还有一个首饰盒跟一个纸盒,她蹲下将纸盒打开,里面是一双有些跟的白色皮鞋。 宿碧回想起前两次类似经历。一次是去马场骑马,一次是婚礼前送来的婚纱。 总是这样周到的惊喜。 …… 宋怀靳对着穿衣镜重新整理衬衣领口的扣子和松开的领带,刚将领结推上去时,身后传来门开关的响动。 他手一顿,转过身去。 身后站着个玉青色旗袍裹身的丽人。旗袍裁剪合身,现出比平日更明显的窈窕曲线,四肢纤细修长,头发挽在耳后更露出修长脖颈。一对珍珠耳坠莹莹挂在耳朵上,却不能使她肌肤暗淡分毫。 宿碧有些忐忑紧张,也有些不自在。 “…奇怪吗?” 他一言不发、慢条斯理的走近。 她忍不住退后一步,开衩裙摆微微分开露出纤细白皙的腿。 “要不然不去了?”他低笑一声,“就穿给我看?” 美人雪白脸颊上染一抹红晕,像沾了胭脂的羊脂白玉。 宿碧察觉他意图,先一步把嘴捂着,瓮声瓮气道,“别!一会又花了。”语气里带一点抱怨。 她这么一说,宋怀靳倒是又想起来,这几天他都要面对一盘珍馐却不能下口,至多能勉强尝一点味道,还要日夜忍受扑鼻香气。 现在一点味道也不让尝? 第19节 “就一下。”他盯着她,诱哄,“不会花。” 宿碧最终扛不住松开手,一个吻便立刻炙烫的印在唇上,他退开时口中溢出一丝隐忍的叹息。 “走吧。”说着将手环在她腰间,顺势捏了捏。 宿碧垂着眼理了理耳边垂落的发丝,不经意碰着自己的耳朵,发现温度比指尖更高了些。 两人走到一楼,宿碧以为要离开饭店,宋怀靳却把她揽在怀里往出口反方向走。 “不出去吗?” “前面就是。先吃点东西。” 进了餐厅,侍应生领他们去了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霓虹闪烁、热热闹闹的夜景。 她坐下时小心的用旗袍前摆遮住腿,免得一不小心裙摆下滑,腿就都裸/露在外面。即使桌布长而精致厚实,垂落下去能将她的腿遮个七七八八。 火车上坐了一下午,宿碧隐隐有些疲倦,所以并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也不想在他还没用完餐时一个人坐着等,于是就慢慢的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宋怀靳却看几眼就发现,问她,“不合胃口?” 宿碧摇摇头,“不是。只是火车上坐着有些累。” 他喝一口杯里的酒,看向她,“那回去休息?” “不用了,不是太累,晚上睡一觉就好。” 宋怀靳便让侍应生端来甜食给她。大概是真的合她胃口,宿碧就多吃了些。 吃完早餐,宿碧被带着往另一边走,她早已被礼查饭店的布局绕晕,只能茫然的跟着他。好在他手总是环在她腰间揽住她。 走到一扇棕色的门前,那里站着两个侍应生,不断祝走进门里的客人们“拥有愉快夜晚”。 经过这么一会,宿碧好歹不会再像刚穿上旗袍时那样不适应,得到宋怀靳的“肯定”也给了她些信心。不过这时她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一个穿旗袍极为好看的人来。 “先生,夫人,祝您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侍应生一句话打断她思绪。宿碧礼貌的笑了笑,跟着宋怀靳一起往里走。 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宿碧以为今晚,即她踏进这扇门之前所见景致已是独特且华丽的装潢,人们往来纷纷的景致也能窥见上海滩的繁华,可这些念头都在踏进这扇门后烟消云散。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无数西装革履、华服加身的男人女人,或挽着手臂慢悠悠跳舞,或各拿着一支酒杯低语笑谈。热闹人声与歌声上笼罩一片彩绘玻璃屋顶,且仿佛还嫌不够华丽似的挂着几盏华丽巨大的水晶吊灯。 “孔雀厅。”男人突然俯首贴近耳边,“整个上海最负盛名的舞厅。” 在宿碧还没反应过来时,宋怀靳已经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站远两步,像他们头一回约会时在电影里看的男主角那样,微微弯腰伸出右手。 “这位小姐,不知是否有荣幸邀请您共舞一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因为我在蹭玄学(哈哈哈哈苦笑)所以很晚的时候(凌晨)会更新一次章节,但是不是上传新章节,而是改旧章,所以如果让你们误以为凌晨更新了抱歉啦。 然后我就在想要不要等我晋江存稿箱里剩下这几章发完之后,直接改为凌晨发新章节?还是我依旧凌晨只是修旧章(最多改个标题,内容不变)你们自动忽略只看每天下午发的真·新章就好了? 你们觉得哪种时间比较好?(听你们的嘿嘿) 还有一点关于正文的题外话。这个礼查饭店是真的民国就存在的,最近两年才不准入住,装潢真的好好看,那个孔雀厅也是真的 感谢网络哈哈哈哈哈 ☆、第 23 章 两人走进孔雀厅时就已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议论,原因无他,实在是外貌登对惹眼,打扮举止也不像普通人。这会宋怀靳伸出手邀请之后议论便更多了些。 宿碧察觉到周围人目光,有些不习惯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再加上宋怀靳电影情节似的举动,她都要怀疑大厅里灯光是否华丽眩目过头,否则她也不会晕晕乎乎,反应都变迟缓。 她垂下眼复又抬起来看他,最后抬起左手慢慢放在他掌心。男人掌心干燥温热,她手甫一落下便立刻被牢牢攥住了,哪有半点绅士意味。她忍不住笑,抬头正好看见他挑了挑眉,深邃一双眼睛落了光晕进去,显得有几分尽在掌握的得意。 仿佛知道她跑不出手掌心。 “我不会跳交际舞。”她仰着脸看他,悄悄地说。有些后知后觉的窘迫。 他不甚在意,“跟着我的步子就行。” 好在她也没到四肢不协调的糟糕地步。细腰上横卧一只手臂,旗袍勾勒柔软身形,她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很紧他,倒也像那么一回事。 反观他简直轻松过头。好整以暇看她一直紧张着生怕踩错步子,不时还俯首贴在她耳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热气吹在耳畔,好几回宿碧差点乱了步子。 好不容易,一曲终了。 宿碧松一口气,心里暗暗发誓学会交际舞之前不再跳。这么想着便回过头去问宋怀靳,“回去后能教我怎么跳吗?” 男人沉吟片刻,看着她慢悠悠说道,“视报酬而定。” “什么报酬?” “这几天不用想,这报酬你暂时给不了。” 见他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宿碧再一想“这几天”便明白他指什么。有些羞恼的瞪他一眼,最后别过头去。 这一幕落在旁观者眼里又是别样风情。 出其不意的有金发碧眼的高大洋人来搭话,宿碧听不懂,只能默默看着宋怀靳跟他你来我往几句,最后笑着走了,走开之前摇摇头,颇为遗憾的模样。 宿碧忍不住问,“你们刚才说了什么?” “他夸你漂亮,后来本来还想邀请你跳舞,我说你是我太太,替你拒绝了。” 宿碧听见赞美时还有些不好意思,最后听见他说太太二字,抿嘴压下笑意,刻意不看他。 他一笑,抬手碰了碰她戴着珍珠耳坠的耳垂。 几句话将这插曲揭过,但宿碧却又想到学英文的事。 默默环顾整个大厅一圈,宿碧问道,“这次回来之前,你还有什么时候回来过?” 宋怀靳几乎没怎么吃力回忆,因为他回来的次数少的可怜,有且仅有一次。他答,“不到十岁的时候。” “那你怎么对什么都这么了解?洪城就算了,上海的孔雀厅你也知道。” 宋怀靳抓过她的手在手心把玩,“自然是有人介绍。”说完不等宿碧再问,捏了捏她的手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往前看。 “就是那位。” 一个洋人端着酒杯慢慢走过来。 “宋先生?”中文竟然字正腔圆,十分标准。 宋怀靳伸手礼貌的微微颔首,“你好,威廉先生。”说完看了一眼宿碧,介绍道,“这位是我太太。” 威廉跟面前的宋怀靳握了手之后,有些惊艳与赞赏的看向宿碧,同时也伸出右手,“宋太太,你好。” 宿碧微微一笑,回握,“你好。” “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中国女性。” 她早听说洋人赞美起女性来从不吝啬溢美之词与夸张说法,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宿碧只好谦虚的答道,“您过奖了。” 威廉的确是真诚赞美,却也不知道他的话在宿碧的耳朵里没什么可信度。 两人又寒暄几句,宿碧站在旁边听着倒也猜出始末来。大概是宋怀靳回国前通过一位在美利坚有联系的传教士认识了威廉。威廉已在上海待了好些年,所以对中文很精通。 她发觉宋怀靳此刻仿佛又变回了他们最初认识时风度翩翩,又极为绅士的模样。实在是这个男人有多面性罢了。 两位男士大概意犹未尽预备谈些正事,宿碧便趁着说话空档微微一笑道,“你们先聊吧,我去那边坐一会。” “宋太太是一位贤内助。”威廉看着美人窈窕背影感叹。 宋怀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脑海里浮现出刚才她端庄模样,又想起平日里宿碧羞赧可爱的样子。 他倒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觉得颇有意思。 …… 宿碧默默走到大厅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有侍应生走过来询问她是否需要洋酒,被她轻声拒绝。 这样的舞厅里从来不乏美艳动人的交际花,她们是孔雀厅的常客,早已对这里的一切有了敏锐嗅觉。宿碧落单,只因是同性,她们几乎不会放下身段去谈话结交,更何况她刚才身边站着的男人才最诱人。 宿碧并未一直将目光落在宋怀靳所在的方向,只是偶尔余光扫过,但也能清楚看见短短一会就有好些女人上去攀谈。却被一一回绝。 宿碧垂下眼,手指握上透着温热的一杯柠檬水,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熠熠光彩。 本该松一口气,心里却仍隐隐泛酸。 戒指碰上玻璃杯发出一声轻响,她稍微回过神,安慰自己无论如何他们已经是夫妻,宋怀靳无疑是吸引女人的,若都要在意起来,她恐怕要累个半死。 有人忽然在她身边坐下。 宿碧下意识看过去,那人也正好转过脸看她。笑眯眯露出一口整齐白牙,不等人说话便先说道,“这位小姐,不知是否有荣幸跟你交个朋友?” 男人一身白色西服,眉目俊朗。 宿碧愣住,看见面前人的笑容莫名觉得充斥一分稚气,活像半大少年。她还是第一回碰见有人这样搭讪,按捺下局促却没道理的想笑。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妥当,如果只是想邀请自己跳舞,她倒还能以身体疲倦的借口礼貌拒绝。 然而在宿碧沉默着没答话的空档,这人已发起第二次攻势,“你怎么不说话?……那,我能不能先请你跳一支舞?” 总算是她能招架的问题,宿碧笑了笑摇头婉拒,“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是坐在这里休息等我先生的。” “先生?”那人难以置信,“你结婚了?” 宿碧点点头。 青年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上戒指,目光一顿,沉默半晌,似乎在消化令他碰壁的讯息。过了会隐隐有些不甘心的道,“那,不跳舞,交个朋友聊天总行吧?” 宿碧哭笑不得,不知道为何又回到原点了。有些为难的不知要怎样摆脱仿佛无休止的对话,最后只好说,“抱歉,我不想让我先生误会。” 谁料身旁的人竟然赌气似的说到,“我叫陈水章,你呢?” 若不是这赌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意味,宿碧都要觉得他简直是个流氓无赖,可这会她心里的感觉到底也离这两个词不远了。她有些不安,面上板着脸道,“这位先生,你再这样纠缠,我就要喊人了。” “别啊!”他急了,“我就是想跟你说几句话!” “阿碧。” 听见熟悉嗓音,宿碧赶紧抬起头,果然宋怀靳就站在几步开外看着自己。余光还扫过坐在旁边的人。 “过来。”他说。 宿碧赶紧起身走过去,宋怀靳不紧不慢将人揽住,接着慢悠悠向还愣愣坐在沙发上的人看过去。 “这是谁?” 宿碧侧过头看他一眼,摇摇头,“不知道,就…突然过来说邀请我跳舞,我拒绝了。” 第20节 宋怀靳一言不发,刚才跟威廉的谈话正好告一段落,转过身便将这男人紧追不舍和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尽收眼底。 周围不少人已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正窃窃私语的看过来。宿碧不想引人注意,于是低声道,“我们走吧?”询问的句子里多几分迫切的意思。 宋怀靳收回目光看她一眼,嗯了一声。 陈水章坐在沙发上没动,愣愣的看着两人走远,眼底仍残存几分惊叹。木头似的杵了半天,忽然回过神来就匆匆起身朝大门走了过去。嘴里还不停的神经兮兮念叨“画笔”。 路过的人见他神思恍惚,也听不清他嘴里念叨什么,正怀疑着想找来侍应生,却见他从裤袋里掏出礼查饭店的房间门卡,这才打消了念头。 ☆、第 24 章 两人走到稍微清净的一处坐下。 “威廉先生呢?” “他有事先走了。”宋怀靳说着意味不明的微微一笑看着她,“或许只是为了不打扰我们的借口。” 说到后面他刻意放低嗓音,宿碧微微红了脸,看了看他,没说话。 他得逞似的勾了勾唇角。 “陈水章那小子哪里去了?” “谁知道!稍不留神就没影了。” “整天就知道画他的破画,亏我好心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七哥,他在上海充其量就算个落魄公子,你何必这么紧着他?” “你懂个屁。” 几个男人从不远处经过,对话声隐隐约约传进宿碧耳中。陈水章?这名字怎么有几分耳熟? 不就是刚才那个纠缠不放的人?谁知这两个名字是不是正巧撞了同音。 大约这里跃跃欲试的女人们都因看见宋怀靳身边又多了个宿碧,且前几个去的都吃了闭门羹,没讨到半点好处,因此直至他们离开也再没有人来搭话。宿碧的心情也因此而好了些。 晚上睡前,宋怀靳照例抱着怀里的人耳鬓厮磨,忍的难耐时停下,又喘息着吻了吻她耳垂,“明天想不想出去?” 宿碧被困在他怀里,小脸红的像要滴血,既不像在化妆室时那样有一分清清淡淡风情,也不像在舞厅时穿一身旗袍亭亭玉立。只有一番娇媚羞赧模样供君享阅,独属他一人美景。宋怀靳心更被勾的发痒,却不能真的吞吃入腹。 “去哪里?” “大世界。” “大世界?”有些奇怪的名字。 “明日就知道了。” 总是这句吊她胃口。宿碧鼻音似的小小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 翌日清晨,宿碧被三声叩门声与窸窸窣窣的响动吵醒。身边床一轻,起身的人轻轻走到房门口将门打开,低声问,“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能隐约听见“大使馆”、“中午”几个词。 “知道了。”门又合上。 宋怀靳走回来,打量一眼床上的人,轻声道,“被吵醒了?” 宿碧仍因睡意而不大清醒,含糊的嗯了一声,又摇摇头。男人见状笑了声,捏了捏她的脸,宿碧下意识就往被子里躲。 “阿碧。”他喊她一声,沉吟片刻道,“今日我可能陪不了你了。” 宿碧睡意消失的七七八八。她将蒙着脸的被子扯下来,发丝有些凌乱,“…怎么了?” “临时有些公事要处理。联系上了英国驻上海大使馆的人,今天我需要过去一趟。”他大致说了说。 宿碧也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问这样一句,大概是刚睡醒脑子还不大清楚,“你……来上海其实是为了忙公事,对吗?” 顺便陪她? 宿碧没说,但宋怀靳不难猜出后一句。 若按往常有女伴这样问他,他一定没有耐心应对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于他而言这些事界限分明,一定分得很开,所以过往女伴也识趣不多问。 但此刻大概因为宿碧语气温和,亦或是因为她与别的人都不同,不管是于他而言她的身份还是她本身,所以宋怀靳只是笑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 “如果是这样,我何必带你来?” 说完叮嘱一句“接着睡吧”,然后便进了浴室。 宿碧愣愣躺在床上,仿佛还未回过神来。 半晌她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什么,不明白此刻应该埋怨自己问的无理取闹不合时宜,还是应该接着介意。 但理智最终战胜情感。她知道联系上驻华大使并不容易,而玩乐的时间改一天也无伤大雅。 宿碧默默闭上眼,她想让自己再睡一会。然而直到浴室水声停下她依旧毫无睡意。 没一会浴室门便打开,男人走进更衣室穿戴整齐后又慢悠悠走到床边。他俯身下来,轻轻掀开一点被子,露出宿碧睡的白里透红的脸,“还不高兴?” 宿碧摇摇头,“我刚才随口一问的。你去忙吧,明天再陪我去也是一样。” 若非必要他大概不会主动去联系大使馆,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总要考虑更多更全面一些。 “乖。”他勾唇笑了笑,低下头吻了吻她嘴唇,“要出门让阿恒陪你,他在隔壁房间。有什么想买的让他结账就是。” “嗯。”她点点头,想了想忍着笑意问,“万一钱花光了,或者阿恒身上的钱不够怎么办?” “我至于那么落魄?”他凑近,装作恶狠狠地问。 宿碧一面往后躲,一面忍不住笑出声。 笑闹后宋怀靳直起身走到穿衣镜前,拿起准备好的领带。宿碧见状连忙从床上坐起来,“我…我来帮你?” 宋怀靳有些诧异的挑眉,“会系领带?” 她坐在床边轻声道,“刚学的。” “偷偷用了我柜子里的领带?” 宿碧脸红了红,默默点头。 他低笑一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过来。” 宿碧立刻雀跃的小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领带,仰着脸比划一下,结果发现他太高,不方便用领带绕过他后面衣领,只好提醒,“你头低一点。” 宋怀靳从善如流的低下头,温热呼吸扑在她脸颊上。 宿碧紧张的简直想屏住呼吸,但,想想也明白不可能憋那么久。只能红着脸默默将领带慢慢打好。或许太紧张,或许她真的尚且不算熟练,所以手法动作显得生疏。 终于,“好了。”她退开一步。目光却还盯着领带,眉头皱着,不大满意的模样。 宋怀靳被她可爱模样逗笑,站在镜子前打量几眼发觉领带系的大体不错,便揉了揉她头顶,“要求这么高?” “第一次系,怕系不好。”她又道,“不然你还是重新系一次吧,毕竟今天的公事很重要。”话这么说,眼里神情却染上几分沮丧。 他勾了勾唇,“就这样。” 宿碧没说话,可又开心又纠结的模样骗不了人。 她站在门口送他出去。男人低下头给依依不舍的她一个深吻,然后便捏了捏她的脸让人进门去。 门被关上。宿碧转过身靠着门板,忍不住抬起手捂住发热的脸。 不管多少次还是不能彻底平静接受与习惯…… 她回想刚才系的领带,觉得还是需要好好多练习几回,毕竟熟能生巧。不过想到他那条被自己弄的皱巴巴只好暂时藏起来的领带,又忍不住想笑。 …… 宿碧刚洗漱穿戴好没一会,门被便叩响三声。 “哪位?”她问。 “夫人,您的早餐。” “稍等。”宿碧把门打开,侍应生便从餐车上将早餐端进来,“祝您用餐愉快。” 是温热的柠檬水和其他餐点,不是茶或者咖啡。她嘴角忍不住翘起来。坐下来一边吃一边想着一整天要如何度过。 宋怀靳说最早回来时也是下午,她一个人孤零零待在房间里实在太闷太无聊,可是说要出去逛一逛,却又不知该去哪里好。 阿恒大概是听见侍应生送餐动静后掐着时间来敲门,问她是否要出去走走。 她犹豫片刻,点点头。等走到走廊上宿碧问他,“你……知不知道什么打发时间的地方?” 阿恒没料到宿碧会问这个,一时之间怔愣住。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是你!” 昨日白西装的人今日换成了衬衣背带裤,脸上还沾着几抹油彩,显得有些滑稽。阿恒立刻有些警惕的上前一步,问道,“少夫人,这人是谁?” 宿碧无奈,摇摇头,“我不认识他。” 他睁大眼,“怎么会不认识?昨晚在孔雀厅我想请你跳舞来着,你没答应。”末了有些懊恼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的确是不认识,”宿碧有些忍俊不禁,“但是我记得你。” 面前的女人…或者说少女更贴切,没了昨夜盘发与旗袍的打扮,简简单单一条洋装长裙,看上去清丽温柔,也就十几岁年纪的少女模样。陈水章怔怔的,几乎看呆,更不信她已经嫁了人。可刚才她旁边的人还喊她“少夫人”。 又听见她说记得自己,他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没了白西装,看上去更显出爽朗的稚气与…傻气。 宿碧正想继续往前走,没想到这人又跟上来。阿恒早从宿碧话里听出他就是个从昨晚就纠缠不舍的人,于是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臂把人给拦住。 陈水章力气斗不过他,只能皱了皱眉道,“你放开!” “别跟着我家少夫人。不然……”一句话没说完,警告意味却十足明显。陈水章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我没恶意!只是想跟她说几句话!” 宿碧觉得有些头疼,怕在走廊上拉扯被人看见不大好,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破罐破摔问道,“真的只是说几句话就行?”末了严肃神色,“你说吧,说完我就走了。” 阿恒见宿碧朝自己点点头,便微微松了力气,不过仍警惕的看着他。 陈水章反倒傻眼,不知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要露出第一条狐狸尾巴了!激情预告一下 ☆、第 25 章 第21节 见他不说话,宿碧笑了笑点点头,“那我走了。请以后也别这样做了,我觉得很困扰。”说完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 他喊这一声,宿碧身影便立刻僵了僵。 “你不是上海人,是吗?”陈水章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听口音不像。你要去哪里?出门?要不我给你当向导?”越说脸上神色越兴奋。 “不用,我出门有事要办,不麻烦你了。”说完礼貌笑笑,在他又要开口前先一步说,“这下先生你该信守承诺了吧?” 她脸上闪过一抹狡黠。陈水章知道自己中套,却又不能接这一顶“言而无信”的帽子,只能气自己蠢又不会说话,最后眼睁睁看着人走远。 …… 宿碧最终找一家书店打发一上午时间,午餐准备回饭店解决,便买了两本书带回去。她原本还担心会再碰见那人,然而还好没有。她谢过阿恒陪自己一上午便回了房间。 看起书来对时间流逝的察觉也不再敏锐。她坐在桌前,只偶尔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便又继续埋头翻页。最后一回抬起头时才发觉窗外天光昏暗起来,竟然已经是落日傍晚。 阿恒敲门提醒她该下楼用餐。 宿碧打开房门出去的时候,发觉阿恒竟然还在她房门口。 “少夫人,需要我陪您吗?” 宿碧愣了愣,觉得吃个晚餐让阿恒这样陪着自己实在有些尴尬,便拒绝道,“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好。你自己去吃点东西吧。” 阿恒应了声,宿碧便独自一人下楼,最后走到餐厅找了个角落的僻静座位坐下。 片刻后,阿恒也默默走进餐厅,坐在一个能看见宿碧却又不至于被发现的地方。少夫人说不跟,他表面上不跟就好。先生的吩咐他不敢有半点马虎。 宿碧从前也不是没有像今晚一样独自用餐的时候。有时爷爷外出,也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可不知今晚到底是为什么,竟油然而生一种难以忽视的孤单,胃口更是平平。 大概是环境陌生的缘故。 她匆匆用完晚餐便径直上楼。 九点半,房间门终于传来响动。靠在床头看书的宿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可能是他回来了。于是赶紧下床,不等她去门口确认,房间门已被人从外面推开。 领带已被他扯开,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领口纽扣也解开几颗,往后梳得整齐的头发也凌乱的垂落少许落在额间。 扑鼻而来是不浓不淡的酒气,宿碧愣了愣,慢慢走上前,看着低头换鞋的男人,“你喝酒了吗?喝的多吗?” 他忽然抬起眼,懒散睨她,又勾唇笑起来,露出整齐牙齿,多几分风流意。 宿碧说不上这回喝酒的他与新婚夜有什么不同。或许多几分散漫,举手投足都带懒洋洋的意味,仿佛称心如意的餍足。心情还不错的模样。 “今天的事情很顺利吗?”她猜测。 他取下眼镜随手放在一边,往床上一躺,抬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嗯了一声之后说道,“过来。” 宿碧总觉得他喝酒后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今日尤甚。随意看她一眼眼底都像有暗沉浮光,幽深难以捉摸。她抬手将头发别在耳后,慢慢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两个人一躺一坐,对视几个秒针来回,他忽而问,“看我做什么?” “…觉得你今天有些不一样。”是公事谈成所以喝了些酒高兴? 闻言宋怀靳目光一顿,倏尔忍不住又笑出声。 “女人都像你这样狡猾?”他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倒把宿碧弄成七八分糊涂。 她余光忽然不经意看见,他抬手时,领口遮挡的一块肌肤露出来,有一块红红的地方,像被蚊虫叮咬,但随着他手放下又重新隐没不见。宿碧忍不住问,“你脖子上…是什么?被蚊虫咬了吗?” “哪里?”宋怀靳挑眉,抬手去摸,随意拨开领口露出那一小块红,手指在脖子上摸索半天找到位置。接着便淡淡哦一声,“回来车上有只虫子,趁我喝醉没反应过来,咬了我一口。” “要不要涂药?” “男人哪有那么娇气?”说完撑起身子坐起来,准备起身又忽然后靠,仿佛不忍心辜负她一番好意,“算了,你拿了放浴室吧。我洗了澡之后记得涂就是。” 说完起身慢吞吞朝浴室走。 宿碧去箱子里翻找出绿色小瓶,走到门口却怕他已经脱了衣物。他余光看见门口投洒下的影子,看穿她心思一般,“怕什么?还没脱,放心。” 宿碧脸颊上攀升几分热度,她拧开门把手进去,看一眼便立刻被烫了似的移开目光——他说没脱,诚然是没脱,可衬衣扣子全开,松松散散披在肩上与没穿有什么区别? “给你。”她将东西搁在台子上就要走,宋怀靳却将人一把攥住,挑眉一笑,“洗过了没有?陪我再洗一次?” 宿碧没料到他出这种主意,当下脸便红透,赶紧摇头,“我……” 更没料到的是他竟然松了手。她愣住,看向宋怀靳时见他又一笑,“骗你的。”末了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凑近,“怎么,失落了?” 作势就要来抓她。 宿碧赶紧后退两步,再利落关上浴室门,一面朝床边走一面平复心跳。今晚酒后的宋怀靳总觉得带了几分陌生。想到这她又摇摇头想晃走脑海里那些有的没的,她知道自己从前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部分。 而现在,他们越来越熟悉,她会了解他的更多。 …… 他们到底也没能去成‘大世界’。 一封电报被纪敏和发来,三言两语便弄明白这是瞒着宿老爷子的意思,将他生病的事告诉宿碧。 病非疾猛,速回宽心。 没有后一句宿碧也是执意要立刻回的。爷爷身体健朗,近年来也少病痛,但往往这样的人病来如山倒,更不容忽视或小觑。游玩没有了心思,只恨不能眨眼间回洪城。 “别急,我让阿恒去联系车票了。”宋怀靳将人搂在怀里,不一会却感觉到衬衣一点点被温热液体濡湿。 病非疾猛……可真要是小病小痛,也不至于不顾爷爷反对发来一条电报。 还好他的怀抱能给予她一丝安心与平静。 “爷爷不会有事,对吧?”她说话仍带着鼻音,白净小脸上挂几滴泪珠,杏眼红了一圈,说不清几分坚强或执拗。 “当然。” 两人买了最快的火车票回了洪城。 纪敏和发了电报便将自己泄露“秘密”一事告诉了老爷子。所以宿碧风尘仆仆回到宿宅时他一点不吃惊,只是颇有些无奈的坐起来,动作有些吃力,许妈默默在旁边垫一个枕头在他身后。 他没来得及开口,宿碧远远便喊一声爷爷,心中大石落地的一刻眼泪也跟着簌簌而下。 宿青山摸了摸宿碧的头顶,小姑娘脸埋在臂弯里,他知道她在哭,不知是否因为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缘故,他眼眶竟也酸了酸。 他最坏的打算是这回一闭眼就再看不见这丫头了。还好,老天爷慈悲,可怜他这糟老头子。自己多活一天,也能多看一眼孙女安稳。 纪敏和与宋逊默默退出房间,顺便拉一把还杵在门口的儿子。 “让他们爷孙俩单独待一会吧。” 他嗯一声,顺便把房门轻轻关上,退出来后往远处走两步,靠在走廊墙壁上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这几天阿碧肯定是想回来住,如果她不好意思主动提,你就直接先说。虽然你们新婚,但是该有的体谅还是必须有。” 宋怀靳看了母亲一眼,嗯一声,“我心里有数。” 末了直起身,“我去院子里抽支烟。” 春日里阳光都到这样的月份了还是冷冷清清。他站在一棵老树底下,手一伸裤带却没找到打火机。他皱了皱眉,又返身回去拿。 他烟瘾并不重,偶尔抽一支,烦心时为消解,高兴时则图享受。点到为止。 然而还没来得及路过会客厅,就不经意撞见一段对话。 说话的人是纪敏和跟宋逊,至于讨论谁…他眯眼低头打量一眼手机的烟,他? “你觉得怀靳到底喜不喜欢阿碧?” 宋逊没说话。纪敏和便半点不搭理自己先生了,自言自语继续说着,“要我说,相处骗不了人。他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大概也是喜欢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都很想让男主快点被虐哈哈哈哈 ☆、第 26 章 他倒突然同情起受母亲拷问的父亲来。 绕路拿了打火机, 他重新慢条斯理走回树下,手指一动咔嗒一声, 银色方块顶窜起一朵摇曳火苗。 白色香烟顶端落在火苗上,停顿两秒拿起来放入口中,下一刻烟雾弥漫。 他隔着烟雾, 眯着眼,轻飘飘滋味里回想她从知道消息到刚才的可怜兮兮模样。从前没这样机会, 这回见一次倒不再希望有下次。 小姑娘眼里天塌了似的神色,他当时看了心里怜惜,这会回想起来却没来由一阵烦躁。 …… 爷孙俩说一阵话, 宿青山身子就有些撑不住了, 宿碧见他脸上隐隐疲倦神色, 便赶紧撤了靠枕让爷爷躺下身休息。 宋母好心给上海那边递了消息, 她理应好好道谢,而且刚才进来时由于担心也没能和他们好好说上几句话。于是这会趁老爷子要休息了便说到,“爷爷你休息会, 我去找叔叔阿姨道谢。” 宿青山正要点头,忽然听出不对, 无奈笑了笑, “傻孩子, 记得改口呀。” 宿碧回过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应了。 纪敏和与宋逊正坐在会客厅里,手边放着热茶,低低正说着什么。见宿碧走过来便赶紧招手让人坐过来。 “…爸, 妈,”对着两位慈爱长辈,陌生称呼也不如想象中那样难以喊出口,“谢谢你们。” 小姑娘说这话时很感动,脸上虽然还有些羞赧,但是这样短短一句话里,比之上回见时那个娇俏又文静的姑娘,倒显出更多成熟稳重来。 “这有什么好道谢的。”纪敏和拉过她的手搁在掌心拍了拍,“咱们都已经是一家人,不必见外。”说着又感叹,“幸好,我们暂时请的家庭医生认识给你爷爷检查身体的那一个,不然你爷爷肯定瞒着你,等你们从上海回来,若他痊愈的差不多了就更不肯告诉你了。老人家一个人住着,怪冷清的,何况生病了谁不想让人陪着呢?” 宿碧听的心里又软又暖,不知该说什么好。从前她不是没有担忧过,怕宋父宋母不好相处,怕他们不喜欢自己。却没有想到恰恰相反。宋逊虽然看着严肃,她却知道他疼爱小辈,纪敏和更是慈爱体贴。 生父生母的记忆早淡了,没想到她却能再有机会拥有“父母”,虽然因为迁就宋家的习惯喊法不同,可关怀却是十足真实。 好像她原来忧心忡忡的一门婚事,现在增添的幸福快乐都因它产生。 她已经拥有了这么多,现在只求爷爷能健健康康的,其他别无所求。 “妈,我想见见给爷爷诊断的那位医生。” 纪敏和一愣,看向宿碧,见她脸上神色认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图,于是点点头,“好,一会我让人去请他过来一趟。” 说完想了想,便把剩的一件事也提了,“这几天你就住回去吧。” 宿碧一愣,本来纪敏和不说她也是想提的,可主动说出来给她的感受总归不同。犹豫片刻,先应了下来,“谢谢妈。” 第22节 “又说谢。”纪敏和佯怒瞪她。 宋逊坐在一旁看婆媳两个说话,笑了笑,端起茶杯慢悠悠品茶。 “怀靳那里你放心,我跟他说过了。” “嗯。”宿碧点点头,顿了顿又说,“我再去跟他说说吧。” 刚婚礼不久,在上海的公事也不知他处理完没有,就跟自己临时回了洪城。宿碧有些过意不去。 她在庭院里找到人的时候,他正站在树底下,手里握着一枚银色打火机。修长手指拨弄,火苗明明灭灭。 宋怀靳听见响动,转过身,看见宿碧乖巧站在台阶上,脸上不见泪水后顺眼许多。他手指一攥,打火机翻盖咔嗒一声合拢,他顺势放进裤袋里。 “怎么了?” 她抿了抿嘴,慢慢走过去,“你抽烟了吗?” 他微微一笑,抬手捏住她小巧鼻尖,“闻一闻抽烟没有?”指尖温热,带几分烟草味。 宿碧往后退一步,他松开手,看着她伸手默默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却没料到面前的人忽然扑进自己怀里,两只纤细手臂一鼓作气的环绕上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腰。 宋怀靳有些诧异的低头,目光所及之处是她一头柔顺乌发流泻,露出小小一半脸,长长睫毛颤巍巍抖动,再往下是秀挺的鼻梁和红润菱唇。 这个角度看不见她微微上翘、总像有一两分笑意的唇角,更不用说脸上的神情。 他问,“怎么了?”声音放低放轻。 宿碧知道这是自己第一回这样主动去做亲密举动,只是她刚才心口仿佛被打火机那一簇火苗颤巍巍点的发烫,觉得自己既幸福又幸运,头脑一热就抱了。 见怀里的人不说话,宋怀靳以为她又伤心难过,眉头一皱反手把人抱住,“怎么跟天塌了一样。” 宿碧脑子一转,回道,“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他被这话一噎,又几乎立刻就笑了。低而轻,然而隔着衣料细细震动传到她脸颊上,脸渐渐红了,又觉得这笑声沉沉,让她脚发软。 宋怀靳手一动将她脸抬起来对着自己,“嘴这么会说?”还以为埋在他怀里又要掉眼泪,结果心情好的能悄无声息顶他一句。 她闭紧嘴,摇摇头。 “嘴这么严实干什么。”说着眸光沉了沉,不动声色俯首凑近,抬眸扫一眼她睁大的杏眼,又落回她的唇上。 宿碧脸愈发红了,依旧一言不发。 “我看看有多严实。”最后一个音节匆忙隐没在唇齿间,他撬开她本就不曾严防死守的牙关,舌头搅动她的,为非作歹。唇齿间隐隐有未散的烟草味,宿碧腿软了站不住,他手臂却牢牢把人扣在自己怀里。 几秒钟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宿宅,还是在随时会有人经过的庭院,便伸手想把人推开。然而人没推开,反而将男人的呼吸摩擦的更重了些。 忽然,宿碧一僵,宋怀靳又低着头重重吻了一下,抬起头挑眉笑了,几不可察的贴紧动了动,明知故问,“怎么了?” “你…你怎么能…” “什么‘怎么能’?”他反问。 宿碧手上接着用力,想把人推开。宋怀靳没让她如愿,“别动,帮我挡一挡。” 挡什么不言而喻。宿碧脸通红,嘴张了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她吓一跳,还没说服他放开,打理花园的下人走过拐角便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两个人抱在一起这下人也不可能看不见,“小姐,姑爷?” 宋怀靳看一眼怀里的人,宿碧已经低下头装起鸵鸟。他微微一笑,温润一位翩翩绅士模样,“阿碧心情不好,我安慰她一会。” 下人哦哦几声恍然大悟状,微微颔首走了,脑子里却还是姑爷温和的样子,只觉得洪城里对她家姑爷的传闻与爱慕不是没道理的。而这样一个人跟自家小姐和和美美又体贴,她一个做下人的也觉得开心。 见那下人走远,男人才大发慈悲似的松手。宿碧的脸早红透了,瞪他一眼强装镇定,转身的背影却像落荒而逃。 宋怀靳笑一声,喊一声“阿碧”就让她拗不过停下。 “是不是有事没给我说?” 这么一说宿碧才把自己来找他的意图给想起来。不过也疑惑。她转过身问他,“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宋怀靳唇角没落下,还勾着一抹笑意。 见他不说话,宿碧便说道,“…等我照顾爷爷几天就回去。”嘴上说着话,脚下步子却没前进半步了。 他嗯一声,“别太久了。回来才有学交际舞的机会。” …交际舞?宿碧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提起这个,正想着,他又慢条斯理说一句,“…我才有拿报酬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应该都是凌晨更新哈 ☆、第 27 章 “胡医师, 您尽管告诉我吧。” “那我就实话说了……宿老先生这回病倒虽然有病症,但是追根溯源并不是生一场病这样简单。宋太太…人年纪大了身体有一些征兆是正常的……” “征兆?”她心沉了沉, “…什么征兆?” “衰老的征兆。就像头发变白,牙齿松动。” “可是,可是爷爷他身体一直很好……” “人都老了, 再好能好多久,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只是这病是个显眼快速的征兆, 太多老人,就是从这一病后身体开始走下坡路。” “宋太太,多让老人家开心开心吧, 心情好了, 对健康也有益处。” 一场谈话后, 宿碧坐在灯光晕黄温暖的卧房里, 忽然没由来感到一阵无助和心慌。医生的话不算好,可是也没有太糟——就这样模棱两可只画一个方圆,往下看都是深不见底的未知。 她不敢想, 如果爷爷真的…… 她该怎么办? 一瞬间她仿佛还是孩提时的稚儿,半点主意都没有了。 宿碧默默趴在书桌上, 半晌缓缓坐起来盯着一片虚无。 …… 翌日清晨, 宿碧收拾清爽去爷爷卧房里, 手里拿一张轻飘飘的宣纸。不等老人问,她一进房间便展开,笑眯眯展示着让床上靠着的老人家看。宣纸刚打开,她又想起什么, 转身拿来老花镜递过去。 宿青山狐疑接过,将眼镜戴好看向孙女手里那张纸。 一目十行扫过,他心里嗬一声,这丫头,跟他约法三章? “又是什么新名堂?” “这回爷爷你生病警醒了我,过去是我不好,没注意身体健康的重要性。所以从今天开始,一切都需按照纸上写的来。” “身体健康?”宿青山瞪眼,“我身子不够健康?用得着这些?” “如果身体健康,那这回的病又是怎么回事?”宿碧毫不动摇,蹲下来靠着老爷子床头,“爷爷,我如今嫁了人,迟早还要回宋宅,没办法天天注意您身体。您不愿意让我放心吗?” 宿青山心里酸涩,知道这回是把她吓着了。他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以免喉头哽咽,接着沉默着从宿碧手里抽出那张纸。 约法三章的名头看着吓人,其实都是喝水散步这些生活习惯罢了。 “行了,我答应就是。” 宿碧这才一改板着脸的严肃模样,笑着靠着老爷子,“我就知道爷爷对我最好!” …… “不能久坐;午餐后一定午睡,晚餐后一定散步;不饮浓茶,不是浓茶也不能过量……”宿碧絮絮叨叨又把“约法三章”的内容再给许妈讲一遍,让她替自己监督爷爷。 说是约法三章,然而加起来哪止三章?内容全被她挤着混在一起。可她也没办法呀,不这样三章哪里记得下,恐怕得十来章。 “爷爷身体再有什么问题,记得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末了她叮嘱。 许妈看着已经出嫁的小姐有些欣慰,她总觉得宿碧有些不一样了,不知是因为出嫁还是老爷子这一会的病让她有主意、成熟了些。 这是好事。 宿碧在宿宅待了三天,第四天终于被宿青山“赶出”家门。 “病早好了。你也说了你已经嫁人,一直住在娘家算什么事?” 于是派了车送她回了宋宅。 荣妈没料到她突然回来,听见车声起先以为是先生突然折返,迎出去才发现是少夫人。她诧异过后很快回过神,回来是好事,先生夫人刚结婚,夫妻两个理应多相处才好。于是笑着迎上去,“少夫人,您可回来了。” “爷爷生病,我放心不下,所以多待两天。”她解释两句没再多说,荣妈也没再问,只点点头,安慰几句。 宿碧上楼进了卧室,站在门口愣愣打量椅背上搭着的一件男士衬衣。她明明嫁给他没几天,回宿宅待了也没几天,回来却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她慢慢走进卧室,将门轻轻关上。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深深呼了一口气,接着收拾起房间各处有些凌乱的地方:大概是他早上戴手表时碰倒的摆件、或许是挑选后不顺心便随手搭在一边的衬衣、还有几条乱放的领带。 收拾完,她换一身衣服去了自己那间书房,泡了一壶茶静心,又坐在琴前默默弹奏两曲。爷爷说练这些让她修身养性,宿碧终于体会到道理与用处。这几天勉强压下的浮躁此刻仿佛都渐渐安静了些。 宋怀靳一进门便听见楼上隐隐传来的琴声。荣妈接过外套没急着去挂,而是笑着提醒道,“先生,少夫人回来了。” 他看一眼楼上,嗯一声,“知道了。”边说边上楼。 房门忽然被推开,琴声戛然而止。宿碧怔愣看着房门口站着的人,弹的太专注,她都没听见他回来的动静…… 宋怀靳定定的看着她。 “傻了?” 宿碧被他两个字惊醒,站起身慢慢走过去,原本微微仰着脸看他,可在他似笑非笑灼热注视下却又垂下眼,有些不自在的抬手碰了碰别在耳后的头发,又悄悄碰了碰耳朵。 他抬手捏着她下颌,轻轻一笑,指尖用了两分力气摩挲几下。琴声平心而论就像她人一样温柔娴静,听在他耳中却像靡靡之音,引诱他上楼打开门,里面的人却茫然看着他,消失几日,凭空出现在这里。 卧房他刚才经过时推门进去,随手搁下外套就要转身出去。忽然又移开目光,视线随意在卧房里逡巡一圈,与他早晨出门时的区别一目了然。 他鼻尖似触非触的缓缓滑到她耳边,她对这一切本来就懵懂而一知半解,本能以为他要吻自己,可男人嘴唇却若即若离触碰,这种手段她本能更加难以招架,眼睫抖个不停。 “哪里来的田螺姑娘?”他问。 说话时喷洒在她耳畔的热气更明显,他语调里还有压抑的沙哑,宿碧瑟缩一下,接着听见那四个字。 “这家…主人的。”她鼓起勇气,临到头又磕磕绊绊,红着脸将“男主人”三个字改口。 她看不见他眼底的神情,只感觉他似乎饶有兴趣,“我的?” 话音刚落,手已不动声色滑入她裙底。 宿碧低低惊呼一声,慌忙要去抓他的手,可惜她的推阻于宋怀靳而言只是猫抓似的力气。他低低笑了,“我看看这田螺姑娘是有多大胆,男主人回家了都不躲起来?” 最后她昏昏沉沉被宋怀靳抱回卧室,脑海里断断续续片段都是两人在书房里的荒唐,脸红得像要滴血。 第23节 …… 翌日早餐之后,宿碧想了想,又提了一次去读女校的事。 宋怀靳闻言抬头,看着她,“这么想去?” 宿碧点头,神情比那晚第一次提起时更认真更执着。他倏尔笑了,“既然这么想去,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同意?” “真的?”她露出惊喜的神色。 他不答,似笑非笑的将话锋一转,“但愿宋太太别为学业冷落了我。” “怎么会。”她抿了抿嘴,眼里还有雀跃笑意,“女校上课的时间不会比你工作的时间长,平日里下了课我就回家。” 宿碧不仅高兴,还很兴奋。她想了这么久的愿望终于要实现,想着以后便能接触到从前接触不到的东西,恨不得明天就能办好入学手续立即开始上课。 一周后入学手续办好,宿碧提前领到崭新校服,高高兴兴的打开,像袄裙样式的米白色上衣和黑色中裙,连鞋袜都是统一的白色纱袜和黑皮鞋。第二天宿碧再按照女校规定梳好整整齐齐两条麻花辫放在胸前。宋怀靳听见动静将目光从报纸上移开时便看见了这样一幕,恍惚间甚至以为宿碧是哪个马上要飞奔去学校的少女,而非已经嫁人的宋太太。 虽然她本就才十七的年纪,就是个小姑娘。 ☆、第 28 章 她使劲抵着他胸膛, “我快迟到了……” 宋怀靳终于意犹未尽将人放开,末了手指抹了抹她微微泛起潮红的眼角。女校制服宽大, 但他却知道制服掩盖下的纤腰只够盈盈一握。 “我送你去。” 宿碧下意识便摇头,“司机送我就好。”她不知道女校中其他人有没有像她一样的,可是宿碧自己并不太好意思让别人知道自己已经嫁人这事, 如果宋怀靳送她去只会更显眼,到时候大家就都看见了…… 他挑眉, “我见不得人?” 哪里是见不得人?明明是太引人注目。 他弯腰拿起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走到门口才回头看她一眼,“不是说要迟到了?” 宿碧只好乖乖跟上。 没想到宋怀靳又冷不防停下, 低头扫一眼她手指, 抬眼看着她问道, “戒指呢?” 宿碧一愣, 恍然似的哦一声,赶紧从衣领里扯出一条项链,等拉到最长精致链条被绷直, 最后便从系好盘口的领子里露出一枚戒指。 “太贵重……我不好在学校里戴着,就挂在脖子上了。” 宋怀靳抬手将戒指托在手心把玩片刻, 指尖都还能感觉几分温热。他笑笑, 收回手点头, “也可以,平时记得戴在手上。” “嗯。”她点点头。 好在她来报道的时候正是上课,布满爬山虎的红砖墙围就的校园里安安静静。下了车走到门口,她仰着脸看面前的男人, 脸颊因为兴奋与紧张泛起粉红,“那…我进去啦?” 他嗯一声,又问她,“下课是什么时候?” 宿碧乖乖说了时间,宋怀靳点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她脸颊,“去吧。” 一身制服,露出纤细手臂与小腿的少女却又转过身,站在原地有些期待和忐忑的问他,“是…你来接我吗?” 宋先生难得心甘情愿当专职司机,挑眉微微一笑,“嗯。” 担忧和想隐瞒的心情还是敌不过想第一时间见到他的欢喜,宿碧忍不住笑了,也跟着小声嗯一声,然后才有些不舍的转过身快步朝着校门走去。 一阵微风掠过她裙摆,平白无故撩动人心。宋怀靳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条斯理转过身坐回车里。 黑色汽车很快掉头离开。 …… 育英女校前身是教会学校,现在虽然改革过,但校园里仍然可见洋人教师踪迹。此时带着宿碧往校园里走的便是一位。穿着长裙高跟鞋,在脖子上系一条鲜艳丝巾的中年女人,即便金发碧眼梳着高髻也给人温柔印象。 宿碧紧张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些。 她说可以叫她艾琳。 “艾琳…”宿碧还是不习惯对一位师长直呼其名,顿了顿接着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艾琳笑了笑,“先带你去见校长。” 没一会艾琳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着宿碧,“到了,就是这里。” 宿碧在她敲门之前问,“艾琳,我有机会听你的课吗?” “当然。我教你们英文。”她说完冲着宿碧眨了眨眼,然后又重新转过身,在门上敲了三下。 “请进。” 女校长前几年呼吁女性读书,常为各种宣讲奔走。宿碧从邓书汀那里听过这位女先生的名字与故事,今日第一回见真人有些紧张,但好在也是一位温柔的女性,看上去纤弱充满文气,与宿碧想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周芸早在宿碧办入学手续的时候便知道了她的身份,这对育英女校来说是好事,有一定地位的女性在这里学习,总能感染到更多的人。除此之外她倒也没有区别对待的想法,于是笑着说道,“待会你去领了书就能去上课了,下一节课正好是英文,艾琳会向别的同学介绍你。” 宿碧点点头,“谢谢校长。” 刚走出门口,学校里突然响起一阵长鸣的悠扬铃声,接着便陆陆续续有女学生踏出教室,走廊上多了三三两两的人。当看见艾琳带着一个生面孔沿着走廊往前走时,不免都开始低声议论。 有些目光是善意的,有些却不是。宿碧尽力忽视两边的人,只跟着艾琳往前走。 进了教室,宿碧看见所有女学生都停下动作,直直看向讲台。 艾琳只简单说了几句,便侧过头示意宿碧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名字。宿碧捏着粉笔转身,一笔一画写的极认真。 宿碧。整齐秀丽的楷书。 宿家向来低调做派,婚礼时邀请的人也有限,因此大家只当宿碧是个普通富家小姐,打量一番便算完。 “坐那里。”艾琳给她指了位置。宿碧便抱着书默默走过去坐下,同桌是个短头发少女,正笑着望着她,模样友善,宿碧便也回了一个微笑。 还未上课,同桌少女趁着空隙自我介绍道,“我是周欢。” 年纪相仿两个少女,找到共同话题并不是难事。只可惜刚说没几句走廊外铃声又响起,两个人只好意犹未尽停下。不止她们,整个教室里也安静了。 宿碧心里很开心,从抽屉里找出英文书摆在桌上。 新的生活好像一切顺利。 …… 然而很快现实就给予她打击。 宿碧沮丧的看着摊开的英文课本,笔从上课起便拿在手里,可直到下课书本上也没有多少笔墨痕迹。 英文课她听的吃力,想记录讲义都无从下笔。 周欢仿佛看出她窘境,笑眯眯凑过来,“哪里不会,我帮你呀?” 宿碧叹一口气趴在桌上,“不会的太多了……我英文太差,从没学过。” “别急啊,现在教的也不算太深奥,你没落后我们多少,我平时给你讲讲,你很快就能追上来。” 闻言总算有了些信心,宿碧直起身,“谢谢你。” 周欢笑了,“客气什么!” 英文课结束,接着是国文。这时宿碧从小被老爷子逼着所看所背都有了用武之地,虽然先生更多是讲白话用法与文章,但她过去所学也能派上极大用场。 很快上午的课便结束,宿碧接受周欢善意邀请,跟她还有同班几个女生一起去餐厅用餐。她一路走,一路在人群里搜寻,想着或许凑巧能碰见邓书汀。 结果她运气不好没碰见,邓书汀却主动来找她了。她与周欢都不是内向的人,几句话便熟悉起来,于是一张餐桌正好坐满。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邓书汀凑近,装作眼神幽怨的模样,“这么久都没想起我,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重色轻友。” 宿碧吓一跳,下意识先去看身边的周欢几人,生怕他们听见。等看见几个人还在低头默默吃饭间或谈论几句时才放下心来。她小声道,“等一会再跟你聊这个,好不好?” 邓书汀捏了捏她的脸,轻哼一声。 用餐后两人单独找了个安静地方说话。 “起先是去了上海…后来爷爷生病就又赶紧回来了,我住回宿宅照顾爷爷几日,所以也没来得及联系你。”宿碧看着邓书汀解释道。 “你爷爷生病了?严不严重?” 宿碧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最后答道,“不好不坏吧……” 两人沉默片刻,有意避开沉重话题。 “不说伤心事啦。”邓书汀笑嘻嘻问宿碧,“怎么样,结了婚之后是什么感觉?他对你好不好?” 被好友这么一问,她心里的忧愁也消散了些,忍不住抿了抿嘴压住笑意,“挺好的。就是觉得还有些不自在,觉得紧张,一觉醒来就变了身份,太不习惯了……” 邓书汀被她说的牙酸,哎哟一声,“挺好的刚才怎么还不让我说?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我敢说,要是大家都知道你是宋太太,一定多少人来巴结你呢。” 宿碧摇摇头,“要她们巴结我做什么?” 说完犹豫片刻,又说,“我只是觉得让大家知道我已经结了婚,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邓书汀笑道,“女校里多少人也是结了婚的。” 宿碧有些惊讶,“真的?” “那是自然。不过更多的人结了婚便不会来读书了,家里公婆都希望相夫教子。周芸校长说破了嘴,社会到底还是对女人严苛的。” “周校长很让人敬佩。不过与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是啊,我从前也觉得。”邓书汀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神秘与兴奋,拉着宿碧的手低声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周芸校长和你那位同桌周欢的关系?” 宿碧一愣,“什么关系?”两人都姓周,但是姓氏相同的巧合太多,她根本没往那处想。 “周校长母亲不是他父亲原配,也不是正经太太。帝制还没倒台的时候,她母亲是周家的小妾,后来正房生了周欢,周欢原本就看她不顺眼,原以为一夫一妻制后能名正言顺将小妾赶出门的,但是谁想到那小妾只改了名头叫做姨太太了……” 宿碧没想到邓书汀要讲的是别家的秘辛,赶紧朝周围看了看,又劝道,“算了,别说这个了。我们也不好在背后议论什么。” “怕什么,这也不算什么秘密。”邓书汀不以为意,“学校里大多人都知道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周欢怎么想的,跟周校长那么不对付却还来这里念书。要我看这人不平常,你与她往来时注意。” 宿碧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便顺从点点头。 ☆、第 29 章 第24节 最后一节课结束, 周欢边整理书本边笑着问,“阿碧, 你急不急着回家?” “……家里来接我。”宿碧手上动作微微停顿又继续,将宋怀靳用两个字心虚遮掩过去,“怎么了?” 周欢遗憾的“啊”了一声又道, “我还说想带你去社团参观呢?” “什么社团?” “几个学校的联合文学社啊。我刚来育英时加入的,觉得很有意思, 想带你去看看。你想不想去?” 宿碧联想到立华的文学社,不禁有些心动。然而今天宋怀靳说好来接她,“能不能…改天?”她侧过身看着周欢, “今天实在家里有事。” “好啊!”周欢笑答, “联合文社星期三和星期五有集会, 有时星期日大家还会一起办诵读会和餐会。今天你既然不能来, 那就周五跟我一起去吧。” 宿碧想了想,没有一口答应,“好, 我回去跟家里说一声。” 周欢不禁有些好奇,“你家里管束你这么严?” 闻言宿碧大概猜到周欢并不知道她结了婚的事, 于是顺着这话点头, “有一些吧……” 两人抱着书本一同往校门走, 宿碧却有些担心会正好碰见等在校门口的宋怀靳。正想着,周欢却突然低呼一声,有些懊恼。 宿碧疑惑,“怎么了?” “我东西忘拿了。”周欢又找了找确认一回发现确实没拿上, “…不然阿碧你先走吧,不用等我,我拿了就坐车去参加联合文社的活动了。” “要不我还是陪你回去吧?” 周欢不在意的摆手,“不用不用,我平日里就容易丢三落四,一星期里总有一两回这样的事。” 宿碧被她模样逗笑,“好吧,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周欢笑眯眯往回走。 周欢往回走到一半,碰见几个相熟的人,几人纷纷打招呼,又问她,“这会还不走,你回去干什么呀?” “拿个东西。”她笑了笑。 两层楼里有四五个课用教室,此时只有轮到值日的人在打扫。她慢悠悠踱步走进教室,负责值日的人已经走了,于是抽出本已放好的椅子坐下,懒洋洋撑着脸打量一会自己旁边那张书桌。 半晌,她缓缓笑了笑,然后起身抱起书本往外走。步子都已迈开又忽然停下,转过身不算客气的将椅子放回去。 “咚”的一声碰撞闷响,在空荡教室里溢出回声。 …… 宿碧远远的就看见不少学生冲着校门外某个地方不停回头看去,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凑在一处议论,还有人笑闹出声,羞恼的轻轻推一推同伴。 有个高大的男子站在一辆黑色汽车旁,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掏出怀表低头看了看。 果然是他…宿碧心里又甜又酸,早知道他会这么引人注意。她正要快步走过去却又停下了,她这会众目睽睽之下上车,那岂不是大家都看见了…… 正犹豫着,忽然有女学生被同伴怂恿着往前推了推,接着红着脸抱着书走过去,也不知说了什么,宋怀靳眼底几分淡漠神色,让宿碧想起初遇时他脸上的神情。他微微一笑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学生便脸一阵红一阵白,面子上挂不住,磨蹭两下转身往回走,同伴仍不明就里,被她迁怒怪罪一番。 …算了,即便她上了车也只是给他们猜测的机会而已。宿碧抿了抿嘴唇,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近宿碧就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匆匆看过去一眼,笑意终究忍不住,从唇角翘起弧度里流泻出来,最后专心盯着脚下的路,抬手别了别头发。 宋怀靳早对她不自在时常有的小动作了如指掌。 白玉雕刻一样的娇俏少女唇角含笑眉眼含春走来,几多行人驻足欣赏她风姿,但她只会乖乖走到自己怀里来。 他弯下腰为她打开车门,举止绅士,唇角挂一抹笑意,眼神却沉沉打量她。 不怀好意。宿碧读出四个字。 她默默坐进车里,男人紧跟着坐进来。 宋怀靳看一眼她放在腿上的书,随口问,“今天学了什么?” 宿碧认真答,“英文、国文和历史。” 他嗯一声,仿佛饶有兴致要来翻她书,长指一动,最上面的国文书便平摊开,米白色书页上有铅字印的几排成语,她在旁边都标注有零星几个字,唯独一个“一见钟情”旁边字最长,娟秀整齐字体写:自在惊鸿一瞥中。 宋怀靳一挑眉,诗词他确实不擅长,不过宋父宋母耳濡目染下大概意思到底能明白,更何况这句不仅不难,还标注在这样一个成语边上。 他问,“这句什么意思?” 宿碧本来想将书合上,又觉得此地无银,于是假装镇定,他一问,还能说出几句别的,“这是一句诗…是今日国文老师上课时,提到一位大家在有一次演讲的时候推广白话,有学生反驳他白话不精炼,故意出题‘束手无策’,结果那位大家回一句‘干不了’……然后就让我们用四字以下的词来概括成语意思……” 宋怀靳笑一声,“这有七个字。别避重就轻。” 宿碧支吾两声,“就是句里成语的意思。” 宿碧喜欢自己这事宋怀靳很早便十拿九稳,只是这一句诗是他没想到的。低低笑一声,“怎么,见我第一面就喜欢我?” 宿碧没想到他直接这么问,顿时整个人像要往外拼命冒热气,又觉得他每次都喜欢逗自己,于是忍不住回道,“要是第一面就喜欢,喜欢的也是绅士沉稳的一面……” 他一挑眉,顿时露出恍然大悟似的模样。 “原来真的是第一面就喜欢了。” 她急了,反驳,“你曲解我的意思!” “那现在你觉得不绅士不沉稳了?”他反问,可反问的也偏离她本意。 宿碧瞪他一眼又转过头,手无意识将书本合上,“哪里会想到你有这么多面具?” 宋怀靳正转身将外套放在车后座,闻言手几不可察的顿了顿,最后慢条斯理转过身,笑了笑,“面具?” 她放低了声音嘀咕,“…谁能想到现在竟然这么…” “现在怎么?” 总之跟绅士沉稳什么的没有关联。宿碧只在心里想一想,抿了抿嘴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都是我的了,难道还要端着风度翩翩的模样和架子。相敬如宾?难道只准看不准吃?” 什么叫做是他的了…宿碧脸颊热度不减,反而又愈烫趋势。她抿着嘴垂眼看腿上放着的国文书,觉得今天就不应该带这本书回去。 真是恨死这本书了! 她真的觉得今天的宋怀靳格外无赖。 “那也不能……总想着吃。”宿碧半天憋出这一句,声音小而轻,宋怀靳差点没有听见。但他到底听见了,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笑声钻进宿碧耳朵里,更是让她浑身窘迫,发烫发软。 宿碧想到今天早上起来,腰酸腿疼,差点迟到…她都要开始上学了,他是不是也应该收敛一些…不然她以后总是没有精神。 宋怀靳笑够了之后看向她,深邃桃花眼里笑意还未消散,宿碧心里忍不住砰砰直跳。 她把别在耳后的头发放下来,挡住红彤彤的侧脸。挡住之后才反应过来两人一直坐在车里,车就停在校门对面的树下一直没走。 宿碧担心他们两人在车里的情景已经有人看见了,于是催促宋怀靳开车,“我们快走吧……” “好,早点回家。”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宋怀靳转过头,启动车子。 他快要等不及开动美味的“晚餐”。 …… “怎么回来这么晚。” 邓书汀一边换鞋一边答道,“跟赵城去吃了东西。” 邓母嗯一声算揭过,邓书汀却没料到接下来这一问这样开门见山,“自由恋爱自由恋爱……你们恋爱到这份上,什么打算?” 她愣住,“你从前不都反对?” 邓母笑着,端一杯水走到沙发上坐下。 “如果我仍反对,你怎么说服我?前些日子那一套撒娇耍赖可不管用。” 邓书汀放了东西,默默坐在母亲对面,“…赵城他们家是富足的书香世家,虽然没到邓家这样的程度,但…他有个叔叔,也就是他父亲的哥哥,是办实业的。”边说边打量母亲神色,“我知道母亲你怕我过不好,但是他叔叔对他很好,不怕以后不帮赵城一把。” 邓母有片刻没说话,她垂眸静静打量杯里漂浮的茶叶,半晌忽然笑了,“难得赵城把这些给你说了。跟我查到的差不多。” 她抬眼看着女儿,“如果我现在跟你提门当户对,你又会说我守旧,跟不上新潮思想了。但是我是你母亲,肯定不会害你…算了,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家境好才是极为重要的条件。像阿碧,你的好朋友,她的这门婚事,老爷子实在挑的好。” 邓书汀莫名觉得不自在,“你说她干什么…” “她的丈夫是堂堂宋家少爷,洪城不知多少人惦记。你总不能比她差太多。” “我跟她是朋友,比较这些做什么?”母亲这么一说,邓书汀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婚礼时的种种场面,还有那件国外来的洋货婚纱。 邓母微微一笑,没说话。 ☆、第 30 章 宿碧迷迷糊糊间感觉有双手把自己抱到床上, 凭本能她闭着眼滚进被子里。包裹在身上触感蓬松绵软,她忍不住埋着脸蹭一蹭。 有人伸一只手过来揭开她几乎淹没整张脸的被子, 带一丝沐浴清香,与自己身上是同样的味道…… 一睁眼就是他俯首看着她,懒散几分餍足的样子。 刚才泡过热水澡的白皙皮肤还隐隐透着粉红, 他伸手摩挲几下她的脸,宿碧忙往后缩了缩, 见宋怀靳眉一挑就要说什么,她便赶在他之前开口,“那个…我有事要给你说。” 他懒洋洋躺下, 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下颌抵着她头顶, “怎么了。” “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 但是他肯定能明白吧…… 宋怀靳忍着笑,语调带一分敷衍的疑惑,“都什么?” “你肯定知道。”几个字带了赌气意味。 “冤枉我?”他笑一声, “哪里有每天。” 她不方便和照顾爷爷的时候怎么能算……宿碧闷闷道,“影响上课怎么办……” “那以后就早点睡觉。” 宿碧怎么会听不懂他言下之意, 有些泄气, 便说起别的来, “还有一件事。我…我星期五想去参加学校联合文社的活动。” 头顶上的人沉默片刻,慢悠悠重复四个字,“联合文社……” “怎么了?” “没什么。”他又问,“怎么突然想到参加这个。” 第25节 她渐渐又有了困意, 声音低了些,“我之前听说过立华大学的文学社,所以一直感兴趣。虽然联合文社肯定比不上,但是我也想看一看是怎样的。” “这么狠心,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他轻轻笑一声。 宿碧反驳,“也就星期五而已。” 宋怀靳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移到她后颈捏了捏,又要去捏她的耳朵。宿碧轻轻抖了抖就要躲,“我困了…” 他本来就一直蠢蠢欲动,闻言托着她脸让她看着自己,意味不明一笑,“你又知道我要做什么了?”说着搂着她腰贴紧自己,宿碧立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热烫的抵住自己,她脸一热想往后退,男人手上的力气却不允许,“我要是想做什么,就是这样了。” 说完便沉了沉腰,恶意动了动。 “…又怎么可能只是碰耳朵这么简单?” 他像分析什么深刻问题一样,非要她抬脸看他,还做这样的动作……宿碧羞的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她整个人被他控制着,根本动不了。 脸红耳朵也红,到后面干脆闭眼,嘴唇抿着像受了委屈。宋怀靳觉得像逗猫似的有趣,心情颇好便大发慈悲放开。 宿碧立刻又钻回被子里往后退了退,“我睡觉了。”说完便闭眼。 “嗯。”这一声带着笑意。 “不对。”她唰一下又睁眼,“…你还没答应我。” 宋怀靳又笑一声。 “嗯。” 宿碧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没一会呼吸便均匀起来。 他坐起来,准备去书房处理些公事。原本已经起了身站在床前,却又转过身看着床上熟睡的人。 半晌,昏暗房间里突然响起他低低的嗓音。 “真希望你能聪明点。” …… “联合文社?” 宿碧点点头。 “几个中学的文学社有什么意思,”邓书汀不以为意,“你要是对文学社感兴趣,让赵城带着你去不就好了。” 赵城是立华文社的副社长,可是她也不能没有自知之明,不能给别人平添麻烦。宿碧笑了笑说,“以我的水平去参加立华文社的活动也太勉强了。而且邀请的同学是一个班的,也是好意,我正好也挺感兴趣,所以才没拒绝。” 邓书汀随口又问道,“谁邀请你?” “周欢。” “……她?”邓书汀一愣,转过头又看着好友,不知想到什么,冷不防问,“她知不知道你结了婚,和谁结婚?” 宿碧摇头,“从她和我谈话表现看来是不知道的。” 这哪里说得清楚…邓书汀看着宿碧,神色有些复杂,末了只叮嘱一句,“不论如何,万事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不然你这么傻的人,最容易被骗。” “我虽然没多聪明,可也没那么傻吧。”宿碧抱怨一句。 两个人又笑闹着将话题揭过了。 等到了星期五放学后,宿碧便跟着周欢一起出了学校,两人一同上了周家的车。 “大家说好去野餐,然后会玩一些即兴的东西。”周欢说着笑了笑,“你也不用紧张,虽然是不同校的,但是都好相处。我们学校的也还有几个,不过都是比我们高一年级的了。” 野餐地点选在一处公园里,这会正是春天,不冷不热阳光也好,宿碧远远就看见那边的情景,几棵大树下铺一张巨大红白格纹餐布,走近了发觉点心饮品一应俱全,甚至还摆有精致银餐具。 很快有人看见周欢,摆摆手招呼两人过去。 “周欢,这是谁?”问话的是个女学生,没有穿制服,一身桃红色洋装,因皮肤白所以并不显得俗气,只是鼻梁高挑,目光也不大友好,因此看上去有几分不易接近。 “是我的新同桌,前几日刚来育英。她对联合文社感兴趣,所以我带她来看看。” 周欢话音落下宿碧便笑了笑,“你们好,我是宿碧。” 刚才说话的女学生闻言,伸手去拿餐具的手一顿,默默抬头看向周欢,等后者也笑着看向自己后才若无其事的移开眼,耷拉着眼皮不做声,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盘里的甜品。 剩下几人一为化解刚才的不友好,二也是对宿碧有几分新鲜,更别提几个男学生被她笑容晃花了眼,于是接连热情的回应招呼起来。 宿碧跟着周欢在餐布一侧坐下。 开始她还有些初次见面带来的拘束,男生们的热情也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宿碧能察觉几人的善意,因此便也逐渐放开了些。只有那个最初问话的女生从不在话题有宿碧参与时搭话、接话。 不过也没有最初那样咄咄逼人。 过一会有人提到要用游戏热热气氛。既然是游戏,又要兼顾热闹,那就不能太难,难了磨人志气,消人耐心,可也不能太简单,简单的玩起来没多少趣味。 “成语接龙?” 提议那人便被大家围攻说俗气没新意。 “那就接诗词。” 定下游戏,又要定题目,有个叫孙山的男生笑了笑,说道,“那就宿碧你出题吧?” 宿碧听剩下人也都附和,便微微偏头想了想,“…只身千里客,孤枕一灯秋。” 秋字结尾,这题开的不算难。坐在宿碧旁边的是周欢,她没想太久,片刻后便接上,“秋雨梧桐叶落时!” “…时鸣春涧中!” “孟雨书,该你了。”有人提醒。 手指一松,银勺被扔在瓷盘里,发出清脆一声撞击声,气氛忽然随着这一脆响有些冷了。孟雨书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孙山正要说什么打断她,却见她忽然笑了,抬手将卷发拨弄到桃红色洋装繁复的肩袖后。 “我接不出来,我输啦。” 按照规则,如果是五言律诗开头,那么五人之内如果有人没回答上来,开题的人便能获得双倍彩头。孟雨书是第四个,她没接上,可一时间也没人先提双倍彩头的事。 气氛不大好,宿碧知道。孟雨书对自己有敌意,宿碧也知道。不过却不知道敌意从何而来,更不懂既然这样,孟雨书又为什么笑眯眯心情颇好似的,像输的很乐意。 她觉得自己大概不该来。 这时周欢忽然笑道,“我们连彩头都还没定呢。” 一句话化解大半尴尬,众人忙附和,正讨论起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第 31 章 众人纷纷转过头去。 来人一身黑白色西服, 气质儒雅,看上去大概三十上下的年纪。孙山率先笑道, “前辈,你来了。” 大家反应过来也跟着打了招呼。 前辈?宿碧有些疑惑。身旁的周欢在孙山这一句后紧接着站起身,几步便走到男子身边, 笑吟吟喊一声前辈,也没忘记几步开外站着的宿碧, 便又介绍道,“这是我的新同桌宿碧,这是指导联合文社活动的付前辈。” “你好, 我是付恒充。”像是平辈之间的寒暄, 轻易便能让人产生好感。宿碧颔首礼貌笑了笑, “付前辈, 你好。” “付前辈原来是立华大学学生,还时常会去国外游学。只要在国内便会常常来参加联合文社的活动。”孙山向宿碧介绍道。 虽然奇怪为什么付前辈会来为几个个中学的文学社做指导,但宿碧也只是笑笑便跟着大家重新坐下来。 付恒充坐在周欢右手边, 夸赞一番他们精心准备的下午茶,大家都很高兴。宿碧默不作声观察, 发觉付前辈虽然年长他们这些学生许多, 却没有半点师长架子, 反而像同龄人一样与大家交谈。不仅言之有物还很幽默风趣……宿碧完完全全理解为什么大家看到他来这样高兴了。 “对了,刚才你们在讨论什么?”付恒充问。 “在诗词接龙,阿碧赢了双倍的彩头。”周欢给付恒充倒一杯红茶。 发觉付恒充看过来,宿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孟雨书还坐在一旁, 这时她不论说什么大概也只会火上浇油。 “不错。”付恒充点点头,“虽然现在推广白话,但是老祖宗的东西也不能丢。” 正说着,离他们不远的某一处骤然发出一阵颇引人注意的笑声。 公园里不少三三两两坐着闲聊的学生与青年,这笑声就是不远处一群女学生发出的,实在引人注意,于是大家都下意识看过去,等看清情景也忍不住笑起来。 一座凉亭里摆着画架和简易座椅,一个青年正吃力地从地上撑坐起来,原本整洁的衬衣背带裤此时全都染上了花花绿绿的颜料,几个颜料桶正散落在脚边。整个人狼狈又滑稽。 大概是走下凉亭时没注意一脚踩空摔了一跤。 虽然觉得不大好,但宿碧也忍不住笑了。 陈水章揉了揉摔疼的大腿,龇牙咧嘴的踉跄着起身,末了气不过,一抬下巴往笑他的那群女学生那里瞪一眼,“笑什么!” 白衬衣上颜料染的毫无章法,偏偏他一张脸还干干净净,明媚春光下鼻梁挺直脸庞棱角精致,皮肤白的带五六分少年气,于是怎么也无法让人将他与“油头粉面”四字挂钩。 女学生们这回不仅笑,还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他轻轻哼一声,捡起地上散落的颜料桶就要走回凉亭里,转身时余光不经意瞥见一张脸,下一秒陈水章便目瞪口呆的转回身去。 这……?!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他险些被这从天而降的巧合给砸晕。 视线中少女的脸上也从一开始的笑意盈盈变成诧异神色。 陈水章将桶一扔,三两步跑回亭子里,翻出包里的干净手帕便急匆匆的擦拭身上的颜料。奈何这染色实在太坚固。 “又要被姐给骂了……”懊恼的自言自语一声。算了,擦不干净就不擦了。他随手将手帕往裤袋里一揣,接着便兴冲冲的朝宿碧那边跑过去。 宿碧看着他朝自己跑过来,忍不住愣在原地。 “我们又见面了!”他人还没站定便先兴冲冲说道,边说还边朝宿碧挥了挥手。 宿碧手撑着草地站起身来,再低头匆匆掠过众人看向她和陈水章看热闹似的神情,不禁有些头疼。 于是趁他再说什么之前,对着众人歉意的笑了笑,“抱歉,是一个认识的人,大家继续吧,我跟他去旁边说。”说完便看向陈水章。 他没被颜料沾染的干净手背蹭一蹭鼻子,朝她挑眉笑了笑,最后转身走到不远处一棵大树下。 “去吧去吧。”周欢笑着摆摆手。 宿碧默默走过去,站定之后神色复杂的问他,“你不是上海人吗?” “我只是在上海生活过几年。”陈水章双手交握着,努力一点一点蹭掉颜料,“不过我也不是洪城人,是不久前决定搬过来和一位亲人一起生活。” 对于陌生人似乎总容易谈论自己的一些隐私事,可陈水章这句话宿碧却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她叫他过来说,只是怕陈水章又胡言乱语引人误会,或者干脆暴露她已结婚的事实。 第26节 真正相对,她反而词穷。 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以为在上海只是一面之缘,偏偏在洪城又遇见。 “你还在念书?”陈水章打量她身上校服,那晚她一身旗袍的模样仿佛被黑白色学生装给冲淡。 宿碧看着他,点点头,一言不发。 可惜半点浇不灭他热情,“在礼查饭店的时候我觉得你穿旗袍好看,现在觉得学生装也适合你。哦,对了,”他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我是来这里写生的!你要不要做我的模特?我给你画一幅画!” 宿碧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等陈水章继续游说,她接着说道,“我是跟其他同学和老师一起出来的,不好让他们久等。我先走了,你继续写生吧。” 她说这话也是旁敲侧击提醒他自己不是一个人,虽然宿碧不觉得这人有什么恶意,但总不好掉以轻心。 “哎,等等。”陈水章急了,“那我以后怎么才能再找到你?” 宿碧无奈,重新转过身,“你找我做什么?” “我……”陈水章一时语塞,“就不能交个朋友吗?” 拜他所赐,宿碧现在一听这四个字便有些头疼,想着不如趁此机会说清楚,于是看着他认真说道,“陈先生,你都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说要跟别人交朋友吗?我们互相一点不了解,更何况我已经结婚,你这样做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与困扰。” 陈水章似乎有些泄气,他抬手胡乱抓了抓头发,宿碧余光瞥见他头发上因此沾染零星的颜料,张了张嘴想提醒,最后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可是,”他表情忽然严肃起来,隐隐浮现几分不满,“即便你结了婚,你丈夫也不能阻止你跟别的人往来吧?” 宿碧长这么大,真正交好的男性朋友只有从前一家邻居的儿子,不过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那一家人早早便搬走了。所以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陈水章这件事,不是有句话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她干脆拒绝的干脆狠心一些。 谁知陈水章干脆忽略她话里另一处重点。 宿碧沉默片刻,“……这样吧。”她抬眼看着他,“我和我先生住在一起,因此不可能告诉你地址。如果往后又有今天这样的巧合,我们又遇见了,就当普通朋友相处。” 她不信洪城真有这么小。即便再遇见,说两句话而已。 等宿碧走回大家围坐的地方时,周欢兴奋拉住她,等人坐下便迫不及待凑在宿碧耳边问,“阿碧,那人是谁?他是不是喜欢你?”说着又用余光打量走远的青年,见他小跑回凉亭,心情颇好的样子。 宿碧立即否认,顺口再胡诌,“当然不是。我之前跟家人出门时碰见他正在帮人画像,正好家人感兴趣,让他帮着画了一副。因为这个认识罢了,刚才碰见是觉得实在巧合。” “那你们聊什么聊那么久?” “……打个招呼,然后答应帮他介绍几个要画像的。” “这样啊…”没有预想之中的八卦,周欢兴趣寥寥,转而想到什么,又问,“那他画的如何?” 宿碧语塞,她根本没看过陈水章的画,只好说,“…我不懂画。” 周欢闻言,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对正各自闲聊的众人说道,“刚才阿碧的彩头不是还没定吗?我现在有个主意,让那个倒霉画家帮她画一幅人像如何?” ☆、第 32 章 “这个主意不错。” 说话的人是孟雨书。她目光掠过周欢最后落在宿碧身上, 嘴角上挑着,怎么看都莫名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没等更多人附和, 宿碧伸手拉住还要继续说话的周欢,等人转过身来时带歉意的笑了笑,“我…不是特别习惯让别人给我画像, 而且我一会就该回去了,画像时间也不够。游戏本来就图高兴和打发时间, 彩头就算了吧。” “这么早就回去?”周欢问。 宿碧点点头,“家里…长辈管的严。” “那好吧。”周欢叹道,觉得可惜, “需要我让司机送你吗?” “不用, 早上出门时就已经给家里司机说了时间。” 众人纷纷要挽留, 可司机要来这一点宿碧确实没说假话, 因此只能谢绝。 周欢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一会我送你到门口。” …… “阿碧,我趁热打铁问一句, 你想不想加入联合文社?” 宿碧愣住,“加入联合文社?” “对呀。”周欢笑笑, 伸出手掰着手指列举利弊, “你看, 你国文好,那天课上写文章先生也夸你有才气,大家也都喜欢你。加入文社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参与活动啦。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嘛。” 宿碧脑海里浮现出孟雨书的脸,几乎有些哭笑不得, “大家都喜欢”这话说的实在夸张。 不过说不心动也是假的,大家氛围的确很好,何况她对立华文社有种敬佩,这种敬佩潜移默化也加深了宿碧对联合文社的好感。 见她有些犹豫,周欢再接再厉劝说,“今天不是所有人都来了,育英除了我其他社员都是另一年级的,你加入了正好我们就可以作伴,每次一起来参加活动。” 周欢这样说反而提醒了她,如果联合文社的活动这么频繁,那她又该怎么跟宋怀靳提这件事? 宿碧略微思忖,问道,“活动不需要每次都来,对吗?” 周欢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家里管的严?没关系,时不时来一次也可以。” “那,我明天给你答复。” “周末还想着念书?”周欢脸上笑意更盛,“星期一告诉我吧。” 宿碧反应过来忍不住也跟着笑,点点头,“嗯,好。” …… 司机直接将车开到宋父宋母住的宅子,宿碧下了车,一进门纪敏和便将人拉到自己面前,端详一番夸赞,“哎,阿碧穿这一身真好看,这样我都觉得那小子是老牛吃嫩草。” 宋怀靳不过比她大八岁。宿碧忍俊不禁。二十五岁正是男人年轻又意气风发的时候,她那天听见学校里女学生闲谈才知道他有许多仰慕者。 “你不知道,我堂姐在工厂开业时见过他,告诉我什么郑家公子根本没法比。”午餐时间的餐厅角落,女学生讲的眉飞色舞。她跟邓书汀离得不远当然能听见,当即邓书汀便转过头朝她挤眉弄眼。宿碧心里本来有些酸,但又恍然他已经是自己的丈夫。这种滋味就像偷偷拥有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对了,他怎么不亲自接你来?”纪敏和一句话打断她思绪。 宿碧回过神忙回道,“他提前跟我说了有公事要忙来不及,直接吩咐了司机。” 纪敏和闻言说她太懂事,“不用替他说话。” “阿碧来了?”宋逊从楼上书房走出来,反手关上房门。 宿碧笑眯眯喊一声“爸”,宋逊难得笑一笑,应一声,末了又问,“怀靳那小子怎么还没到?” 几乎话音刚落,庭院门外的马路上便传来汽车声。宋逊哼一声,“倒会挑时间。” 宋怀靳在玄关换好鞋,一抬头便看见一身学生装的少女正坐在沙发上乖巧喝茶,一双杏眼却不算乖巧,骨碌碌乱转假装是无意中看他,等他看过去又若无其事垂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被茶水氤氲起一层朦胧雾气,狐狸一样狡黠。 本来因为一些公事还有些烦躁头疼,却没想到被一双眼熨帖。 “怀靳,你上来,我有事跟你说。” 宋父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书房门口,宋怀靳应一声,等人进了书房才慢悠悠往楼梯走。 宿碧没想到他一句话都不和自己说,正有些气恼,又要埋头默默喝茶,余光却看见男人脚步一顿,方向一转便向自己走过来,笔挺的西装裤不断随着走动出现褶皱复又消失。 他手一伸,拿走她手里茶杯放在一旁,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抽出,没半点征兆伸向她脖子一侧,板着脸轻哼一声,“不理我?” 那正好是她最怕痒的地方,宿碧被痒的一脱力想往后靠,后面却没有椅背,于是整个人又躲又笑的倒在沙发上。 她抓住他还在自己颈侧乱动的手,“你别…痒…” 乌黑直发散落在她脸侧,大概是喝了热茶的缘故,唇色愈发嫣红。他盯着秀色可餐美景,倏尔一笑,弯下腰手撑在她身侧,一条腿屈膝跪在旁边。 她立刻睁大眼,警惕看着他。 他俯首重重在她唇上吮吻一下,宿碧却还没忘这是在哪里,红了脸用手去推他,“……小心被爸妈看见!” 宋怀靳唇角一勾,却也真的从善如流起身,边抬手整理领带边往楼上走去。背后还躺在沙发上的宿碧回过神赶紧坐起身,刚抬手将头发理好,抬眼就看见纪敏和端一杯咖啡靠在厨房门口,见宿碧看过来,揶揄的冲她眨眨眼。 宿碧呆呆的,下意识喊道,“妈……”脸更红的像番茄。 纪敏和知道宿碧脸皮薄,不再逗她,笑了笑语重心长教导,“你别总被怀靳吃的死死的。” 宿碧没想到宋母会这么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觉自己的确每一回面对宋怀靳都毫无还手之力,想到这就觉得自己没出息。 “不过,”纪敏和话锋一转,“我倒是看出来,你不管平时再如何大方,一对上他就是腼腆害羞的模样。” 宿碧默然,虽然汗颜可也知道宋母说的很对,只是忍不住迟疑,斟酌片刻问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好不好的。每对夫妻都有自己相处的方式,只是你不能因为你自己面对他的态度,而让自己总处于弱势。” 宿碧有些感动,她没想到婆婆会交心告诉她这些道理。 “谢谢妈。” “谢什么,我这辈子就一个浑小子,这些事没有女儿可告诉,好在现在还能说给你听。” 两人坐在沙发上低声说话,不时谈到高兴事笑几声,其乐融融。过一会纪敏和突然合掌拍了拍,想起什么事来,“瞧我的记性,阿碧,差点忘提醒你,过不久,四月初八,是怀靳生日。” 四月初八……那就还有大半月。 “要办什么聚会吗?” 纪敏和笑着摇摇头,“往年他不忙的时候会在家里吃饭,或者和朋友聚一聚。但现在不同,你们刚结婚,我觉得你们两人过最好。” 末了又补一句,“那这回就交给你了。” 宿碧莫名觉得被赋予什么重任,点点头,神色似乎还多一分严肃回道,“妈,我知道了。”让纪敏和好一阵笑。 …… “你……” 陈仙瑶瞪大眼看弟弟一身狼狈,“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摔一跤罢了。”他不以为意。 “你知不知道这衬衣多贵?”陈仙瑶气笑,她嗓音本就细软,更何况又是教训自家弟弟,听起来便没几分威慑可言,“要只是大洋就算了,这可是洋人的货,有价无市……” 陈水章咧嘴一笑,看上去一副少年赖皮模样,“早知道就不该给我买这种稀奇玩意儿,留洋那几年早穿腻了。” 陈仙瑶冷哼一声,“死鸭子嘴硬。没来投奔我的时候,你在国外也穿不起这样的。” “姐,瞧你说的,我来洪城找你又不是为了享受这些。真的,以后这些东西别买了,衣服能穿就行。”陈水章眉一皱,抬手揉了揉头发。 “那怎么行,”她眼一横,虽说她只是个姨太…“见不得你那个落魄样子。” 等洗了澡吃过晚餐,陈水章本来拿了画板就要回自己的住处,突然想起来那套黑白女校制服,忍不住问道,“姐,你知不知道白上衣黑裙子是哪所学校?也不是雪白色,而是米色,款式像袄裙一样。” 陈仙瑶一掀眼帘,看他一眼,“怎么,喜欢哪个姑娘?” 第27节 “…不是!”他反驳,耳根子染一层薄红,“今天画画看见一群女学生就穿这种样式的,我随便问问。” 她好歹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过的,毛头小子一句话怎么骗的了人,不过也没拆穿,略一思索,回道,“育英女校吧。” “中学?” “嗯。” 陈水章顿时泄气皮球似的应一声,慢吞吞就往门口走。中学女校……想混进校园就是白日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睡过头没蹭到玄学,哭了 ☆、第 33 章 虽然是周末, 但工厂里的事忙起来总不可能像学校一样,固定让人休息。等宿碧醒来后, 床另一边的温度早已冷下来,收拾得当下楼,荣妈便吩咐佣人端上早餐。 一人份早餐。餐桌另一边, 只要男主人用餐时就会摆着报刊的角落此刻也空荡荡,早已被佣人收起来。 宿碧懊恼自己竟然睡的这么熟, 他起身后自己竟然也没醒。 荣妈笑眯眯道,“先生特意吩咐我们动作要轻,不能吵醒您。让您多睡一会。” 宿碧立刻想到昨晚的荒唐, 身上酸痛似乎因此更明显。荣妈又一副过来人一语双关的模样, 她忍不住脸热, 抿了抿嘴, 端起温水喝一口。 吃着早餐,她又开始考虑到底怎样给他过生日才好。礼物也是要送的,不过同样也毫无思绪。 她盯着盘里的早餐出神。 “少夫人, 怎么了?”荣妈疑惑,“不合胃口吗?” 宿碧脑海里灵光一闪, 她笑起来, 看向荣妈, “您能教我做菜吗?” “做菜?”荣妈一愣,“少夫人怎么突然想到要做菜?” 宿碧放下手里的牛奶杯,满脸期待雀跃,“宋大哥他……他不是快过生日了, 我想亲自做一顿饭。” 少女本来就是天生笑唇,再添几分笑意,一双杏眼眨了眨,荣妈心里都发软,便觉得难怪先生给太太十分的宠爱。欣然点头答应下来,“少夫人想学什么?” 宿碧回想每日家里都吃的中餐,于是有些拿不准主意,“他会不会更喜欢西式?”毕竟是在国外长大。 “以前我也问过先生,他说平常就做中式,有时想换口味才会特别吩咐我们。”荣妈想了想又补充,“先生父母都喜欢中餐,大概在国外时中餐也吃得更多吧。” 宿碧不知道宋怀靳是否特意将就自己口味,然而想到这个一瞬间便有了主意,“家里有会西餐的厨子?” “中西菜式都会的。” “好。”她点点头,拿定主意,“那就学西式。” 于是接下来几天,宋怀靳不在家、时间自然而然都属于自己时,宿碧便一面学做菜,一面不忘落下女校功课,有时再回宿家老宅去探望一眼爷爷。老人家身体倒是渐渐好起来,健朗不少,也不知有没有她出的那份主意的功劳。 宿碧当然也没忘跟宋怀靳提起加入联合文社活动的事,见她坚持,他怎么会放弃到手的好机会,提各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要求,早上醒了宿碧都一刻也不愿意回想。他出门前终于答应,只是又捏了捏她脸,让她别犯傻,放聪明些。 宿碧有些一头雾水,又想到邓书汀也说她傻,有些愤愤,她真有这么笨? 星期一上午她回了话,周欢显得很高兴,听她说不能每回活动都去也不计较,只建议时不时露脸,更别错过文社那些办的讲学活动。宿碧点点头,加入文社这些讲学活动对她吸引力最大,她怎么可能错过。 这段日子大体顺利,唯一一件让宿碧头疼的便是要送给宋怀靳的礼物。 “想什么呢,吃饭也心不在焉。” 宿碧撑着脸叹口气,眉头皱着,“在想他生日该送什么……” “他缺什么?”邓书汀喝一口汤,想了想问。 宿碧更沮丧,“好像什么都不缺……”所以更难想到。 “…也是。” “算了。”宿碧摇摇头重新打起精神,拿起筷子开动,“我自己回去慢慢想吧。”她也没想着让朋友帮忙出主意,既然是她要准备给他的礼物,当然由自己想出结果更好。 邓书汀默默看一眼低头吃饭的宿碧,想了想,还是决定早些告诉她,“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深呼出一口气,邓书汀神色有些复杂,“…我要去国外念书了,跟赵城一起。” 宿碧一愣,有些惊讶的回过头,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邓书汀又重复一遍。 “怎么这么突然?”宿碧睁大眼,回不过神来。 “前些日子赵城才跟我提起,说他有位长辈在美国,可以照顾我们,方便我们入学。我舍不得跟他分开……也舍不得这样好的机会。” 赵家甚至为她支付一笔留洋费用,已经有聘礼的意思。不过这一点她没打算再告诉宿碧。毕竟没有这笔钱,邓家大概是不会同意她去美国的。说出来也难堪。 “确实是很好的机会……”宿碧说着又沉默,半晌压下心底的酸涩与已提前涌现的不舍,抬眸看着好友,真心实意的笑了笑,“我虽然舍不得,但是也是发自内心为你高兴。” 两人认识已有好几年,平时有什么小秘密和心事总第一个想到与对方分享。邓书汀这样一走,宿碧都不知道往后还能把这样的话给谁说。 邓书汀佯怒抬手轻轻推一推宿碧,“做什么把气氛弄这么伤感……” 说完两人都笑了笑,笑完又沉默,笑意渐渐从脸上褪去。垂首吃几口饭菜,宿碧只觉得食不知味。 过了会,宿碧转过身看着邓书汀问道,“什么时候走?” “大概……一个月后吧。” “该再晚点告诉我的……”宿碧瞪她一眼。 邓书汀忍不住笑了,双手合十,“我错啦。” 吃完午餐,两人沿着小路慢悠悠散步,消磨下午上课前的时光。 宿碧叮嘱,“一定记得写信给我,分享你在美国的见闻。” “知道啦知道啦。”邓书汀笑着答,装模作样露出不耐烦神色,末了又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宿碧看她一眼,迟疑着正要问,她却先一步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不远处一棵嫩绿树苗上。 邓书汀叹一口气,放轻了声音说道,“没遇到赵城之前,其实我每天也就得过且过,甚至没想过念完女校这剩下一年学业要如何。我母亲大概不会同意我继续念大学,我自己好像也没心思去申请。但是赵城跟我不同,他很上进努力,所以我想,跟他去美国好像也挺好的,又不用跟他分开。你说是不是?” 少女彷徨时总下意识就要问身边人“是不是”“对不对”,似乎得到肯定才甘心放心。 宿碧笑了笑应一声,安安静静当听众。 …… “得先用刀柄拍松,肉才好入味……” “……这样吗?” 厨子笑了笑,手一指宿碧手里的刀,“力气小了些。” 宿碧加了几分力道,“现在呢?” “差不多了。” 突然荣妈探头进来提醒,“少夫人,先生回来了。” 宿碧赶紧把东西放下,用早准备好的柠檬水洗手去味,胡乱擦干便匆匆走出厨房,刚迈出步子又赶紧退回来,扫一眼案板上的那块试验品,低声道,“吴叔,记得把牛肉藏好。” 吴叔看她一脸严肃,忍不住笑了,应道,“诶,好。” “怎么站在厨房门口?” 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宿碧吓一跳,嘴抿了抿,面色如常转过身笑道,“我来看看晚餐吴叔准备做什么。” 他闻言笑一声,“只想着吃。”见她目光瞪过来,装模作样点点头,从善如流改口问道,“那问了没有,吃什么?” 杏眼转了转,“…西芹牛肉,别的还没说你就来了。” 后厨吴叔听了,咧嘴笑了笑,拿过那块牛肉极快的切开,预备“毁尸灭迹”做西芹炒牛肉。 “嗯,那今晚记得多吃。”他握住她手腕捏了捏,皱眉,“太瘦了。”腕骨处一块圆润而明显的骨头突出来,可爱又可怜。 “哪有那么瘦。”她小声嘀咕一句,“大晚上吃那么多,长成大胖子怎么办?” “胖一点抱着舒服。” 说到底原来是为自己考虑。宿碧手一缩从他五指中挣脱,眨眨眼,颇有些一本正经的认真说道,“既然这样,那现在还瘦着就别抱了。” 他皱眉,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神色带几分勉强,语气淡淡,“先将就吧。” 荣妈在一旁站着忍不住笑。少夫人也就是个小姑娘罢了,先生年长她那么几岁,没想到反而显出更多孩子气来。她是先生刚回国时才被聘用来做佣人,这一面过去一段日子里从未见过。 男人身材高大,冷不防一把将少女打横抱起来,惹的一声惊呼。 宿碧看一眼捂嘴笑的荣妈,急的蹬腿,“你放我下去!” 宋怀靳站定,眯着眼看了看她,佯装冷下脸色,“再乱动,摔下去我不管。” 她抿着嘴看着他,最后闷闷的歪了歪脑袋,靠在他肩上,手虚绕着,搭在他肩背,却不肯老老实实搂着他脖颈。 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低头看一眼,只能看见乌黑长睫与小巧的鼻尖。柔顺的长发乖巧散落在肩膀上。 “抱我去哪儿?”问话也是瓮声瓮气。 宋怀靳淡淡回一句,“你说呢。” “我功课还没做完,我要去书房——” 几句话间就走到房门口,他哼笑一声,“想的美。” ☆、第 34 章 “今天文学社有活动……可能要比平时晚一些回来。” 宋怀靳闻言抬眼看她, “晚多久?” “晚餐之前。”她竭力在他目光下保持镇静,脸不红心不跳的, 拿出最大本事说谎。 他点点头,放下咖啡杯嗯一声,接着说道, “今晚我有公事,回来大概很晚, 不用等我,早点睡。” 宿碧脑海里第一时间涌现淡淡的失落,但很快又松一口气。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 宋怀靳起身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 淡淡看她一眼, 慢条斯理穿好衣服, 唇角勾了勾。他身边的人里大概她心思最好猜透, 想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第28节 育英与工厂大体顺路,后者更远,因此每回宿碧都先下车, 司机再送宋怀靳去厂里。 下车前宿碧提醒道,“杨叔, 五点半在南生广场等我就好。” “好的, 少夫人。” 宿碧正要迈腿出去, 身后突然有人攥住她手臂往后一拉,她猝不及防顺着惯性便往后倒,正好倒在他腿上。 宋怀靳俯首盯着她,“没话跟我说?” 宿碧伸手摸索几下找到着力点, 想撑着坐起身,脸红了红,“一会被人看见了……” “总是这句。”他轻轻冷哼一声,手一动,宿碧便失了重心再度倒在他腿上。仰着脸看见他眉一挑就要俯下身来,宿碧立刻捂住嘴,闷声道,“…早点回来。” …… “这里!” 宿碧循声找到人,赶紧快步走过去。 邓书汀挽住她手臂,“快走吧,我家司机在门口等着了。”说着看了宿碧一眼,又问,“联合文社今天又有活动?” 宿碧点点头。 “不得了,你现在也学会两头撒谎了。” 宿碧扬了扬下巴,笑盈盈反驳,“这是善意的谎言。” 车开到半途邓书汀才想起来问,“你准备买什么?” “打火机。” 邓书汀挑眉,“他抽烟?”问完又觉得并不太意外,想来这样一个男人抽烟应当也是赏心悦目的。 宿碧点点头,“不过很少见他抽烟。” “那为什么不送别的,反而想到送这个。” 为什么…… 她好像也说不清,送打火机也是那天无意之中脑海中灵光一现。宿碧笑了笑,回道,“大概是希望……这种难得的时候也能想到送他东西的人。” 邓书汀闻言,故意环抱双臂哆嗦几下,“肉麻。” 宿碧回过神有些窘迫,瞪了看笑话的人一眼,“下次你讲和赵城的事,我再这样提醒你。” “别别别。”邓书汀忍着笑意拉着宿碧的手臂揽在怀里,“你这么宽宏大量又温柔,怎么会记仇呢。” 宿碧假意要将手抽出,“我小气着呢。” 抱住她手臂的双手揽的更紧,邓书汀笑嘻嘻的道,“好好好,你最小气。”宿碧哭笑不得,邓书汀又拍了拍她肩膀,指向窗外,“看,到啦。” …… 宿碧将盒子小心放进包里装好,担心包装被无意破坏,还用手帕仔仔细细包了一遍。邓书汀在旁边看见她这样子更觉得牙酸。 “不是说五点半前要走到南生广场去?现在还不走来得及?” 宿碧回过神终于想起这回事,匆匆忙忙就要往南生广场的方向去。步子迈开前笑盈盈转过头对邓书汀说道,“今天谢谢你啦,周末请你吃饭,不会忘的。” “快去吧。”邓书汀摆摆手催促。 等人步履匆匆的走了,她仍站在原地盯着往来人群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深深呼出一口气,神色复杂的转身上了车。 那边宿碧快步走到南生时看了看表,五点一刻都不到,于是松口气站在路边等。几个黄包车夫上前招揽生意,被她轻声谢绝。 “站住!你这不省心的……” 身后有人压低声音喝道,回应他的是几声洪亮的犬吠。宿碧大概因为怕狗的缘故,听见这声音就下意识往前走两步再回头看,眼前一个高大男子正攥紧手里的绳子,绳子那一端是一条黑色的大狗,皮毛光亮,不时吐着舌头抬起前肢,尾巴左右晃动。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明明一条十分威武的大狗,却硬生生显得有几分憨态可掬起来。 宿碧抿嘴笑了笑,正要转过身,忽然脑海里浮现某个朦胧画面,她被大雨淋成落汤鸡那次,换好衣服听见宋怀靳在庭院训犬,她刚走出去,那只大狗就扑了上来…… 巴勒? 她愣愣地又看过去,这只狗是巴勒?被宋怀靳送给朋友的那只狗? 像是为了立刻应证她的猜测,那男人压低声音命令道,“巴勒,停下。” 黑色大狗终于不再闹腾,慢腾腾在原地踱步几下,然后站住不动了,只有尾巴继续左右摇晃。男人也没再松绳子,而是抬手拉了拉,又道,“巴勒,走。” 一人一犬朝着广场另一边走去。 宿碧不好一直打量这人,但即便只是匆匆一眼她也肯定自己没见过。大概是宋怀靳哪位她还没见过的朋友……正想着就要收回目光继续等司机来,过一小会又百无聊赖,再次扭头去看,想找一找那只狗还在不在这里。 巴勒还没走,还被那男人牵着,只是这回一人一犬停在一辆黑色汽车前。男人姿态显得很恭敬。 车门打开,里面坐着的人只迈出腿来,弯下腰去摸巴勒的头。黑色长发卷的繁复又恰到好处,紫色旗袍与披肩下露出的手臂和小腿都丰润白皙。 宿碧愣在原地。 巴勒一下蹿上了汽车后座,穿旗袍的女人抬脸对最初牵着巴勒的男人说了句什么,这才重新坐回车里。 车门关上,黑色汽车缓缓驶离南生广场。 宿碧知道自己没有看错。那是杜红音。 原来继续饲养巴勒的那位朋友竟然是她……宿碧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赠一只爱犬给别人,且这人是一位异性,这举动究竟是否显得亲昵,似乎很难界定。 “小心!” 有人猛地一推她,不小的力气让宿碧往前一扑又被人给拉住,“哎哟”一声痛呼让她从惊魂未定中快速回过神来。骑着自行车的人骂骂咧咧歪倒停下,脸色不大好的指着宿碧和她脚边坐在地上的人,语气比脸色更不好: “怎么不看路?没长眼睛?” “你嘴巴放干净说话!”陈水章手一撑地站起身,一瞪眼回道,“人好好站在这里,你偏要往这里骑,别人从头到尾没动过,到底谁不长眼睛?” 骑自行车的人闻言变色,“你!”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宿碧打量陈水章,发现他手臂上一条擦伤,画板也因为冲撞而落地摔坏一角。 大概是“医院”二字触碰到骑车那人敏感神经,他嘴里低声骂骂咧咧就转身要推着车走,却没料到看起来好欺负的女学生叫住他,“我刚才的确是站在这里没动的,但你如果执意责任在我……要不要我们去警察局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顺便再去医院检查一下伤口?” 有人围起来三三两两的等着看热闹,骑车的人脸上挂不住了,涨红脸支支吾吾。 “少夫人?” 宿碧转过身循声望去,杨叔从车上下来站在一边,正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少夫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里有司机,还在乎这点小钱?” 宿碧听见这话心里不舒服,正要说些什么,陈水章拉住她,咧嘴一笑,“算了算了,让他走吧,反正也够他丢人的。” 宿碧看了骑车那人一眼,后者神色愤愤,动作却很快,几下便骑着车离开。她转过头先跟杨叔几句话说清原委,又看着陈水章,“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这点小伤,我回去擦药就行。” “万一还有别的地方伤到了呢?”到底是因为自己才受伤,她实在愧疚。 陈水章笑着活动几下,又原地跳了跳,“真没事!” 宿碧稍微放下心来,道了谢又道歉,“连累你受伤了。”说的陈水章反而不自在起来,他捡起画板背在背上,摆摆手,“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嘛。”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大概有些不妥,挠挠头又说,“不是……我就是想说明这个意思……” 这样子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宿碧笑了笑,还惦记着他的画板,“你也不让我送你去医院,但画板总是因为我才坏的吧?我赔你一个新的,你觉得行吗?” “不”字本来都到了嘴边,陈水章脑海里灵光一闪,改口,“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又笑起来,眉毛笔挺英气,眼眸神采奕奕,笑容灿烂的晃眼,“那你什么时候给我?” 宿碧有些哭笑不得,这人这么高的个子,几乎比她高一个头,却像个小孩一样,她都有自己更年长的错觉。不过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不清楚陈水章的年龄,万一真的是自己更年长呢。 杨叔还在一旁等着,宿碧微微犹豫片刻,想着反正宋怀靳今天不会回来吃饭,自己晚一点回去也没什么关系。于是转过身对杨叔说道,“麻烦你再稍等我一会,我去买个画板赔给他。” “少夫人,这……”杨叔犹豫道,“要不改日让人买了送去这位先生府上吧?” 宿碧不是没想过这样的方式,可是陈水章救自己受了伤,自己再假借他人手去赔偿东西也太说不过去。因此倒很坚持,微微一笑回道,“用不了太久,杨叔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杨叔顿了顿应下,没再说别的。 陈水章本意是能借着这理由预约下回见面,但宿碧这会就要亲自去买画板赔给他倒也不错。他笑了笑指街对面,“那里拐过去就有一家我常去买画具的。” 宿碧点点头,两人一起沿着陈水章指路的方向走。 “宋先生,这边请。” “宋先生?” 宋怀靳收回目光,若有似无的冲说话那人勾了勾唇角,颔首跟在后面往大门里走。门童戴着白色手套,恭恭敬敬拉开门,几人陆续往里走时,俯身与嘴唇微笑的弧度都一点不变。 宋怀靳状似漫不经心落在最后,临进门时又微微侧过身,懒洋洋抬眼往街角看去。 一男一女言笑晏晏的身影没入一家店铺。 他挑了挑眉,唇角又勾了勾,眼底神色却是冷的。不等旁边的人再请第二回便转过身,跟着走进门里。 ☆、第 35 章 陈水章在店里来回踱步, 皱紧眉头若有所思。 店老板看不下去,笑一声朗声道, “我说小伙子,你来我店里好几回了,我都记得你。可没见过你哪回这么磨磨蹭蹭。” 被人拆穿, 陈水章理直气壮回道,“这回我想好好选, 不行?”说着余光偷偷瞥向宿碧,后者本来正低头细细端详摆放的错落有致的画具,听到对话抬起头来, 见陈水章看向自己便微微一笑。 陈水章怔了怔, 仿佛忽然有人用沾了水的树枝朝他挥了挥, 星星点点水珠落在他脸上, 又温和又像轻轻击中要害。 他挠挠头发,觉得耳朵发烫,一步当成三步走挪过去, 问一句,“我……能不能帮你画一幅人像?” 店主是个中年男子, 下巴一条伤疤看上去添几分粗犷, 倒不像会做这种文艺生意的人。本来他正低头擦拭沾了灰的陶具, 闻言目光和动作都没停,只是咧嘴无声笑了笑。 这些年轻人…… 不过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学生,一个傻里傻气但也朝气蓬勃的青年,看起来倒也很般配嘛。 宿碧没想到他会第二次提起这个要求, 第一回已经拒绝过了,第二次拒绝,又是在这样的情境下,便显得有些难以开口。 可是别说是个不大熟悉的人,即便他们熟识后,她也会觉得这样的请求有些勉强。或许也有宿家尚且不那么开放的家风影响,让她还对“男女之防”保持谨慎。留一张画像给一位异性,说不准会带来什么说不清的麻烦与误会。 第29节 不过他们还在店里,宿碧觉得当着别人的面再次拒绝他不大好,因此只是说,“先帮你把画板买了吧。” 陈水章只好转头去选画板,这回没再磨蹭,很快便选好一种。宿碧正低头打开包,陈水章就已经喊道,“老板,付账。”说完掏出银元搁在桌上。 “不是说好了我赔你?”宿碧快步上前,把银元拨到一边,从自己钱包里数了等量的放在桌上。 陈水章又把她的推回去,“我骗你的,怎么可能让女士付账?一点也不绅士。” “这不是男士女士的问题,损坏东西赔偿是应该的。” “又不是你弄坏的。”陈水章笑道。 “可是它是因为我才坏的……” “好了好了。”高大的、仿佛一站直就要将头顶摆设碰倒的店老板晃悠悠走过来,笑了笑说,“你还是让他付吧。” 这话是对宿碧说的。 她站在原地,面上两个男人都看着自己,仿佛无缘无故她就变成势弱一方了。宿碧哭笑不得,“你们——” “行了,我收下了。”说完手一伸,将陈水章面前那堆银元装进抽屉里。 被迫妥协,宿碧总觉得欠一个人情似的,不由得有些头疼。 走出店铺,陈水章笑笑,“我送你过去吧。” 宿碧摇摇头,婉拒,“不用了,过街就到,不用送我。” 他没坚持,犹豫片刻试探道,“那,画像的事?” 最好说清,宿碧提醒自己。 “可能你学习艺术,觉得画像这事很平常,但是对我来说意义不同。我从小家风比较严谨些,现在又已经嫁了人,如果再随便留画像给别人……很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 陈水章原本怅然若失,但听清她语调里的愧疚,又忽然反省起自己来,习惯性揉了揉头发,说道,“……抱歉,我在国外待了好几年,刚回国看见什么都想画。第一次在孔雀厅见你时实在觉得你好看,又很特别,所以才……不过是我唐突了,没考虑后果。不画就不画,反正,”说到这他停了停,目光专注看着她,鼻梁与下颌弧线坚毅,倏尔一笑便透出青春气。 “反正眼睛才是最好的画笔。” …… 夜里宿碧辗转好一会依旧毫无睡意。 他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又想起白天杜红音带走巴勒的那一幕,又想到刚刚买好的打火机。东西她左思右想半天,用手帕裹好放在她一个手提包里,这样不怕他提前发现礼物。 可她怎么岔开思绪,也总绕不开那一幕。心里总酸酸的。 也许杜红音喜欢狗,所以宋怀靳就给她了?自己想这么多做什么,大不了哪天找机会问问好了。 她拥紧被子闭上眼,却忽然觉得有些孤单。这才多久,她竟然就已经不习惯一个人入睡了。 …… 晚上没睡好,因此第二天宿碧醒的不算早了。耳边一直有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穿衣服。她猛地睁开眼,微微侧头,更衣室里果然传来一些动静。 过一会,男人低头扣着袖扣走出来。 宿碧缓缓坐起身,这动静让对方也察觉了,宋怀靳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太晚了就没回来。”他扣好袖扣,手插进裤袋里看着她。 没回来? “那住哪里?” 宋怀靳身边不是没有已结了婚的友人,桌上酒过三巡总喜欢倒苦水,说家中妻子如何如何逼问行踪,细心又严厉。 他此时此刻心里莫名腾起一分不耐,即便他知道宿碧当然与那些太太不同。 “饭店。” 男人说完便要走,手都已搭上门把手,身后却又传来柔软嗓音,大概因为刚睡醒的缘故,没有平日里的清脆。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转头看过去,人坐在床上,眉眼间还带着淡淡疑惑。 宋怀靳淡淡看她,笑了笑,“怎么这么问。” “……感觉你跟平时不太一样。”她手脚都缩进被子里,露一张脸睁大眼睛看他。 他嗯一声,却没回答她的疑问。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拇指忍不住摩挲几下,忽然抬头问她,“昨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到家快七点钟了。”回话时底气不足,有些心虚。 他慢慢踱步过来,站在床边垂下目光看她,“不是说让杨叔五点半接你?怎么这么晚。” 宿碧张了张嘴,却又顿住,看见杜红音那一幕又在脑海里浮现。要不要趁此机会问一问?就装作随口一提的样子。 宋怀靳见她不说话,忍不住笑了。他坐下来,一手撑着床边,忽然失了耐心,问她,“昨天跟你待在一起的男人,是谁?” “啊?”宿碧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句给弄的愣住,等反应过来一边疑惑他怎么知道,一边却先解释,“就是,我们在上海孔雀厅时,来邀请我跳舞的那个……” 这解释不算好,宿碧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他一挑眉,点点头哦一声,“怎么,特意为你到洪城来?” “怎么可能,他——”宿碧回想陈水章告诉她的,接着说道,“他是来投奔在洪城的亲人的。” 似笑非笑的神情一点点展开,“这么巧。” “我一开始也觉得巧,但这的确是真的……” “他说的?”他唇角弧度没变,眼神却有些冷,“他说你就信?所以这么巧,你之前说参加联合文社活动那次你们也见过,这回又是碰巧遇见?” 宿碧脑子像僵住似的,她愣愣看着他,几乎下意识轻声反问,“你什么意思?” “告诉我。”他懒洋洋抬手,碰了碰她的脸,“昨天你去参加联合文社的活动没有。” 不能说……不然秘密惊喜全都泡汤。她不知自己身体哪个关节不对,这样奇怪氛围下也下意识不说实话。宿碧僵硬点点头,“去了。” 他笑出声,“是吗。” “你竟然也会撒谎啊。”看起来明明兔子似的胆小,更显得单纯可怜。没想到竟然为了别的男人撒谎骗他,临到头也不肯改口。 宿碧看着他,张了张嘴,一个字说不出。 他知道了?知道自己没去联合文社的活动? “喜欢他?叫什么,”他微微侧头回忆,“……陈水章。为了偷偷约会,不惜想尽各种理由借口?” 他怀疑自己跟陈水章有什么? 宿碧心一下坠下去,心里发凉。这些他怎么知道的……无非是用什么手段调查,但是调查的原因,是因为他怀疑。也许他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明明她是为了去给他买礼物…… 眼眶倒先泛热泛酸起来,宿碧眨眨眼,摇头,“我没有。” 他是故意来问自己的。她的行踪,他早知道了。 “我没有。”她重复,“公园那次是偶然遇见,这回是我差点被骑车的人撞着,他救了我,然后我为了赔偿他的损失,就跟他一起去买新的画板。” “那你昨天下课后做了什么?” 他只知道她坐着她那个朋友家的车去了南生广场逛了好一会。 宿碧知道自己不应该再隐瞒,惊喜似乎已经失去了存在和被维护的意义。但是她觉得很难过,他查她,像审问一样追问她,难道她不能有自由? “你凭什么怀疑我?”她觉得委屈,他不问她原委,直接认定她跟陈水章有什么。话音未落就有一分哽咽,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却又懊恼自己轻易就落泪,转过身胡乱用手抹了两下。 宋怀靳坐在床边,忽然见她掉眼泪,心里莫名有些浮躁,忍不住站起身。 宿碧一把掀开被子,赤脚就往更衣间里走,没多久就走出来,手里攥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纸盒。 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将纸盒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我原本准备把它当作惊喜的。”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平日里好像总让人觉得她未语人先笑的笑唇也没了血色,“现在,你提前打开吧。” ☆、第 36 章 赌气似的说完, 宿碧就又返身回了浴室。门咔嗒一声落锁,洗漱完还觉得不够, 又拧开水掬在手心往脸上扑。 深呼吸几次打开门,她没往他站的方向看一眼,径直就要走出房门。 他神色复杂站在原地, 伸手一把攥住她。 宿碧嘴唇抿着,没说话, 垂眼默默用了力气想把手臂挣脱。他低头看她,白皙脸颊上还残存着没擦净的水珠,眼睫上似乎也带着水汽。 第一次见她生气。 男人力气很大, 宿碧挣不开, 最后一回尝试失败后她抬眼看过去, 顿了顿开口, “你放开我。” 嗓音平缓,透着细微冷气。 他手上力气半点没松,僵持片刻, 另一只手抬起来,五指之中握着一个银色打火机, “……买给我的?” 他还怀疑? 宿碧觉得眼眶又热又胀, 这回使了全部力气抽手, 虽然用力过多因惯性往后踉跄几步,但好歹挣脱。“不是。”硬邦邦干巴巴两个字,说完转身就走。 手刚碰上门,一双手臂忽然横贯腰间,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腾空抱进怀里。 宿碧吓了一跳,缓过神立刻挣扎,“你放我下去!” 宋怀靳将人放在床上,宿碧挣扎时两只拖鞋都被胡乱踢掉,细白两条腿从裙底露出来。她不看他,垂眼往前挪了挪,想穿好鞋出去。然而身子刚一动就被他推回去。 她破罐破摔仰头看他,“还想问什么,你问吧。”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染着几分怒气,整张脸板着。 “我以为……” 他迟疑说出三个字,又顿住。 宿碧垂眼,她本来想说自己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想说陈水章提出要给她画像她都拒绝了,想说之前她对于陈水章的接触一直谨慎。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她觉得有些委屈,觉得他的冤枉莫名其妙,毫无道理,甚至想起小时候被爷爷冤枉过一次当时难受极了,因此她不想再眼巴巴解释。 第30节 宋怀靳在床边坐下,有些烦躁不安的攥住手心里的东西,又松开。重复几次,终于开口,“是我冲动了。” 宿碧别开脸。 “我昨天看见你们在一起。” 她看向他,忽然说道,“那你也不能就因此冤枉我。” 莫名孩子气。宋怀靳怔忪片刻后失笑,她到底比自己小了八岁,十七岁的年纪,像个孩子似的也正常。他怎么还跟一个“孩子”吵起来?她这样的性格胆量,说她为了跟谁偷偷来往编造各种谎言,实在高估了。其他的,他再去查查那个小子就知道。 他的确昏了头。也不该跟个“孩子”似的小姑娘计较。 冤枉了人,是该好好哄两句。 “说的对,”宋怀靳忽而低笑一声,“我不该冤枉你。” 宿碧不明白他态度为什么忽然转变,可他的语气只是像在哄着她。 她曲膝环抱着,抬起脸看着他,“你不用这样跟我说……我希望你相信我说的话。你可以先来问我,而不是怀疑我。我跟他在洪城一共只见过两次,并不是事先约好,或者我撒谎。还是你希望今天他别救我?然后我变成那个受伤的人。” 宿碧知道自己最后两句话是在赌气。可是她忍不住。 “说什么傻话?”他眉头皱了皱。 越说宿碧就觉得自己仿佛忍不住想说更多,因此后面一句话几乎下意识就出口,“你知道我今天看见谁了吗?” 话题转变突然,他没多问,看着她,“谁?” “杜小姐。” 宿碧又撇开脸,“……还有你从前养的那只狗。” 宋怀靳挑眉。 “婚礼那天我问过别墅里的一个下人,她告诉我你觉得巴勒打搅你工作休息,因此送给友人饲养。” 他嗯一声,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你跟她是特别好的朋友?就像程大哥那样……”或许比跟程笙还要好?所以把狗送给她。 他笑了笑,“你介意这个?” 她不自觉用手指在裙摆纹路上来回摩挲,“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怎样的朋友……你们在美国就认识?关系很好吗?” “通过顾东博认识的,没到程笙那种地步。”他托住她脸颊迫使宿碧转过脸来,“介意我将巴勒送给她?” 她垂眼,“……只是好奇你们的关系。” “普通朋友。怎么想这么多?” 宿碧抬手将他手按下,闷闷道,“没你想的多。” “这么记仇。”他笑一声。 “我没有,只是不高兴你怀疑我。” 宋怀靳伸手揉了揉她脑袋,“这次是我的错。好不好?” 又是这样的语气。她看着他认真道,“不是让你妥协来迁就我,而是你——”一句话戛然而止,宿碧突然没心思再说下去,这样好像她在无理取闹。 看不出她平时性子柔软,某些时候却有些执着。如同养猫,猫咪乖巧忽然好,但会不时伸出爪子轻轻挠一下反而更多趣味。 她还有哪一面自己没见过? 以后多的是时间探寻。眼下要务还是要先将人哄好。 “没哄你,的确是我不对。” 宿碧抿着嘴,忽然仰倒在床上,又很快侧身面朝着墙壁。 “还生气?”他抬起手松动领结。 “没有。生气有什么用,”声音听起来参杂不少懊恼与抱怨,“礼物都提前公布,没惊喜了。”说完觉得实在不甘心。 礼物?惊喜? 他俯身过去凑近她耳边,“怎么突然想到买东西送我?” 宿碧抬手将耳朵挡住,身子缩了缩,说话没好语气,“……你不是快生日?” 宋怀靳微微怔愣片刻,倏尔又笑了,“看来我真是罪过大了。”她不说他都记不起来,往年也是家人主张,今年工厂事情太多,他自己忙的想不起来。 宿碧不说话。 他将人揽进自己怀里,“妈告诉你的?” 她嗯一声。 指尖触感柔软,他目光沉了沉,低声道,“那今晚早点回来陪你,当作赔罪。” 误会一解决,计划被破坏这事便一直盘旋在宿碧脑海,她咬咬牙回道,“不用,我自己一个人睡挺好的。” 白皙面颊上一抹不知是否因为羞恼而浮现的红晕,时时刻刻诱惑他色令智昏抛下公事。俯身就要吻下去,宿碧先没察觉他不轨意图,发现时早已晚了,躲不开,只能任人鱼肉。 一个吻结束,宿碧气息急促,脸上红晕更盛,两只手使劲推他,“……我要下楼去了。” “晚上再说。”有些遗憾的挑了挑眉,宋怀靳起身整理衣服。身后的人大概还气不过,默不作声的去了浴室整理,咔嗒一声落下的门锁就是无声抗议。 他唇角勾了勾,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又冷了几分。 出了门,他似漫不经心吩咐阿东,“去帮我查一个人。” …… 粉笔与黑板一笔一画接触,发出唰唰的细微响声。 教国文的女先生是位看上去刻板严谨的中年女性,常穿庄重的黑灰两色套装,平日里也只肯描眉,讲课时声音又平缓无起伏,总之这些大概都是大多学生不喜爱她的原因。 不少人手撑住脸,偷偷打起瞌睡。 宿碧摘抄讲义时,余光看见周欢动作半天没变过,怕她也在悄悄睡觉从而被女先生批评,微微侧过头正要提醒她,却发现周欢没有半点犯困的样子,只是手里握一支笔在发呆,面前摊开几张精致信纸,已写有寥寥几行字。 见宿碧看过来,周欢猛地回神,忙遮住信纸内容。 “抱歉,我不是有意。”宿碧压低声音,歉意的笑了笑,说完又转过身继续听课。 过了一小会,宿碧正继续抄讲义,忽然听见身侧周欢压低声音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吓了一跳,所以,所以下意识挡住了。” 宿碧闻言笑笑作为回应,这件事并没太放在心上。 国文课结束,大家纷纷如释重负,女先生忽然又打个手势示意班上人们停下,目光看向还坐在位置上的宿碧,“宿碧同学,你来我办公室一下。” 接收到众人目光的宿碧也是一头雾水。 这些目光不能说都释放善意或单纯好奇,还有一些是幸灾乐祸的,宿碧不大在意,只是对女先生的话有些忐忑。 “你去吧,我在教室等你。活动迟一些也不碍事。”周欢笑着摆手。 女先生走的很快,等她走到办公室时,已足够她泡一杯茶来解渴。 “这些姑娘们,周芸四处奔波,现在有这样好的条件却不珍惜……” 走到门口便听见这苦口婆心的一句,叹息的语调显得女先生的语气有些寂寥。 宿碧犹豫片刻,叩门三声。 “请进。” 她一踏进门口,便有两束目光探过来,办公室里艾琳和国文先生正相对而坐,两人手里各捧一杯茶。 “郑老师,艾琳老师。” 郑秀宁笑了笑,放下茶杯朝宿碧招手,“快过来。”说着拿过书桌上单独放在一边的稿纸,宿碧走近了看一眼,发现是自己的字迹。 “郑老师,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吗?” 郑秀宁又低头看一眼稿纸,又抬头看着面前娴静漂亮的女学生,如同看她写的文章一样越看越喜欢。 “这一段,”她低头拿起笔,似乎想标注,动作又顿住,接着笑了笑说,“算了,你的字好看,我就不勾画批注了。” 她放下笔,改用手指,“文章写的很漂亮,这一段尤其好……”说着又拿给一旁的艾琳,“你看看。” 艾琳笑着接过,看了几眼道,“里面有诗词?这我就真的很不擅长了,诗词很难懂。” 郑秀宁笑的很开心,转过头问宿碧,“你诗词功底很好,喜欢看诗词?” 宿碧被接连的夸奖弄的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摇头,“没有很好,只是爷爷常让我看。” 郑秀宁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有些高兴的问宿碧,“想不想投到报刊上?” …… 宿碧回教室的路上有些兴奋雀跃,更多的是满足和高兴。 被人肯定和鼓励的滋味是很让人兴奋的,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老师,一位学识在自己之上的人。 “阿碧怎么这么久……”少女的声音有一份抱怨,更多却有撒娇意味,嗓音比平日里更甜腻几分,再说话时又多几分关切,“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周欢的声音带着浓浓笑意,“只有我自己的杯子……用我的接水给你喝呀?” 别的同学都已离开,此刻教室里只有两个人,显得空空荡荡。上回见过的付前辈坐在一张椅子上,周欢正笑嘻嘻的趴在他肩头。 ☆、第 37 章 宿碧愣住,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欢与付前辈是恋人关系? 宿碧有些吃惊,周欢也从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 看来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毕竟付前辈是师长一样的人物,又年长这么多。 可……她总不可能一直不进去…… 宿碧无奈悄悄后退一段路, 有些僵硬的对着空气喊一句“郑老师明天见”,声音不大不小, 应该正好能让教室里的人听见。 这里没有郑老师,自然也不可能有别人的脚步。宿碧喊了一声后便不再刻意放轻步子,径直朝教室走去。刚踏进门口, 周欢的声音便传来, “郑老师跟你讲什么讲了这么久?” 问话问的很急, 也带一分玩笑似的抱怨, 宿碧联想看到的情景,觉得周欢大概有些不自在,因此这样刻意掩盖情绪。于是便努力保持平常, 歉意的笑了笑,“说了一些写文章的事。抱歉, 让你们久等了。” 付恒充儒雅的笑了笑, “没什么, 不急这一会。” “写文章的事?她批评你了?你别难过,她总这样,最喜欢板脸教训人。”周欢说着看向付恒充,“不如前辈你来做我们的国文先生?好让她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学识渊博。” 第31节 “既然做师长, 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我虽然不了解你们的国文先生,但我相信不会差。” 宿碧本就不太赞同周欢的话,闻言点点头,“郑老师其实很好的,她只是对学生抱有很大期望。” “好好好,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们两个。”周欢拿着包起身,上前挽着宿碧手臂,“我们快走吧,他们活动大概已经开始了。” 付恒充便也跟着起身。 “稍等,我拿一下东西就可以走。” 三人走出教室关上门,付恒充看着手挽手的两个女学生,笑道,“出门办事路过育英,就想着正好顺路接你们。不过送到我就得走了。” “前辈还有别的事情要忙?那我们还是自己过去吧,反正不太远。” “没关系,反正我都过来了。” 周欢拍了拍宿碧肩膀,“你傻?有免费司机多好。” 把前辈当司机……如果不知情宿碧大概还要客气推诿,但目睹刚才那一幕后,她当然不好再说这种话。 她只好笑笑,“那麻烦前辈了。” “不用客气,我既然负责联合文社,那照顾你们这些学生们也是分内事。” 路上随意聊聊各种话题,大概是觉得她们是在校女学生,所以付恒充极少谈到时政,少有几次提到时观点也模棱两可,“……年轻人不要意气用事,要懂得中庸之道。” “前辈你又开始讲大道理了。”周欢笑嘻嘻打岔。 付恒充笑了笑,便揭过话题,问他们,“过几天的讲座来不来?” 宿碧回道,“当然要去的。” 气质儒雅的男人微微一笑,颇风趣答,“那谢谢你们肯捧场。” …… 餐厅里好几个下人来来回回忙碌。 餐桌一如既往整洁,但宿碧还是坚持再擦一遍,擦完后又取出新买好的花瓶,仔仔细细修剪花枝插进去。 打理好花瓶,端起来左右侧分别端详,又觉得不大满意,正要改,又拿不准主意去问一旁的荣妈,“荣妈,难看吗?” “好看好看。”荣妈打量几眼宿碧手中的花瓶,笑道,“我虽然不懂插花,但眼光也没多差,这点自信荣妈我还是有的。” 宿碧笑了笑,应一声,“那好。”说着就把花瓶放下,点缀在餐桌正中。 放好花瓶,宿碧这才注意到一件事,问道,“荣妈,阿清呢?这两天怎么都没看见她?” 荣妈笑容顿了顿,片刻后神色就恢复如常,“……阿清说她父母在老家无人照顾,离开太久不放心,所以决定不做了回老家去。” 宿碧一愣,“这么突然……怎么都不来跟我说一声呢。” “大概也是舍不得吧。”荣妈笑笑,“毕竟也是自己主动不干了,所以没声张,起初都没几个人知道内情,都以为她只是告假不来。” 说完不等宿碧再说什么,先提醒道,“少夫人,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去厨房准备晚餐了。” 心里虽然惋惜,不过舍不得家中老人也是人之常情。宿碧点点头笑道,“嗯,好。” 因为提前说过要亲力亲为,所以厨房里已没有人在场,吴叔离开前还高兴的开玩笑说难得白白得一天休假。 关好门,系上围裙,宿碧回忆起这段日子以来渐渐熟悉的步骤,还算有条不紊的忙活起来。外面的下人则按照她先前的吩咐,一步一步布置起餐厅。 宋怀靳没忘记答应家里小妻子的约定,勉强按照约好的时间让司机开车到家,他自己一路闭目养神。 “先生,到了。” 他嗯一声睁眼,眼里隐隐有血丝,抬手按了按眉心缓解疲倦。刚抬脚上几级楼梯到门口,大门便缓缓打开,门口站着个穿杏色旗袍的清丽少女,头发用一根木簪挽着,抬脸笑盈盈看他。 “生日快乐。” 宋怀靳一怔,忍不住笑了,“特意为我穿的?” “我觉得你大概喜欢我穿旗袍。”她答了话抿着嘴笑,杏眸亮晶晶的,还有两分羞赧。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四个字。 宿碧瞪他一眼,红着脸退后,“你……”面前人还气定神闲,她败下阵来,“……进来吧,正好开饭。” 宋怀靳莫名觉得疲惫轻了大半,低头换了鞋进去。 “要是你上回没误会我,今天你回家来才算是真正的惊喜。” 他眉一挑,正要开口说话,步子却忽然顿住,目光定定看着眼前精心布置过的餐厅。 “结果我还有别的惊喜!肯定没猜到,对不对?”她上前两步又转过身面对着他,一双眼里写满雀跃狡黠。 她身后是傍晚时刻显得有些昏暗的餐厅,大概也因为所有窗帘都紧紧合上。点好的烛台烛火隐隐跳动,落成她眼底暖黄色光点,盈盈波动着。餐桌多余的椅子都已撤掉,只剩下两把相对摆着。餐桌上除了烛台玫瑰花,错落有致摆着西式的菜肴。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宿碧伸手推他到桌前。 “快坐下。” 宋怀靳顺势侧了侧身将她的手握住,捏了捏放开,却走到另一边拉开椅子,唇角勾了勾,看过去,“女士优先。” 宿碧忍不住笑了笑,做不到一直对视他沉沉目光,垂眼走过去坐下。等她坐好,宋怀靳这才走到另一边坐下。 她没动刀叉,双手托住脸,神情又忐忑又期待,“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宋怀靳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碟。摆盘漂亮,成色看着虽不说多好,但是也不差——他尝过家里厨子的手艺,只一眼就断定不是吴叔做的。 宿碧看着面前的人慢条斯理切开牛排,忍不住紧张的攥紧手。 等宋怀靳吃了第一口她才犹豫问道,“……好吃吗?” 他抬眼看了看她,没说话。 宿碧以为失败了,忍不住有些沮丧。宋怀靳看着她恹恹的模样,却还要存心吊胃口,神色不明道,“你尝尝。” 闻言,宿碧一边回想到底哪个环节出错,一边切下一块放进嘴里。 难吃?她拿不准,觉得大概不难吃,好像是她做了这么多回里味道最好的一次。于是又忍不住抬眼看他。 谁知面前男人唇角勾着笑,眼底也笑意满满。 宿碧顿时反应过来,咽下食物愤愤道,“……你故意骗我!” 他放下刀叉往椅背上一靠,低笑一声,“哪里有骗你?” “那你为什么故意不说话,还那个表情。” 宋怀靳难得从忙乱公事中解脱,觉得跟她这样说话实在也是放松的绝佳途径,更不用提宿碧为他准备惊喜又期待又忐忑的模样,使得他心情实在很好。 早知道会有惊喜,但仍旧又惊又喜。 “我还从来不知道你会做饭。”他拿过桌上摆着的红酒打开,又拿过两支高脚杯。 宿碧笑了笑望着他,“以前是不会的……最近才开始学。” 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她,“惊喜?” 她点点头,一双杏眼像会说话,满满的“快夸奖我”。真正孩子气。 宋怀靳放下酒瓶,端起一杯酒起身走两步递给她,宿碧正要伸手接,他却忽然把手抬高,让她的手落了空。 “要奖励?” 宿碧看着他缩回手,最后抿着嘴角又忍不住笑,点了点头。 高脚杯被放到桌上,宋怀靳收回手伸到宿碧面前,等她露出疑惑神情才微微一笑道,“跳不跳舞?现在教你。” 跳舞? 宿碧一怔,接着慢吞吞站起身走上前,刚一靠近就被他揽住腰,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宋怀靳本以为她会伸手推她,没想到竟然一言不发乖乖靠在自己胸口。 他笑了笑,“今天这么听话?” 她保持脸贴在他胸口的姿势没动,只嗯一声。 “抱稳。”说完宋怀靳单手揽着怀里人的腰,将人腾空抱起来,后退几步打开留声机。宿碧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紧紧抱住他。 一支舞,宋怀靳手总滑到她身上,蠢蠢欲动的捏一捏,或抱得更紧。然而宿碧自始至终都不反抗闪躲,让他觉得像怀里抱了个洋娃娃。精致乖巧,使人心满意足却野心更盛。 正要将人一把打横抱起,小姑娘却忽然抬起脸,脸颊上染着几分红晕,目光却很专注的盯着他。没等他说话,又伸出手扯他领带。 宋怀靳从善如流低下头。 宿碧心口砰砰直跳,他们亲热过很多次了,可她这样做还是第一回。 这是他的生日,要尽量完美才好。她脑海里默默浮现这句话,下一秒便鼓足勇气踮脚凑上去,对着面前的英俊男人吻了下去。 ☆、第 38 章 恍惚中宿碧察觉宋怀靳将自己托起来放在木质置物柜上, 她下意识便往后伸手寻找支点保持平衡。手指立刻便触碰到平滑表面,不注意往右挪了挪就碰到还在缓缓流泻旋律的留声机。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中途退开隐隐喘息着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怎么,不学跳舞, 要先付报酬给我?” 宿碧闭着眼睛,没匀过气来, 轻轻嗯了一声,嗓音有些抖。 楚楚可怜的模样。 宋怀靳含糊的应了一声,再度吻住她, 伸手去探索柔软旗袍, 末了捏了捏手里纤细的腿, “抬起来。” …… 累的迷迷糊糊, 胃里却饿的难受。这饥饿感却忽然提醒宿碧,让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挣扎着睁开眼就要坐起来。 身后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结实手臂,一把揽她回去, “要去哪里?” “……忘记做长寿面了。按习俗生日一定要吃长寿面才行,我现在去煮。”说着困意也渐渐消散, 只有全身还乏力酸软。 他难得餍足, 看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里软了软, 于是松开手算默认。 宿碧起身起了一半才发现身上不着寸缕,又赶紧缩回来,躲在被子里胡乱穿好睡裙。宋怀靳靠在床头看面前蚕蛹似的一团动来动去,心里又蠢蠢欲动起了心思。 宿碧穿好衣服, 刚准备掀开被子坐起身,突然有一团重物猛地压到自己身上,男人伸出手臂正要连人带被子抱住,宿碧小声尖叫一声猛地钻出被子跳下床。双脚落地时还软了软,她赶紧稳住身形。 赤脚踩在地上后忍不住笑着回头看过去,宋怀靳还保持刚才的姿势,趴在她原本躺着的位置。被子只蓬松遮挡到腰部,露出男人结实有力且线条流畅的后背与手臂。见她笑着回头,还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 第32节 宿碧脸热了热,赶紧回过头打开浴室门进去,简单清洗后身子舒适不少。 今晚整座房子里的下人都被她遣散,因此此刻楼下安安静静。宿碧走到餐厅时才发现桌上精心准备的菜肴都还没来得及吃,这会已经冷透。她想到什么,目光都不敢往不远处的置物柜看去。 刚才两个人太荒唐了…… 快步走进厨房,拿出事先备好的面条烧水下锅,趁面条还没煮好,她转过身从柜子里取出瓷碗,转身忽然看见门口多一个人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睁大眼后退两步。 宋怀靳看着她紧绷的身形和圆睁的杏眼,忍不住笑了几声。 她嘀咕一句,“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 “你做饭太专心。”他走进来倒一杯水仰头饮尽。 宿碧默默继续看着锅里的面。 他放下水杯靠在一边饶有兴致看她。明明一个小姑娘,又是准备惊喜又是学做饭,此刻看似认真实则有些放空的盯着煮面的锅,好像跟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少女有些不同。 她越来越像一个妻子。 宋怀靳从前还在美国时从未考虑过婚姻,但他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位未婚妻,远在国内某个书香世家的闺阁里,大概是那种足不出户的守旧派,因此他从前只嗤之以鼻。可他也不是太放在心上,在他眼里有这样一位妻子无关痛痒,并无太大区别。 但他知道宿碧与他原本设想的不同,现在看来某些地方也并非“没区别”。 旁边的目光专注的让宿碧难以忽视,她忍不住看过去,发现他盯着自己略有些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宋怀靳见她转头,回过神,“怎么了?” “没什么。”宿碧摇摇头。 两碗面出锅,嫩绿色青菜盘在碗内边沿,中间放一把提前煮好的鸡丝,香味清清淡淡的漂浮起来。 宿碧将一大一小两碗面分别摆在桌上,想了想又将一把椅子搬过来跟另一把挨在一起。 既然不是吃西式,那还是这样挨着坐更温馨。 宋怀靳坐下,倒真被这样一碗面勾起食欲。拿起筷子又抬眼问她,“也是跟吴叔学着做的?” 她摇摇头,“这个是原来就会的,每年生日时都做给爷爷吃。”说着忽然道,“爷爷说味道很好,这回你别想再骗我。” 实在记仇。 宋怀靳便想再逗她,“我这碗是长寿面,那你的是什么?” 量少一半,别的倒差不多。 宿碧面上镇定的拿起筷子,胡诌起来,“就是普通的面而已。”说完捏紧筷子看向他,语气倒隐隐有些幽怨起来,“……我饿了不行吗?”沾他的光吃一碗面也不行? 宋怀靳忍不住朗声笑,笑完又去揉宿碧头顶。 “饿了就快吃。” …… “迟来一句生日快乐。”边说程笙边举起酒杯,顾东博也跟着举起来,三个人慢悠悠碰杯,都是一饮而尽。 顾东博放下杯子,笑道,“到底是有家室的人,过生日第一想到的到底不是我们了。” 闻言宋怀靳一言不发,只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往后靠着椅背,手屈抬起来搭在一侧扶手上。 见他像是默认,顾东博脸上笑意倒一点一点淡了。 “怀靳,你知不知道红音的近况?” 程笙有些不赞成的看向顾东博,后者只微微笑了笑,又盯着宋怀靳寻求答案。 “什么近况。” 语气漫不经心。 顾东博深呼出一口气,“……她要跟姓冯的那个商人结婚。” “这个?”他晃了晃酒杯,淡色酒液被灯光与玻璃杯折射出几分晶莹色泽,“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 宋怀靳抬眼看他一眼,“她亲自来找我说起这件事。” 顾东博语塞。 趁宋怀靳去外面听阿恒传达急事的空档,程笙皱眉提醒道,“东博,你不该提这个。” “为什么不该提。”语气有些冷。 “那么我问你,你特意提起杜小姐要结婚的事意图是什么?怀靳有了家室,杜小姐也另觅良人,这样不好?” “……怀靳怎么能无动于衷……” “不然你希望他如何,你考虑过宿小姐没有?”程笙叹息一声,末了又说一句,“你喜欢她。”没有疑问,是一句肯定。 沉默半晌,顾东博拿起酒杯喝一口,最后神情复杂的回他三个字。 “……我没有。” 有或没有,逼他承认并非程笙本意,不过是想换种方式提醒罢了,“那就好,我怕你关心则乱。” 说到这门被推开,话题便到此为止。宋怀靳进来时脸色不算太好,眉头微微皱着。 “怎么了?”程笙问。 沉吟片刻,他回道,“出了点事。” 三人聚会最后草草散了。 顾东博先走,程笙落在后面,走几步又停下,转头看着身后好友,“怎么这么突然。” 宋怀靳抬手捏了捏眉心,“我们拿到的消息已经算早,等到时其他人都知道了,大概是板上钉钉,那才叫突然。” “那你预备怎么办?” 宋怀靳放下手盯着夜色中虚无一点,半晌若有所思轻轻笑一声。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生日之后宋怀靳好像比从前更忙,宿碧常常入睡前都不能看见他人影。这样大概过了半个月,宋父宋母提出要回美国,他才专程抽出一下午时间带着宿碧送人到火车站。 “实在太突然了。”宿碧挽着纪敏和的手臂,心里觉得不舍。 纪敏和笑着拍了拍她手背,安慰道,“其实我们早决定回美国的日子了,只是想着不提前告诉你们。不过多亏怀靳他最近忙,你才能常常抽空来陪我。免得我们都没能好好相处,我就这样回去了多可惜。” 宿碧笑了笑,也庆幸这半个月来常去看望公婆。 父子俩个则站在另一边说话。 “最近洪城一些事的动静,我大概也清楚。”宋逊看一眼儿子,接着淡淡道,“不过,既然你已选择实业这条路,这些麻烦事你也该自己解决,这是必经考验。我也相信你。” 宋怀靳颔首,“我知道。” 公事谈完再谈私事。 宋逊想了想,最后叹息道,“好好对待阿碧。记得收心。” 该说的都已说了,时间正好登车。夫妇两个正要走时,宿碧这才想起来包里还装着几样东西没给。于是连忙两步追上去。 从手提袋里拿出的是一张纸袋装的手帕和油纸包着的一包茶。 “这是红茶……怕爸您喝不惯车上的茶水,因此我随便拿了一包红茶来,希望您不要嫌弃,路上可以打发时间。” 宋逊没有说随行的人已带了足量,内心熨帖的笑着收下,“你有心了。” 宿碧笑起来,又把手帕递给纪敏和,“临时知道你们要走,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送什么做礼物才好……所以找到从前练女红时绣的手帕,还是崭新的。要是您不嫌弃……” 纪敏和惊叹一声,嗔怪的看她一眼,“怎么会嫌弃?这手帕绣的很好,在国外来说的确是难得的东西。我很喜欢。” “您喜欢就好。” 宿碧站在宋怀靳身边,目送宋父宋母上了火车。 身边人来人往,宋怀靳打量周围眉头皱了皱,将人拉到自己怀里,“走吧。” 她一愣,点点头。 坐上车,宿碧想了想,问道,“工厂的事……还是这么忙吗?” 宋怀靳嗯一声,又说,“大概还会忙一段日子。” 宿碧点点头,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也明白应当理解,因此只是说,“那……你也要注意好好休息。” …… 这天宿碧一踏进教室便隐隐觉得气氛不对劲。 大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神色都不大对劲,或凝重或愤愤不平,当然还有些大概是像宿碧一样一头雾水,暂且还被蒙在鼓里,于是周围知情同学便很快拉着人解释。 “这是怎么了?”宿碧疑惑道。 周欢凑近,压低声音告诉她,“有人说……好像又要划租界给洋人了。” ” “……好像是洪城的地界。” 洪城? 她又问周欢,“谁说的?可信吗?” “高我们一年级的一个女前辈说的,她跟立华文社的人认识,他们的消息更灵通。” 宿碧想到洪城近几年发展的越来越好的实业,以及比起许多地方算优越的地理位置,大概明白原因。 “划给谁?” “英国人。” 宿碧想了想,又迟疑问道,“消息属实吗?”万一是谣传,人们情绪又被煽动,到时候洪城大概会出乱子。 周欢皱眉,“怎么不属实?那位前辈亲口说的,立华的消息你还信不过?北洋政府竟然这么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到时候咱们就做点事情让它不能小瞧了我们。” ☆、第 39 章 第33节 闻言宿碧有片刻怔愣, 正想继续追问,提醒众人上课的铃声又响起来, 艾琳的身影也已出现在讲台,她只好暂时按捺住。 一节课照常上下来,但下课时往常都有不少学生与艾琳打招呼作别, 今天却只有寥寥几个人。甚至其中一个跟艾琳道别后还被同桌扯了扯衣角,整个人重心不稳后退几步。艾琳只是平静的看他们一眼, 接着便拿起教案离开。 “你做什么?怎么还跟她打招呼?” “往常不都是这样……” “怎么能一样?你不知道她是英国人?” 被扯回来的那人并不赞同,“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同桌嘀咕,“总之别扭得很。你看大家不是好多都没像从前那样了?咱们照做就是。” 宿碧离这两人的座位不远, 默默听完, 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刚才跟艾琳打招呼时一旁的人投来异样目光。 她微微侧过头问周欢, “你上课前说的, 是要做什么事情?” 周欢颇为神秘的笑了笑,“到时候再告诉你。” 然后无论再如何问都不肯再多说,宿碧只好作罢。 中午吃饭时宿碧照例是和邓书汀一起, 周欢知道她们关系比寻常人要好,所以即便他们是同桌也都心照不宣的分开去餐厅。 “去美国的日子定下没有?”宿碧问。 邓书汀欲言又止, 最后说道, “……三天后。” 宿碧怔住, “三天后?” 难道最近都时兴临到头了才说要走? “不是你自己上回说的,让我晚一点告诉你?”邓书汀拿玩笑话堵她。宿碧闻言沉默片刻,想笑又怕笑得勉强难看。 于是只问道,“到时候我去送你?” “最好别来。不然到时候都哭了得多难看?” “你一去就是好几年, 连送你上火车的机会都不给我?” 邓书汀见宿碧神色坚持,只得败下阵来,“好好好,那你来吧。上午十点整的火车。” …… 宋远紧皱着眉头长叹一口气。 “这块地留着果然是夜长梦多……” 宋怀靳隔着雪茄烟雾盯着桌上立放着的酒瓶,闻言身子动了动,拿开手眯着眼缓缓吐出烟雾。 “地不能给。” 宋远抬眼盯着侄子不说话,半晌才说道,“他们想要的地不止我那二十亩,你不给总有人给,一旦有人做了表率,跟着行事的人只多不少。况且还有北洋政府压在上面想促成这事……” 宋怀靳微微一笑,“压着又如何?无论如何租界并不是割地白送,英国人既然要给租金,那我们这一方就是地主。我不给地,他能如何?” 宋远眉头舒展笑了笑,他就知道自己担心多余,宋怀靳怎么可能赞同他将土地租给英国人。租界这种事情别说北洋政府,清朝时也是心甘情愿,有钱拿又能安置好洋人,统治者乐得清静,两方心知肚明。但民众不满太多,他们就不能趟浑水。 然而他又多问一句,“如果别的人想拿钱,要给?” 雪茄燃到尽头,他起身将余下短短一截按进烟灰缸。 “那就跟他们谈。” …… 今日回家依旧很晚,卧室里只留一盏昏暗暖黄的壁灯,愈发显得少女无衣料遮掩的部分肌肤莹润如玉。 大概因为喝了酒,即便此刻安安静静,床上的人也已陷入熟睡呼吸平稳悠长,他精神却也很兴奋,从浴室出来坐在床边,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宿碧迷迷糊糊醒过来,闻着来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将脸埋进他怀里。 接着一双带着凉意的手覆上她脸颊,宿碧被凉的一个激灵,清醒地七七八八。睁眼只能看清男人鼻梁下颌的清晰线条。 “你回来啦。”说话时嗓音因为熟睡后醒来而有些哑,语调轻软,一片黑暗里钻入耳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勾人。 回应她的是一个简短的嗯,以及一个迫不及待的炙热深吻。宿碧困意消退后,想起他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忍不住有些撒娇意味的伸出双臂搭在他颈后。 不知过了多久宋怀靳才抱着她没入倒满热水的浴缸里,宿碧被热水蒸腾的昏昏欲睡,等两人都收拾妥当,宋怀靳又把人抱到床上去,宿碧顺势便滚进被子里将自己裹住,困倦的叹了一声。 明早起来还有的忙。但或许因为今晚温香软玉在怀,他就大概有些体会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境。 今晚搂着她安安稳稳睡一觉也不错。 宿碧却忽然在这时转过头来看他,眼睛眨了眨,看得出还有些困意。 他挑眉,“怎么了。” “有人说……最近洪城要设英租界,这件事你知道吗?”他行商,整日与人交际,消息肯定比她们灵通些。 宋怀靳没想到她想说的是这个,动作顿了顿,问她,“听谁说的?” “学校里一个女前辈,说是从立华大学的文学社那里得来的消息。” 他半靠在床头,若有所思微微侧过脸垂眼看着她,忽然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半真半假,但这事成不了。” 语气虽然漫不经心,却很笃定。 宿碧觉得他能让人无端信服,但好奇心驱使,还是忍不住忍着困意问原因。 “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过租界不是割地,成与不成都是你情我愿。所以,”他看着她,叮嘱,“如果有人要针对此事大作文章,不管是什么,你都不要参与。” 宿碧迟疑道,“你情我愿?” 宋怀靳简单解释几句,既然说了便又多提几句,“只要拥有土地的人不愿意给,也只能无疾而终。至于该怎么做,那是我该操心的事。你只记得不要参与,免得被存心搅局的人利用。” 虽然宋怀靳告诉她的事与她以往的认知有些出入,但明白过来宿碧便点点头答应他。他总不会害自己。而且如果真像他所说,那的确是应该由这些手握土地的人出面应对与周旋。 想到这又不由得想起来周欢白天说过的话,心里隐隐有些担忧。 但问清想问的,困意便又重新涌上来,她只觉得眼皮子有千斤重,没一会眼睛便合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呢喃一句什么。 …… 早晨她起床下楼时宋怀靳少见的还没走,正站在沙发旁接听电话,大半时候大概只是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他只是简短的应几个字。 挂了电话转过身,正好看见已经穿戴整齐的宿碧走向餐厅。宋怀靳也跟着走过去,坐下后喝一口咖啡才说道,“今晚在崇安饭店有个晚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晚宴?” “嗯。” 宿碧犹豫片刻,问他,“……会不会又要跳舞?” 宋怀靳放下咖啡杯,抬眼看着她笑道,“怕什么,那天不是教过你了。” 不提还好,一提宿碧就觉得脸烧起来,忍不住反驳,“你那个也能叫做教人跳舞吗?” “怎么不能?”他动作慢条斯理,“我记得我那天晚上可是尽心尽力。” 尽心尽力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跟别的字词好像没什么不同,却又让人觉得不怀好意。宿碧被堵的说不过他,抿着嘴唇气闷的埋头吃东西。 将人逗弄够了,他才慢悠悠说道,“不想跳就不必跳,没人敢勉强你。” 宿碧故意说,“我又没说要去。” “别人都有太太或女伴陪在身边,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形单影只?” 他这么一说,宿碧却想起在孔雀厅时许多女人对他投去的目光,其中好几个还上前去搭话。 宿碧看他一眼,没说话,眼神却足以让宋怀靳明白她心里真实打算。他气定神闲的笑了笑,“穿旗袍来吧。” 他说穿旗袍就穿旗袍? 宿碧站在镜子前默默打量自己穿着旗袍的身影,心里忍不住故意跟他唱反调,最后却还是穿了旗袍。默默腹诽他早上在早餐时说的话,一边将头发挽起来,用简单珠钗固定。她盯着镜子里想了想,又抬手把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取下戴在手指上。 最后往耳朵上挂一对玉坠,再细心描眉涂唇。 荣妈敲门进来,笑道,“少夫人,先生的车在外面等着了。” 她收好东西,抬头应一声,“好,就来。” 到楼下时杨叔打开车门,宋怀靳正坐在后面,腿上放几页纸张。见车门打开,他侧头抬眼看过去,一身鹅黄色旗袍的宿碧正好坐进来,耳垂上挂着的玉坠轻轻摇晃。 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她左耳耳坠,手又滑到她后颈握住摩挲,“怎么不再加一件披肩。” 宿碧觉得痒便躲了躲,“…天气都暖和起来了,哪里还用披肩。” 宋怀靳笑一声,收回手没再说什么。一路上车里只能听见他翻动纸张的动静,宿碧不想打扰他,便靠在车窗边出神。 等到了崇安饭店,侍应生过来打开门,宿碧拿着包下车,挽住身旁男人的手臂,两人一齐从门口走进去,刚踏进大厅便受到不少目光的注视。好奇、探寻、热切,都有。 她不习惯众人这样集中的视线,只能尽力去忽视。 最先迎上来的是宋远,宿碧没想到他也在,回过神叫了声二叔。宋远笑着应一声,让他们往宴席那边去。一路越过无数精致小巧圆桌,有些已坐满了人,有些还空空如也。 “给宋家留的最前的位置。”宋远没回头,对身侧的侄子说道。 宋怀靳只微微一笑,没说话。 等他们三人落座,侍应生便立即上前将酒杯一一摆好,将红酒开瓶。宋怀靳漫不经心看一眼酒瓶上的标签,目光冷漠移开,轻笑一声,“这么多桌客人,他是下了血本。” 宋远意味深长道,“你当每桌都一样,他怎么可能这么大方。” 宋怀靳一挑眉,不置可否随意点了点头,接着转头问宿碧,“想不想喝酒?不喝就换别的。” ☆、第 40 章 “只是一杯应该可以的。” 他嗯一声, “别喝醉了。” 宿碧点点头。 三人只得了短暂的清静。本就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一桌,人一出现自然按捺不住。宋家在洪城不算底蕴多么深厚, 但用“后来者居上”这一句话形容却很贴切。 宴会是谢家做东邀请,按理来说也该他们首先去招待来的客人。谢常庾倒也没让人久等,从侍应生手里拿一杯酒便走过去, 笑眯眯招呼道,“宋少来了?我刚才还跟你二叔问你多久到呢。” 宋怀靳跟宋远都站起身来, 宿碧也默默起身,站在宋怀靳身边但笑不语。 “接我太太,所以晚二叔一步。”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怀靳微微一笑, 镜片后目光不冷不热, 语气也是淡淡的, 却看似客气, 让人抓不出错处。 第34节 谢常庾适时露出惊讶恍然神色,看向宿碧,“这位是宋太太?” 宿碧便微微一笑道一句你好, 宋远和宋怀靳都不大热切,她也只需要把握成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吧? “宋少好福气, 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太太。” 宋怀靳淡淡笑了笑, 不置可否。于是这一句恭维也只得了宿碧一句“您过奖了”, 谢常庾心里几乎要咬牙切齿。 夫妻两个都给他这样的脸色…… 宋怀靳的太太看着年纪不大,看上去倒也不像个寻常小姑娘一样好拿捏。 他也没有再绕弯子的心情,转了转手里捏着的两枚文玩核桃,笑了笑说道, “是这样,我有一位洋人朋友,听说北成纱厂的宋老板年轻有为,又是美国学校毕业,便起了结交心思,不知宋少肯不肯赏脸?” “谢老板好心做介绍人,我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谢常庾朗声笑几声,点点头,“好好,那就好。那你们先坐,我去跟他说一声。”说完又看着宋远,“宋二当家也一起聊一聊?” “叫什么宋二当家,”宋远摆摆手,“我向来不管事,宋家家业也不在国内,唯独北成一份产业都是我侄子的手笔罢了。” “说虽如此,一句称呼还是要的。宋二当家可别妄自菲薄。” 由于宿青山对商业涉猎少、即便涉猎也不让她参与的缘故,宿碧对这些行商的东西实在不了解。这会看两个人打太极似的你来我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又不能真的笑,于是表面上看着宋太太依旧端庄大方的坐在一边。 只是拿起杯子喝酒时嘴角弯了弯。宋怀靳往后靠时余光正好不经意瞥见,本来早被谢常庾弄得不耐烦,此刻心里也哑然失笑。 等谢常庾再次出现时身后跟着一个拿烟斗的洋人和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国男人,洋人穿着十分考究,嘴唇周围留着不长的胡子。走近了也不先搭话,气定神闲等着谢常庾介绍。 “这位是理查德先生。”对这洋人的介绍只有一句,点到为止。接着谢常庾笑着对理查德说道,“这两位是宋二当家,这位是北成纱厂的宋老板。他身旁那位是他的太太。” 理查德的目光多在宿碧身上停顿了一秒才移开,开口说道,“宋老板年轻有为。”说完目光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翻译。 宋怀靳神色淡淡,抬手示意那位翻译先生,后者噤了声。 “原来在理查德先生眼中,宋某这样的就能算得上年轻有为。”他微微颔首笑了笑,风度翩翩,“那实在过奖。” 他直接说的英文,语速不快不慢,显得从容不迫。 宿碧一直记得宋怀靳说英文时很好听,那部电影的名字她没忘,更难忘的是那天街上他缓缓念出英文时低沉的嗓音。今天再听他说语气则全然不同,仿佛又看到第一回在剧场碰见的他。 一只手插在裤袋站在那里,眼神淡漠。 理查德盯着面前的人,双眼眯起来打量他神色,“你……”听得出正克制着情绪,末了轻轻冷哼一声,事情没办成,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 宋远在一旁笑眯眯站着,仿佛自己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谢常庾立刻打圆场,“理查德先生先请坐,待会还有节目可以欣赏。”说完又说,“你们先聊,我去招呼招呼其他人。” 谢常庾走后,等理查德坐下,他身后的翻译便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些尴尬无措的站在原地。宿碧稍一联想刚才宋怀靳的反应,余光绕过在场几人一圈,温和的冲他笑笑,“你去旁边休息吧。” 翻译看一眼理查德,发现后者不发一言即默认的意思,如获大赦的抹汗走了。 “宋太太,也懂,英文?”理查德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中文说的磕磕绊绊并不标准,两三字一个停顿的说出来。 故意用中文问她,故意问她会不会英文……宿碧故意大方一笑,摇头否认道,“不,我不懂英文,最近才刚开始学。但我先生的英文很好,我想有了他,翻译先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说完又问,“理查德先生也懂中文吗?” 宿碧说这话时看向宋怀靳,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想请他翻译的意思了。 宋怀靳几乎要忍不住笑,桌下原本搭在腿上的手不动声色去握她的,一碰才知道她手心微微濡湿。哦,原来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镇定。 宿碧心里的确有些忐忑,不过不好瞪他,只能暗暗捏他手指一下。 理查德确实听不太懂中文,至少宿碧前面长长的一句他没怎么听懂,但后面“也懂中文”那句的意思他明白,眼看宋怀靳就要将那句话翻译给他听,他脸上微微涨红变了颜色。 “不必,我听懂了。”声调蹩脚,听起来有些滑稽。 宿碧微微一笑作为回应。 过了一小会,理查德短而急促的说了一句英文,接着便站起身离开座位。等他走远了宿碧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干什么去了?” 宋远笑了笑,“人有三急。” “……这么对他没关系吗?”她有些不放心。 宋怀靳捏了捏她右手,“刚才胆子不是挺大的?” 宿碧回道,“……我是狐假虎威。” 闻言,宋远点评,“不错不错,还没见过你这一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半点不怯场。” “不怯场?”宋怀靳笑了笑揭穿,“谁手心都出了汗。” 宋远听了闷笑。 宋怀靳想了想,干脆喂她一颗定心丸,“放心,他求我们办事,但不可能答应。只是让他吃点苦头。”说着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可不是所有人都像谢常庾那么蠢。” …… “算什么东西?”理查德一脚踢翻走廊尽头作为摆设的花盆,“我?学中文?中国人也配?!” 有饭店侍应生听见这声不小的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小跑过来,等看清一片狼藉时也认出这位“罪魁祸首”正是谢老板今日请来的贵客。贵客,有多金贵?总之不是他这等无名小卒能抱怨的,花盆被踢坏还要一副笑脸凑上去,“先生,出了什么事情吗?” 理查德恍若未闻,冷着脸径直走了。 “先生?”侍应生又迟疑着喊道。 那道身影依旧没停,走过拐角时微微侧过脸,冷冷瞥他一眼,嘴角讥讽又倨傲的勾了勾。侍应生便默默低下头不敢再说话。等人走远了才蹲下身,一边收拾碎片一边咬牙切齿骂道,“这些洋鬼子……” “理查德先生,你差点就错过这个节目了。”等人回来,宋远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理查德,下巴朝舞台方向扬了扬示意他看过去。 台上穿旗袍的女郎是洪城有名的交际花,歌喉婉转动听。 理查德目光有些阴沉,他大概是扯出一个笑容,嘴唇周围的胡子跟着一起动了动,“台上的女人嘛,在我看来没有宋太太一半美丽。” 宿碧只隐隐察觉出理查德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但因为这一句他直接说的英文,所以她并不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没想到宋怀靳忽然就沉了脸色,目光冷下来。 怎么了? 不知宋怀靳说了句什么,理查德的脸色变得更难看。末了仿佛还觉得不够,宋怀靳又道,“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理查德猛地站起身,身后椅子轰一声后退吸引了众人目光。 “求你们?”他冷笑几声,目光恶狠狠的逡巡一圈,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但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谢常庾倒是很快又过来,急忙又要打圆场,可惜这回贵客不肯再给面子,转身便走,拦都拦不住。 见状谢常庾反倒不追了,他步子一顿,转过身压抑着怒气道,“宋少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英国人对我妻子出言不逊,怎么,谢老板要劝宋某息事宁人?”宋怀靳将高脚杯放在桌上再往里一推,碰上红酒瓶发出利落清脆的响声。 谢常庾险些被他面色弄的反倒稳不住神色来,心里暗恨不已,不过是个不到而立的年轻人,一个后生也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宋少,”他皮笑肉不笑,“你不可能不清楚今日理查德先生来的用意。” “这是自然。”宋怀靳往后一靠,虽然坐着气势却不输半分,不咸不淡道,“谁能有谢老板大手笔,宴请洪城多少商界人士,只为这一件事做陪衬。”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 “谢老板。”没再等他说完,宋怀靳直接便打断,不紧不慢站起身,“我之前托人转达,谢老板大概没当一回事。” 宋怀靳没打算回避众人,声音足够大半个大厅的人听见。 他淡淡一笑,“宋某说过,将地租给英国人这事,绝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节快乐! 评论今天会掉落红包哦 ☆、第 41 章 宋怀靳会当众下他面子, 这件事谢常庾无论如何也没想到。 谢家做面粉生意,在洪城行商的人里算是很有脸面的, 平常往来时各家都客气几分。宋家是什么?横插一脚,宋怀靳按理说来还算他晚辈! 却用“绝不可能”四个字回敬他。 “宋老板。”他没力气再伪装一副笑脸,“一个晚辈, 话可不能说的太满!更何况那地不算你的,是你二叔宋远所有, 怎么,难道你不将你长辈放在眼里,要越俎代庖插手来处置那二十亩地?” 宋怀靳挑眉, 敷衍点点头。谢常庾这人, 临到头却还是只敢指桑骂槐, 恐怕说他不敬重长辈宋远是假, 不敬重他谢常庾才是真吧? “谢老板,你我都是商人。商人嘛,”宋怀靳微微一笑, “只肯唯利是图,从没有听过生意场上晚辈谦让长辈的道理。另外, 这二十亩地的确不归我所有, 但我二叔已交给我全权打理, 要是消息再来晚些,保不准地契上都已写上我宋某的大名。” 谢常庾胸膛起起伏伏,冷笑一声,“你这话也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 这是要拉所有人下水, 让宋家与所有人为敌?宋远咂舌。 “对事不对人,谢老板。”这声谢老板喊的意味深长。此时大厅里歌舞声早已停了,众人也从面面相觑中回神,紧紧盯着前方相对而立的两人。在场人里只有极少的几个手里握着的地与这回英国人想要的租界有关,别的只当是看热闹。 宋怀靳这话一出,大厅里更安静了。 事已至此,就没有再粉饰太平的道理。宋家谢家今日总要分个强弱胜负。 “知情的人,清楚租界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你情我愿而已。但民众可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们。谢老板的地被你自己开垦无度糟蹋了要急着出手,也不能拉着其他人下水吧?”宋远被侄子带着凉意的眼神看一眼,终于不好意思厚着脸皮作壁上观。 这话一出口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宋二当家,你这话对也不对。地租给英国人,他们可是要给钱的,赚钱的事谁不做?刚才宋老板不是还说商人唯利是图来着?” 宋怀靳微微侧身,看了身后忽然出声的那人一眼,蓦地笑了,“那也要看是跟谁做生意。” 说着环视四周,笑道,“办法是有,就看各位肯不肯赏脸。” … “累了?” 宿碧半梦半醒时听见他在自己耳边低声问,迷迷糊糊睁眼唔了一声,车窗外掠过些融进沉沉夜色的彩灯。 她清醒了些,不明白为什么脑子里明明乱七八糟却依然睡得着,竟然就靠在他肩上睡过去了。宿碧坐直身子,还有些茫然,“到家了吗?” 宋怀靳嗯一声,“快了。” 于是宿碧默默往后靠在椅背上,眨眨眼驱赶睡意。 “……租界的事情,会不顺利吗?”过了会她迟疑着问。 第35节 他笑一声,侧回过头看她,“信不过我?” 宿碧摇摇头。 这个回答算是让他满意。宋怀靳淡淡看向窗外,屈指在一旁随意点了点,“放心吧。” …… 屋里留声机放着歌,陈家姐弟两个如往常一样不时一同吃顿饭聊几句。这回是陈水章背着画板来陈仙瑶住的小洋楼,饭还没好,他就摆好画板望着窗外随意画画。 “诶,对了。”陈仙瑶想到什么,饶有兴趣转过身来问弟弟,“你上回问我女校制服的事情,我当时竟忘了问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手一顿,陈水章含糊道,“…没什么,街上看见,就好奇随口一问。” 陈仙瑶捂嘴笑起来,风月场里摸爬滚打的女人,又怎会看不懂一个小愣头青? “你别骗我,从实招来。有喜欢的人了?育英的女学生?” “没有!我——”陈水章当即便否认,转而想想又觉得没什么,于是只澄清道,“不是喜欢的人,只是觉得她给我许多作画的灵感,我想让她做我的模特。” “那人家答应了没有?” “……没有。”倒没有多少失落。陈仙瑶觉得惊奇,便多问几句,窗边少年默默收拾杂乱的颜料,回答道,“总不能给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 陈仙瑶若有所思点点头,倏尔笑了。若他身上真有什么好的变化,那结识些陌生人也没什么坏处,大不了她再替他多提防点。 她就这么一个弟弟,不想让人给带坏了。最好能谋一份体面职业,姐弟两个里面总有一个要出人头地,她自己没得指望了,陈水章却才刚学成归国,未来无限可能。 想到这陈仙瑶笑了笑,随手拿起绣绷有一搭没一搭的,慢悠悠穿针引线,“怎么搞的,男人们都喜欢女学生不成。” 陈水章一头雾水,抬头重复一个字,“都?” “是呀。”她撇撇嘴,“杜红音你知不知道?有人传她喜欢宋少,结果宋少有一位太太,人家是乖乖巧巧一个女学生。啊,对了,他太太也是育英的。”说完陈仙瑶忍不住放低声音嘀咕一句,“还以为要上赶着做小呢,没想到这么快转投他人怀抱。” 杜什么的,还有宋少,陈水章对这些名字都陌生的很,知道姐姐喜欢无事做时随口聊些闲话,也没在意。 这时忽的起一阵风,窗户又正好大开着,陈水章画册里好些画稿被吹起来,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怎么不知道拿个东西压着?”话虽像抱怨一样说着,却也起身帮着一块捡。陈仙瑶不懂画,整日说“我有个画画极好的弟弟”也是出于为陈水章骄傲的心态罢了,如果不是手里这幅画里的人实在眼熟,她也不会停下来仔细端详。 陈仙瑶见过不少穿旗袍的女人,妩媚的丰腴的,太多太多,却几乎少见这种仿佛新鲜的氤氲水汽的风韵,亭亭玉立站着,身上却又有掩盖不住的少女气质。 乌发杏眼菱唇,唇角微微上翘着,脸白皙素净。 这人她只见过一次。是宋怀靳婚礼时的主角,她刚才口中的“宋太太”。 陈水章看清她手里拿着的那张画纸,吓了一跳,伸手就想将画给拿回来,“姐——” 陈仙瑶手往后缩了缩,抬头看过去,淡淡问道,“你喜欢的人是她?” “姐,我说了不是喜欢。”陈水章分辨不出她喜怒,有些忐忑。 陈仙瑶站起身来,又低头打量一眼画纸,“……这画她知不知道?” “……不知道。” “什么时候画的?” 陈水章答,“还在上海的时候,在孔雀厅碰见了……那之后画的。” “孔雀厅?”陈仙瑶倒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回事,而孔雀厅这样的交际场所她当然知道,于是问他,“你去孔雀厅做什么?” “几个朋友约我同去。” 陈仙瑶意识到再这么说下去就跑了题,干脆将那些个狐朋狗友的事放一放,回到重点上,“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他当然不知道,她不肯说。 见人摇头,陈仙瑶有些气笑了,“那你知不知道她已经结婚了?” 她本打算用这事打消弟弟一切念头,谁知他竟然点头了! “你知道?” 陈水章神色复杂的随手揉乱了头发,“她告诉我的。” 陈仙瑶气的想将画扔到他脸上!“你知道?你知道还这样心心念念的?知道她结婚了还问我她是哪所学校?怎么,要去找她?你做什么,上赶着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她恨不得骂醒他,但又不舍得说更重的话。 “我只是想画人像!最后她拒绝了我,我也没想再提这回事了。”陈水章想了想又解释,“我真的不是——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仙瑶深深呼出一口气,“你来洪城之后,见过她没有?” “……见过。” “几次?” “两次。” 怎么见的,哪里见的,做了什么,她不想再追究。只是认真严肃看着他,“那我问你,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她,也不想着再给她画像,那我让你从此以后不能再见她,你做得到吗?” 陈水章愕然,“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太太?” “跟她是谁的太太有什么关系?结了婚就不能跟别的人来往了吗?” “这里是中国,跟你留洋的做派不一样。如果将来这些事被有心人利用,会闹出多少麻烦没人能知道。”她将画放回桌上,“更何况她是宋太太,宋怀靳不是个简单的。” 他人来洪城没多久,可洪城势力早开始慢慢洗牌了。若说里头没他的手笔,谁信? 陈水章愣在原地,宋太太……宋怀靳……就是姐姐之前提到的那个? “做得到吗?” 他怔怔抬头,怅然若失,半晌揉了揉头发,“……嗯。” 陈仙瑶心里也不是滋味,“画只有这一张?” 陈水章点头。 她也不舍得再逼他将画销毁,最终只说,“画记得收好,记得以后不要再拿出来。” …… 宿碧将报纸握在手里时才有了些实感,前两天她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虽然这个报刊名气不大,但也不是什么人的文章都能在上面发表的。”郑秀宁笑了笑继续说道,“往后你有什么文章都可以拿给我,我帮你看看,可以的话就再发表。” 宿碧心里很高兴也很感激,“谢谢老师。” “谢什么。”郑秀宁摆摆手,又打开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单薄的信封,“这是稿费。虽然少,但是你自己写字所得,意义远比金钱本身来得重要。” 宿碧伸手将信封接过来,再次郑重道了谢。 教室在二楼,宿碧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两个女生谈话正投入,于是其中一个直直撞了上来。所幸宿碧避的及时,只轻轻撞了一下,不算太疼,眼看那女生踉跄后退两步她还下意识伸手扶了扶。 “没事吧?” 那女生听了,嘴角往下撇了撇,抬头正要说什么,看清面前人模样时愣了愣,有些不自然的咳嗽一声,“没、没事。” 她旁边同伴反而按捺不住,“怎么搞的?走路都不看路吗?” 宿碧皱了皱眉,虽然对方有些不讲理,但她也不想争论个脸红脖子粗,因此只是说道,“虽然不小心撞着,双方都有责任,但也希望你们下回谈话时也注意注意前面有没有人。” 那人还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快别说了。”说完又看着宿碧,“是我不太小心,同学你去上课吧。” 宿碧觉得有些怪怪的,毕竟刚才这人神情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便点点头,往楼梯上走。 走到拐角时,她突然听见底下传来一声,“你拦我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是这种软弱的性子。” 宿碧脚步一顿,按捺不住好奇与疑惑,微微又往下退了两步。 “你知道什么……我听…说了,她可是宋太太……宋…你知不知道?”隔得不算近,宿碧听的模模糊糊。 “都结婚了?可没看出来……”另一人一声惊呼。 “这哪里是重点……” ☆、第 42 章 两人说着话走远。 宿碧愣在原地, 片刻后回过神,抿了抿嘴继续往教室走去。 刚坐回座位, 不远处跟别人一起说话的周欢就看见了她,很快走回来坐在位置上凑近,神情有些幽怨, “阿碧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都没告诉我们你已经结婚了。” 果然许多人都知道了。宿碧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平日大家都是同学, 在一起一同念书,这样的事不说也没什么吧?” “朋友之间不都想着相互了解吗。”周欢笑了笑,“况且育英里也不是没有已婚的女学生, 你不必顾忌什么的, 现在社会早不同了, 多的是女性在外露面。” 宿碧点点头, 想了想还是歉意的笑了笑道,“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两人笑着说几句,周欢也没提更多有关她结婚的事, 也没问更多隐私与细节。宿碧松了口气,觉得这样挺好, 朋友相处总不好逾越距离问的太多, 她不会主动问起周欢的私事, 相反周欢也同样如此的话她也觉得轻松。 她不太习惯将婚姻、丈夫这类事情挂在嘴上与人分享。 周欢这才注意到她带回来的一卷报纸,问道,“这是什么报?”说着便翻看起来。 “中青日报。”宿碧打算将这件事与周欢分享,笑了笑正要伸手将夹在报纸里的信封拿出来, 周欢却忽然说道,“阿碧,你也还在关注英租界的事?” 宿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说着低头朝周欢指着的报纸一角看过去。 不大不小的版面报道了洪城可能划分英租界的事。 宿碧想了想,租界这事牵扯不少人,更多消息细节不论是北洋政府还是有关人士都不曾往外透露,宋怀靳也叮嘱她不要随意透露给他人,所以对于周欢这事她并不好说,但周欢对此事情绪很大,她觉得应该提醒和劝解。 “其实……北洋政府放出风声以后,却也没什么后续了。这事还没成定局,你不要太冲动。况且租界与割地并非一回事……” 她话没说完便被周欢打断,后者皱眉看着她,“等成定局就晚了!难道我们能眼睁睁看英国人占有我们土地?” “如果真是这样,其他更能说得上话的人也不会坐以待毙。” 周欢轻蔑不屑的冷笑一声,“他们?指望他们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得我们自己去斗争才行。” “你们预备做什么?”宿碧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上回周欢说话就只说一半,不肯再告诉她。 “阿碧,我告诉你是相信你。”周欢压低声音,紧紧的盯着宿碧,“我们预备上街游行,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游行?宿碧一愣。 她不知道接下来宋怀靳预备如何与英国人、还有那些与他意见相悖的人周旋,但是她有预感,如果有人上街游行……一定不会造成什么好的局面。 第36节 心跳的厉害,宿碧声音也放得很低,她摇摇头看着周欢,“如果游行……政府和警察局不会放过学生们的。” “你害怕了?”周欢步步紧逼。 宿碧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该如何劝说,最后破罐破摔,“不是害怕。你相信我,洪城最后肯定不会同意将地划给英国人的,这是租界,不是割地。若是洪城那些有地的人不会同意,英国人是没办法的。” 周欢抿着嘴唇忽然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问,“这事是不是和宋家有关?你怕连累宋家的利益是不是?” 宿碧怔住,愣愣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会想到这……” “只有我们游行,才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一起反抗。”周欢笑了笑,“如果你没有像我说的那样想,就跟我们一起游行。” 宿碧眉头皱着,心里一片复杂。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的确是为了宋家,为了宋怀靳阻止游行,因为她不清楚游行是否会给谈判带来影响,因为她清楚宋怀靳在力图联合各家拒不配合。 可这不是她一己私欲。 宿碧微微侧过身没再看周欢,盯着面前虚无一点一言不发。这已经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心里其实也因为周欢那句话有些不舒服。 周欢死死盯着宿碧的侧脸,半晌才道,“就是因为有这种唯利是图的人与软弱政府勾结,才会把东西给列强拱手送上——” “并不是这样!”宿碧急了,隐隐有些生气,她严肃的看着周欢,“能告诉你的,我都说了,如果你还想揣测我软弱自私,我也不辩解。我只最后再说一句,租界是洋人给钱租我们的地,并非强占,那些手握土地的人也不会妥协。” 会不会妥协,谁知道呢?周欢心里冷笑一声。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怎么回事?不来?”孟雨书有些气急败坏。 孙山安抚了众人,又重新跟周欢确认一遍,后者脸色不大好,“再问多少次答案也是一样,她还想阻止我们。” “没想到……”孙山神情晦涩,孟雨书看他一眼,将他未说出口话里的含义接下去,轻哼一声,“才女?就这样的骨气和胆量。” 有人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得更多像她这样身份特别的人加入,这场游行才能更引人关注。” 孟雨书冷笑,“没她难道就不行?” “现在是嘴上争辩的时候?”周欢有些急躁的来回踱步,末了道,“这事我再想办法,别的你们都安排好了没有?” “东西昨天都印刷好了。大家最近明面上说的少,其实只是缺少一个捅破窗户纸的人罢了,只要我们开这个头,不怕没人加入。” 众人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些。 忽然有鞋跟叩在地面的清晰响声传来,由远及近,这人走的不急不缓。几人听见动静有些警觉的回头看过去,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等看清来人面容,众人又都齐齐看向周欢。 稀稀落落的声音响起来,“……周校长。” 等大家都喊出这三个字,周欢才笑起来,“周校长。” 周芸淡淡颔首,“马上静校了,怎么还不走?” “这就走。”周欢笑答,接着转过身对身后一众同学说道,“明天见。” “明天见!”大家纷纷互相道别后,步伐匆匆的离开。周欢笑容不变,看了周芸一眼,抱紧怀里的书迈开步子,慢慢沿着走廊消失在拐角处。 等人不见了,周芸才收回目光,双手环抱继续慢悠悠巡视校园。 …… 杨叔将车停在门口,宿碧抱着书刚下车,就看见荣妈步履匆匆的小跑出来,还没跑到跟前就先急急忙忙喊了一声“少夫人”。 宿碧心里涌现不好的预感,手指攥紧书本边沿,“怎么了?” “宿宅那边忽然来消息说,老先生忽然晕倒,撞着楼梯扶手流了不少血——” 听到一半宿碧身子就忍不住晃了晃,再听见“流血”二字,“……人在哪里?” “景山医院。” 宿碧闻言想也没想就把书往荣妈怀里一放,反身又坐进车里,语气急促道,“杨叔,送我回宿宅!” 一路上宿碧心急如焚,不断催杨叔再开快些。杨叔只得安慰道,“少夫人别担心,宿老先生一定没事。” 宿碧无意识点点头,实际却已听不进去安慰的话了。晕倒?好好地怎么会忽然晕倒?还撞伤流了血……她脑海里浮现医生告诉自己的话,手情不自禁抓着裙摆攥紧了,墨色布料在手指间皱成一团。 一路上宿碧都无比煎熬。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车刚停下她便推开车门下了车,许妈早等在医院大门口,看见人便几步迎上去。门外台阶上站着身穿学生装的少女,几缕发丝从梳的规整的鬓角掉了出来,随着她急促呼吸飘荡起伏。 宿碧白着脸问,“许妈……爷爷呢?” “老爷在病房里。”许妈抹了把脸退开一步,“小姐快跟我来吧。” 两人默默上了楼,宿碧只觉得喉咙发哽。 推开门,坐在一旁守着宿青山的下人立刻站起身来,“小姐……” 宿碧摇摇头示意她噤声,接着几步走到床前半跪着看床上躺着的老人。病来如山倒,这一回爷爷看上去比上回还要憔悴了。额头上的纱布已被血色浸透。 她忐忑了一路,见到人眼泪终于落下来,却不敢哭出声,怕将昏睡中的老人吵醒。于是埋着头将额头抵着手背,静静趴了一会。许妈站在房门口,红着眼眶看宿碧抽动起伏的肩膀。 瘦瘦弱弱的,床上的老人更是苍老虚弱。 在爷爷身边待了一会,宿碧才起身走出病房,低着头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 “许妈,这是怎么回事?”她声音有些哑,“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许妈将医生说的一五一十告诉她,都是原来医生叮嘱提醒的最坏情况。老人家身体不行了,许多病症会渐渐一起发作起来。 宿碧盯着雪白墙面,不知在想什么。 “……小姐?” 她猛地回过神,看向许妈的目光有些茫然,她脑海里还回荡着从前医生告诉她的话。她以为只要叮嘱爷爷注意身体,最坏的情况就会被尽可能的推迟…… 可她没想到一切发生的这么快。宿碧从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爷爷离开人世,她…… 许妈将人抱紧怀里,眼眶酸热的厉害,眼泪顺着眼角皱纹往下落,“小姐,咱们好好照顾老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宿碧的情绪仿佛终于找到宣泄出口,她抱着许妈不住抽泣。 许妈伸手安抚的拍了拍她后背,“……跟姑爷说一声吧?” 埋在她怀里的人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一个全文的转折点。至于转折什么……你们肯定都懂~ 今天不起来蹭玄学啦,所以这会就把新章发了~ 爱你们,晚安 ☆、第 43 章 传话的人去了纱厂才听见人说宋怀靳临时去了邻县, 因此拿不定主意又跑回来回话。宿碧想了想,说道, “让人告诉他这事就行,也不必半途折返回来。” 夜深之后许妈劝她去睡,可宿碧没有半点睡意, 躺在床上也是徒劳辗转,于是又穿衣起身坐在爷爷床边守着。老人一夜未醒, 身旁冷冰冰吊瓶一直输送药水进身体里,右手发凉,宿碧便伸手帮爷爷煨暖。 守到后半夜, 宿碧趴在病床边昏昏沉沉睡了一会, 睡梦中听见开门的动静, 她迷糊中睁眼望过去。此刻天大概已开始亮起来, 病房里窗帘拉的不严,一缕晨光带着点暖意投射在地板,但整个病房光线依旧昏沉, 门一推开走廊灯光便流泻进来。 灯光是白色,安静又清冷的落在男人肩头, 他一手搭着门把手, 另一只手手臂搭一件外套, 风尘仆仆。 宿碧刚醒,有些回不过神。 宋怀靳动了动,收回搭着的手插进裤袋,依旧沉沉注视着她。 她还穿着女校制服, 长辫散开有些微的卷,眼下有淡淡阴影,神情显得有些疲倦,眼里有淡淡的睡意和迷茫。 然而下一秒便立刻直起身来,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男人嘴唇动了动,无声两个字: 过来。 门被轻轻关上,接着人便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环抱着他。宋怀靳被这份力道弄的后退两步站稳,反手将人抱住。 “你不是去邻县了?” “听见消息就回来了。” 这种感觉让宿碧想到幼年时,一个人受了委屈连哭也要克制,但只要至亲一出现,就像终于有人可以依赖哭诉。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一双眼,因此依旧脸埋在他怀里说话,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呼吸与说话间的热气一点点透过衬衣,“……你是连夜赶回来的吗。” 这是什么傻问题?他失笑。 “不是。”他说,“我刚才还在睡觉,只是心里想了想就到了医院。你信不信?” 宿碧忍不住笑了笑,胡乱点头,乌黑发丝在他衬衣马甲上蹭的乱七八糟,“我信。” 察觉她笑了,宋怀靳便捏了捏她肩膀,“这会不怕人看见了?” “……不怕。”大概是心虚,宿碧又憋出一句,“这会还早,应该人不多吧。” 话音刚落,走廊另一头便传来脚步与说话声,宿碧赶紧站直身子再抬手将头发梳理整齐。直到他笑一声,宿碧抬头瞪他,“笑什么?” 宋怀靳抬手揉了揉她头顶,“睡一会吧。我去见一见医生。” …… 火车尚未到站,站台上只有三三两两告别的人。 为图路途方便,邓书汀穿了一身利落裤装,戴一顶贝雷帽,显得多几分英气。她提一只箱子站在赵城旁边,红着眼睛笑道,“到时候可别忘记回我的信。” “就怕你不寄给我。”宿碧刚说完,一阵风穿过车站,将她头发吹乱挡住视线,她垂下眼抬手将头发重新别回耳后,眨眨眼逼退泪意。 邓书汀看着她,只觉得面前的人仅仅一两天的功夫就憔悴了许多。 她放下手上的行李箱,上前两步抱住宿碧,“……宿爷爷会好起来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爷爷再次病倒,好友也要离开。宿碧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与孤独。她伸手回抱住邓书汀,眼眶又热又涨,勉强笑了笑,“嗯,我会的。” 火车鸣笛进站,车轮撞击铁轨缝隙发出规律响声。过了会车门打开,涌出一群一群或归家或初来乍到的人。站台霎时变的嘈杂。 三人避让在一边。宿碧站在最内,然后是邓书汀,最外是赵城,人来人往中他下意识伸手护住旁边的恋人,又嘱咐两个女孩子小心,别碰见扒手。 “说到遇见扒手这事,阿碧可不是菜鸟。”邓书汀笑道。 赵城好奇追问,“怎么回事?” 第37节 邓书汀言简意赅的讲了,赵城笑起来,“还好有惊无险。” “毕竟碰见她未婚夫嘛。”宋少英雄救美,当时她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引人注目,没想到竟然就是宿碧口中的未婚夫,“不过现在你都是宋太太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宿碧笑笑没说话,邓书汀忽然又说道,“大概也是做了宋太太的原因,总觉得你跟过去有些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宿碧失笑。 邓书汀皱眉摇摇头,“要我具体说,我也说不上来。” 谈话间车厢门都已打开,已有乘客陆续上车。 赵城对着宿碧点点头,“保重。” 宿碧看一眼面前两人,回握邓书汀下意识伸过来攥住自己的手,红着眼眶笑了笑,“保重。” 火车缓缓开动,长鸣着向站台外驶去。站台上重新冷清起来,仿佛刚才熙熙攘攘的景象只是错觉。宿碧在原地默默站了会。明明是春末了,风竟然还是带一分凉意。她将乱了的发丝别在耳后,又在心里道一句“保重”。 爷爷还没出院,她是抽空出来送邓书汀走。虽说有许妈照顾,但她总觉得离开医院心里就有些不安。深深呼出一口气,她转身离开站台。 刚走到街上,就看见不少人围在一处议论,她正奇怪,身后忽然有人喊她,“宿碧!” 宿碧转过身,看清来人后有些诧异,“是你?有什么事吗?” 是联合文社中认识的女学生松椿,只是宿碧平时和她交集少,并不太熟悉。松椿此刻看上去有些焦急,她小跑过来压低嗓音道,“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是……”松椿顿了顿接着说道,“是周欢她,她受伤了!” 宿碧闻言眉头蹙起来,“受伤?”心里立刻担心起来,“严不严重?人在哪里?” 虽然这两天两人之间气氛不大对劲,但是那些只是观念相悖意见不同的小事罢了,眼下听见这样的消息又怎么会不担心。 “在丰台广场那里……” 丰台广场?宿碧心里忽然觉得疑惑,“丰台离车站整一条街远,你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周欢说的,她说你今天要来送一个朋友,让我过来看看碰运气。”松椿又催促,“你快跟我走吧!周欢腿受伤了,坐在路边又不敢送去医院。我,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宿碧快步跟上她,越听越不对劲,“为什么不去医院?” 松椿匆匆看她一眼,“因为——因为是游行的时候弄的,送医就是明着告诉了警察局她是激进分子,自投罗网了。” “游行?”宿碧一把拉住她,“你们今天游行?” 松椿硬着头皮点头。 宿碧一颗心沉下去。周欢之前说起游行时没告诉过她日期,而正好这两日她请假在宿家,也没听见关于这事的任何风声! 怪不得刚才街上行人神色奇异的议论…… 她看一眼松椿,一咬牙伸出手拦了一辆黄包车,接着对松椿说道,“快上来。” 等坐上车,宿碧平复呼吸问她,“其他人呢?都有谁参与了游行?联合文社的人都去了?” “除了两三个没有,其他都……” “那别的人呢?周欢受伤了都没人照应?”如果联合文社的人都在,她们不该舍近求远来找她。 “被人群给冲散了。我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最坏的结果……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宿碧看着松椿,“联合文社组织的游行。”都已经不必再用疑问的语气了,她转过脸心乱如麻。 黄包车比光凭他们两个用双脚跑快许多。绕过街角还没看见丰台广场的情形,宿碧就已经听见了鼎沸的人声。学生们的口号实在太整齐响亮,的确最易让人热血沸腾。等黄包车拐过街角,尽管宿碧有了些准备却还是吓了一跳。 比她想的人数还要多…… 付了钱给车夫,宿碧问道,“人在哪里?” “这边,你跟我来吧。”松椿没看她,拉着人就匆匆往前走。 路边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撞到人也只能匆匆说一句抱歉。等走了几十步远,她们已经十分接近喊着口号的学生了。宿碧下意识往那边看去,目光先扫过白纸黑字的巨大横幅,又落在大家神情激动的脸上。 整条街乱糟糟的。 “这里!”说着松椿手臂猛地一用力,拉着宿碧靠近了游行的一群学生。宿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另一只手给拉住了。 她一抬头竟对上的是周欢的笑脸。大概因为游行的缘故,她两鬓的发丝都被汗水浸透了,脸色有些潮红,眼底充斥着激动神色。 “阿碧!你来啦!”语调听起来有一分得意。 宿碧有片刻怔愣,脑海里思绪快速串联,下一秒立刻便明白了。 “你们骗我的?” 周欢笑嘻嘻回道,“不这样你怎么会来?” 宿碧唇角紧紧抿着,脸色有点冷了,“你们——” 周围人挥舞着手里的东西往前走,宿碧不经意被撞了一下踉跄几步,周欢将她拉住,再将一沓纸张塞进她手里,提高音量喊道,“来!你拿着这个。” 若无其事,仿佛骗她来根本不算什么,也不把游行的冲动与后果放在眼里,就像自己当初提醒时脸上的满不在意和愤慨。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宿碧回头,松椿已经消失在人海里了,但宿碧知道她一定在游行人群之中。 “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游行是正确的。” 宿碧知道周欢不会听进去自己的提醒和观点,她以为两人最多在这件事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前两日她想了很多,觉得她们对英租界的事了解不同立场不同,有分歧在所难免,或许当自己一无所知时也会愤而加入游行队伍。 却没想到周欢竟然固执偏激到一定要骗自己来。 她用了力气挣脱周欢的手,余光瞥一眼发现红了一圈。宿碧将那摞纸张重新放回周欢怀里。 “给你。我走了。”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失望冷漠。 周欢眉头一拧,“你——” 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宿碧下意识循声望去,那人嗓音听起来有些害怕,抬手一指身后街角,“警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情节,从它开始,女主角会慢慢“觉醒”,算是高潮前的酝酿。 各种情节一直铺垫到现在,终于要进入大家都期待的了,激动的搓手。但是我想说一下的是,按照这个剧情走向,必然是先让女主受到伤害,因为她需要认识到男主的一些问题,比如“渣”。 往往是要经历一些挫折才会使人成长的,所以大家就一起耐心陪着女主一步步往前走~ 都这样了,打脸虐男主还会远吗~ ☆、第 44 章 接待室里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理查德死死盯着坐在接待室另一侧的中国男人, 右手攥紧手里的文明杖,紧咬牙关。反观对面的人, 坐姿的确十足合乎礼仪,却依旧显得悠然自得,唇角挂一抹淡淡笑意。 “那么, 就按照奥斯汀先生说的来吧。”宋怀靳微微颔首,接着往后靠了靠, 好整以暇看着对面两人。 这位英国大使倒是比理查德识时务。 理查德脸微微涨红,他张了几次嘴,可惜都像是有人死死扼住他喉咙, 只有嘴唇边的胡子动了动。 旁边的奥斯汀低声提醒喊道, “理查德。”语气里已有一丝不悦。 “我……”理查德晦涩的发出一个音节, “我很抱歉, 上一回在晚宴上有……有言辞使宋先生与宋太太感到冒犯。” 看得出他说完这话便想迫不及待的离开这里,但谈话尚未结束,他也没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毕竟奥斯汀是他的直属上司。 宋怀靳微微一笑,“中国人做事一码归一码。”这就是接受道歉的意思。 奥斯汀稍微松一口气, 正要说什么, 接待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阿东步伐急促的走进来,宋怀靳微微侧过身看他,“怎么了?” 阿东俯身在他耳边以手遮掩着耳语。 宋怀靳面色不变,只是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等阿东直起身他却也跟着站起来, 剩下的三人,宋远、理查德和奥斯汀都有些摸不清头脑。 “抱歉,奥斯汀先生。我们恐怕需要下次再谈了。” “为什么?” 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推开,宋怀靳看一眼走进来的英国人,“这件事恐怕您的下属很乐意作答。现在我需要去解决与此相关的一些事情,失陪。”说完淡淡颔首,转身走出接待室。转过身的一瞬间脸色便冷了冷,目光猛地沉了下来。 …… 拘留室的灯光昏暗,几十个学生挤在一处席地而坐,原本闹哄哄的,但很快来了个警察握着皮带挥了挥,每一下都正打在铁栏杆上,有了回声后这声音更显得吓人。 “闭嘴!谁还敢说话?” 于是没人敢再议论。气不过要争论的都被同伴一把拉住了。 宿碧默默坐在墙角,跟周欢几人隔了很远。她能察觉他们在看自己,目光大多不满,但宿碧一次也没回头。 “一个一个的,让家人来保释!”握着皮带的警察往凳子上一坐,嗤笑几声,“有什么能耐?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崽子!自以为做的漂亮事,却还得人来给你们擦屁股。要是这回没有人压着逼着放人,你们就等着进牢房吧!” 终于有人忍不住,是个女学生,声音又高又亮,“你骂谁呢!” “骂得就是你!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做这种蠢事,早早打断她的腿。读书?读什么书?念一脑子浆糊。” 语气讥嘲,更多人愤而不平要说什么,又来了个警察一脚踹在铁栏杆上。 “都他娘的闭嘴!再吵就给老子挨鞭子!” 一个男学生脸气的通红,“你敢打人?!” 那警察冷哼一声,抽了皮带隔着铁栏挥进去落在那男学生肩膀上,因为穿着衣服,所以听起来是一声闷响。 男学生痛叫一声倒地,众人都怔愣住,没想到警察真的下手打了人。旁边几人回了神赶紧去查看伤势。 “怎么样?还有人想讨苦头吃?!” 昏暗灯光下,男人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宿碧隔着好几个人看着那警察,手忍不住攥紧了衣摆。旁边已有女学生又气又怕掉起了眼泪,同伴只敢无声用眼神安慰。 家人来保释…… 宿碧垂下眼,唇角紧抿着。会是谁来保释她? 第38节 不能让爷爷知道……老人家身体经不起折腾,那别的能来保释她的家人,就只有一个了。 宿碧心跳的很快。一是因为刚才的情形,二是……她现在又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 宋怀靳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参与任何事……她也没有想过要参加任何事。可自己现在却在警察局里作为“激进分子”等着他来将自己接出去。同时也不知道游行给谈判的事造成了怎样的影响。 宿碧有些懊恼的将头抵着双膝。 过一会,有警察走进拘留室问道,“周欢是哪一个?” 宿碧没动,但她能听见身后的动静。周欢大概撑着墙壁站起身,手肘还撞到墙壁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 “我是。” 警察看她一眼,“出来吧。” 脚步声经过宿碧身边时停了停,但周欢很快又继续往前走,等她踏出拘留室,铁门复又重重合上。 这警察刚将钥匙收好,门口匆匆快步走进来一位同僚,俯身在装钥匙这人耳边耳语一阵,于是那只伸进包里的手顿住。两人交换个眼神,其中一个回过神几步走到铁门前,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问道,“宿碧……宿碧同学是哪一位?” 与之前几个已被保释的学生截然不同的态度与称呼。 宿碧心里奇怪,面上不动声色抬起头来,缓缓站起身。 门吱呀几声被拉开,那警察赔了笑脸,“可以走了。” ……他来了?宿碧攥紧手心,慢慢走出铁门。拘留室里还未被家人保释的学生们都用疑惑和探寻的目光看她。只有东南角的几个人眼神格外不一样。无外乎就是联合文社那些人,宿碧没有回头去看,径直走了出去。 “这边请。”那警察伸出手引宿碧往外走,说完又顿了顿接着说道,“不知道您是宋太太,所以多有冒犯……希望您不要怪罪。” 宿碧不知道宋家已经在洪城有了这样的“待遇”,心里略一诧异,但实在对这些警察难以有什么好脸色,因此只是淡淡点头,别的没再多说什么。 警察拿不准她意思,心里忐忑起来又叫苦连天。上头让镇压学生,可谁也没说学生里有个不能得罪的,弄的他们里外不是人。 越往外走宿碧心里越紧张,等走到正厅里却只看见阿恒一人时,心仿佛“咚”一声响,绑了石头似的重重落了地。 “少夫人。”阿恒上前几步冲宿碧点了点头。 宿碧迟疑片刻,问他,“宋大哥呢?” “先生在赶来的路上,吩咐我先来接您。大概快到了,少夫人先坐在外面车里等一等吧。” 在车里等?“不回去吗?” “先生说过亲自来接您。” 宿碧没再问,嗯一声便往外走,“走吧。” 路过走廊时宿碧忽然隐约听见一阵熟悉的嗓音,脚步不由得停下来。跟在后面的阿恒也跟着停下,有些不解,“少夫人?” 宿碧没说话,愣愣地回头看向走廊。走廊光线昏暗看不清人,只是他们所在的拐角处能将里面说话人的声音听个七七八八。 她回过头看向阿恒,“你去车里等我吧。我跟一个人说几句话就来。” 阿恒面色有些迟疑,但宿碧看上去十分坚持,警局里的人也都已知会过,不会再出别的什么状况,因此他也只能妥协,点点头应了声便转身朝着警局外走去。 宿碧看一眼阿恒走远的方向,回过神走进走廊转角后的阴影中。 “……证明?”周芸的嗓音充斥着冷意,“你预备证明什么?” “证明我周欢一点不比你差。周芸,眼下你是不是很得意?” “得意?我有什么可得意?得意到备课途中被父亲要求来警察局保释你?” 印象中与周芸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她说话时都是温声细语,莫名让人觉得信服与安定。这样冷然与压抑着愤怒的语气是宿碧第一回听见。她想起邓书汀告诉她的那些传闻,眉头皱紧了些。 “怎么,让堂堂周校长进警察局,害你丢面子了?”周欢放轻嗓音,在空旷走廊里听起来满怀恶意与挑衅。 周芸摇摇头,“那天我与父亲谈话,我知道你听见了。”她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周欢没有接话,走廊里一片寂静。宿碧靠墙站着,耳边是自己清晰可闻的呼吸与心跳声。 “你自以为躲藏的很好,可到底被我看见,我只是没有揭穿。我以为你知道租界内幕后就不会再做蠢事以招徕祸端。是我小瞧了你。” 闻言周欢变了脸色,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早在付恒充与你分手时你就该知道自己小瞧了我。” 话音未落便是一声脆响,周欢惊怒交加,“周芸你敢打我?” “打你如何?”周芸冷笑,攥紧拳头以抑制怒气,“你怎么能如此不知廉耻?做出勾引姐夫的事还自以为得意?” 宿碧愣在原地。 她路过时只隐约听见周家姐妹谈话时提到“游行”二字,因此忍不住停下来听一听谈话内容,却没想到会得知这样一件事。 教室里所见的一幕又浮现在脑海。 三言两语中许多事都已有答案,包括为何周欢会直截了当地说她不肯参与游行是因为宋家,因为她早知道租界谈判一事内幕…… “是,你夺走了付恒充,又如何?你赢了?”周芸怒火忽然莫名就渐渐平息,她想起周欢所作所为,觉得她像个恶劣的未长大的孩童,又觉得她有时的做派远超十几岁少女的手笔,“既然赢了你还想费尽心思证明什么?” “大名鼎鼎的周芸校长,一位女校长。”周欢死死盯着对面同父异母的胞姐,“连父亲也对你刮目相看……凭什么?你们母女早该滚出周家。我只是想告诉周家的人,想告诉所有人,你周芸能做的,我一样可以。” 周芸不是四处奔波牵头女子入学的革命浪潮? 租界的事于她几乎是天赐良机。不论宋家谢家还是甲乙丙丁,从中周旋谈判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不仅如此她还要利用身份特殊的宋太太一同登报,宋家夫妇两个,一个正与英国人谈判并否决租界“买卖”,一个投身反对租界的激进运动,想想都是大新闻! 只要最后租界一事不成,这场游行便是一笔重彩,总要分他们一份功劳。成了她们也并不吃亏,总比不敢发声的人好百倍。 这样一来进一次拘留所的狼狈又算什么? ☆、第 45 章 宿碧退后两步, 转身沿着墙角往外走去。 她走的很慢,脑海里纷乱的理不清, 但是情绪却异常冷静。大概是震惊过头,心里甚至还有一丝淡淡茫然。 她以为她与周欢能算朋友,可对方只是利用她, 恨不得将一场游行闹的越大越好。“宋太太”这个名头实在足以让她成为好的利用人选。 那周欢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宋怀靳妻子这件事的?真的是谢家晚宴后的第二日? 她脑子里胡乱想着,走下台阶时脚步却忽然顿住。 宿碧愣愣看着站在车旁的宋怀靳。 他原本正垂首盯着地面, 一手插在裤袋,另一只手拿一只正燃烧着的雪茄。今日阳光还算好,轻软落在他肩头, 听见她脚步声时看过来的目光却带几分淡漠, 停在她身上一秒便淡淡移开。 他熄灭雪茄坐进车里。阿恒关上车门后又走过来帮宿碧打开车门。 “少夫人。”阿恒提醒。 宿碧张了张嘴, 心头却忽然涌上一阵委屈。 她被骗“加入”游行最后进了警察局, 他来接她却一句安慰也没有。哪怕是一句带着关心的责备也好。 但都没有。 宿碧上前几步,默默坐进车里。 整个车中只有他翻动腿上几张文件的响动,安静的仿佛做什么都不自在。宿碧看着窗外汽车驶离时掠过的景色, 最后默默靠在窗户上闭上眼。 旁边坐着的男人手顿了顿,末了如常的继续翻动纸张。 阿恒坐在前面开车只觉得如坐针毡, 却也不敢回头去看后座上的两人。不热的天气里他竟然隐隐觉得后背汗湿。脑海里又不自觉浮现先生刚听见这个消息时难看的脸色, 奥斯汀竟然还黑着脸带人追出来质问他们为何毁约。 毁约?他们先生就从没想过答应这些洋鬼子!当然他和阿东都暗暗庆幸先生没有与英国人合作的打算, 不然等这些英国人得知先生的妻子竟然参加了反租界运动,事情只会更麻烦。 车直接开回宋家。下车时宿碧又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宿家是否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但愿没有。 宋怀靳走在她之前,一进客厅便自顾自解了领带往楼上走。荣妈和其他下人也在, 一楼并非说话的好地方。因此她便默默跟在他身后上楼。 宿碧关上门,转身沉默片刻才说道,“……我没有想参与游行。” 宋怀靳将手上的领带往旁边随意一扔,唇角勾了勾,微微侧身抬眼看着她。 “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宿碧抿着的唇角松了松,望着他,“你说的我一直记得,我试过劝她们,可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他们让我加入游行我也拒绝了,我也没想过——” 他已经几步走过来,宿碧有些不安的后退一步,宋怀靳一把将人拉住,扣住手腕,“我问你我之前说过什么。” 他眼底有零星的怒气与冷意。 “不要参与任何事。”她看着他说道。没有任何闪躲。 宋怀靳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松开手。 “是有人骗我去的,不是我自己要加入游行,如果我知道这是个骗局我怎么会去?”她解释的有些急切。 “骗你?”他神色淡漠站在原地,“怎么骗的你?” “有同学来找我说周欢受伤了,她们不敢去医院……让我去帮忙。”宿碧知道松椿的谎言这时看来很蹩脚,只是当时关心则乱,万一周欢真的受伤了又该如何? “当初我不同意你去女校,现在有没有明白为什么?”他抬手碰了碰她的脸,淡淡问道。 宿碧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不明白?”他冷笑,目光沉沉。 这样的态度终于让宿碧有些忍受不了,她攥紧手尽量平静道,“你大可以直接指责我,不必用这样的语气。但是,”她顿了顿才又道,“我说过,我从没想过参加游行,你能不能体会我的感受?” 被骗时愤怒失望,被关押时害怕无措,现在被他指责,她只有无尽的难过委屈。 宋怀靳看着她,心里有些怒火莫名摸不清理由。去警局的路上,他脑海里一遍遍浮现阿东当时告诉他消息时说“少夫人也在被捕的学生中”,完完全全是比学生游行更大的措手不及。 怎么就能傻乎乎被人利用? “感受?我在与英国人谈判时却有人告诉我,我太太在参与游行,险些打乱了我的计划,最后人被押到警局,我又该是什么感受。” “让你加入联合文社,又让你一同去游行,还不明白?你以为学校里真有什么心思干净的人?这么相信你那些同学情谊?如果没有宋太太这个名头,那你对他们来说便什么都不是!” 他的嗓音低而冷,怒气已经显而易见,越说怒火越压制不住,“你当初坚持要去女校,我便让你去了,现在结果如何?” 总要让她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最好是乖乖待在家里,女校一类总能让多少不够清醒的女人脑子里头有奇奇怪怪不知所谓的念头。 宿碧愣在原地。她没料到宋怀靳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一颗心如坠冰窖。 第39节 她回想自己从前得知有这样一门婚事,多少数不清的忐忑,总觉得自己跟他差的太多,成为夫妻后也许并不合适幸福。 但她喜欢他,更愿意一步步变好,不提与他比肩,但至少站在他身边时是般配的。她去女校并非全为了他,因为这一直都是她的愿望,但她以为宋怀靳同意便是支持,没想到却只是放任她去碰壁罢了。 更何况一句“除了宋太太的名头对他们来说便什么都不是”,任谁说出来都不会比他亲口说更加伤人。他大概自始至终没有将两人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宿碧恍然。宋怀靳对自己到底如何看待、是怎样的感情……他从未提起过。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她茫然问道。 宋怀靳揉了揉眉心,没有答话。 “游行是不是影响了你处理租界这件事?” 他怒极而笑,脑海里仿佛塞满一团浆糊,思绪理不清便随口道,“因为我的太太参与了反租界游行,所以对待英国人的缓兵之计算是无用功,人差点被拦在大使馆。其他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我影响了这件事,不论过程如何,结果已经酿成。我道歉。”宿碧直直看着他,深呼吸几次遏止泪意,“我只是想问,你的确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想的吗?” 他皱眉,“什么?” 宿碧别过脸强颜欢笑,察觉眼泪似乎快要忍不住,“的确,我除了宋太太这个名头,什么也不是。” 宋怀靳目光顿了顿,皱着眉头想说一句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也拉不下面子为一句气话道歉。 是气话,也是实话。因此他更没有道歉的必要。 见他不发一言,宿碧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她有些哽咽,“你生气,是因为我打乱了你的计划,对吗?公事是不是重要太多,所以你才不顾我的感受不顾其中误会来责怪我?” 宋怀靳忽然觉得想笑,他意味不明勾了勾唇角,冷冷道,“我宋怀靳是有病才立刻放了手头上的事去警局接你,如果不是我拦下消息,宿家现在还能这么平静?” 宿碧别开脸,抬手抹掉眼泪。 “往后女校不必再去。” 她立刻转过头,有些愣,“什么?” “这一件蠢事还不够?”他脸色又冷下来。 心跳的又重又急,她紧紧攥着拳头,“你没有资格剥夺我的自由。” “自由?”他嗤笑一声,“等有了底气再谈自由。最近就待在家里,哪也别去。” 大概是他的神情、语气,还有先前说的那些话使得宿碧反而更不肯妥协,她也没心思再慢慢想这个档口去学校会发生什么、面对什么。她只隐约清楚这回如果轻易妥协…… “如果我坚持要去呢?” 这是两人第二回争吵。第一次是因为陈水章,那时他就先不分青红皂白误会她,这回情况不同,也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消除已产生的隔阂。 “坚持要去?”他冷冷笑一声,直直盯着她,“你一定就要跟我唱反调,不肯听我的?” “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下人你的仆从。”她紧紧绷着下颌与唇角,满脸倔强之色,“我有权决定自己的事。” 他怒极,笑一声不住点头,“决定自己的事?”宋怀靳看着她,末了转身抓起先前被扔在一旁的领带,再不发一言,径直除了卧室。 “嘭”一声响,房门被重重关上。 宿碧在原地愣愣的站了一会,半晌忽然觉得浑身脱力,忍不住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两人争吵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似的浮现在脑海里,气话也好不是气话也罢,偏偏每一句都记得很清楚。 一瞬间,失望、委屈、愤怒这才仿佛后知后觉的一齐涌现。她想埋头捂着脸,却在低头的一瞬间就有无数泪滴落在裙摆上,喉咙哽的发疼。最终只能捂着脸无声抽噎起来。 …… 好一会,房门忽然被敲响。 “少夫人?” 宿碧目光放空趴着,没有力气搭理。 “少夫人?”如此又喊了几声一直半点动静也没有,荣妈心里发慌,正要再敲门,门却忽然开了。门里的人脸色苍白双眼泛红,没什么精神。 “荣妈,有事吗。”宿碧淡淡道。 荣妈回过神摆摆手,“没有要紧事,只是……先生出门时心情不大好,所以我就想着上来看看。” 这样一份关心让宿碧觉得心里暖了些。她摇摇头,“没事。” 看上去哪里像是没事的模样。然而荣妈再关心到底也只是下人,少夫人不愿说,她也不好再多嘴,只劝说道,“夫妻两个,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隔夜仇,好好将话说清楚就好。平日里先生很疼爱您,我们做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疼爱? 宿碧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些话也没办法说给荣妈听。她这才恍然,自己身边竟然没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了。心里酸的厉害。 她冲着荣妈笑了笑,“嗯,我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宿碧喜欢宋怀靳,加上宋对待她游刃有余,所以她根本没考虑过爱不爱的问题。而对于宋来说,他就从没考虑过爱这个字,至于他现在喜不喜欢宿碧,如果喜欢有多喜欢,如果不喜欢又什么时候喜欢……你们猜啊哈哈哈哈哈 本质上来讲两个人都在成长与醍醐灌顶。 ………… 宋怀靳:你别说那么复杂,直接告诉我,你是不是要搞我了?? 作者:是的。 ☆、第 46 章 “就这么走了?” 程笙说话时将目光收回来, 微微侧脸看着身侧站着的人。 宋怀靳淡淡嗯了一声。 “不太好吧。”程笙叹道,“好歹将话说清楚再走。” 说清楚?宋怀靳抬了抬眼, 嗤笑一声,“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笙觉得自己作为朋友与旁观者也只能这样劝解。朋友间点到为止,况且他对这样的事也没多少经验。 “你自己拿捏吧。”他说。 宋怀靳去了上海这事宿碧是从他与荣妈对话中得知的。那日吵架后他径直离开住处不知去了哪里, 第二日早餐时回来了一趟,宿碧低着头视而不见自顾自吃东西, 只听见背后荣妈跟他说了几句话。 “先生,要吃点东西吗?” 男人淡淡答道,“不必。” 然后便是上楼的脚步声, 不多时又走下来。宿碧能察觉到荣妈看了自己一眼, 但她依旧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 荣妈没办法, 只好看着宋怀靳手上行李问道,“先生这是要出远门?” 出远门?宿碧手一顿。 宋怀靳嗯一声,但也没说去哪里。 等人出了门, 荣妈又急又拿不准主意,忙走到宿碧身边道, “少夫人, 这……” 宿碧大概明白他是要冷一冷自己, 一颗心彻底落了下去,沉沉的,“没事。”她淡淡摇头,握紧玻璃杯, “荣妈你去忙吧。” 吃完早餐却不见杨叔,宿碧抱着书回头问荣妈,“杨叔呢?” “送……送先生去车站了。” “另外的司机呢?” 荣妈无奈摇摇头,“也不在。” 宿碧点点头,神色看不出异样,“荣妈,你替我给宿家打个电话过去,让司机放学时来学校接我。” 荣妈听出她言下之意,愣了愣,“少夫人,您不回来住?” “这些日子本就要去照顾爷爷的,只是昨天临时回来一趟。”这也算实话。无论她跟宋怀靳吵架与否宿碧都是要回宿家的,只不过没料到宋怀靳会出远门,且一句“去哪里去多久” 的交代也没有。 她垂下眼,心里竟然气不起来了,只觉得无力,眼眶发酸。 交代清楚荣妈,宿碧便出了大门往街上走。这会不算晚,她去街上拦了黄包车大概也不至于迟到。 匆匆赶到教室时校工还未敲响钟声,宿碧刚松一口气,却在踏进教室的一刻步子顿了顿。 所有人都齐刷刷看着她。 宿碧看了一眼自己座位旁边,空的,周欢没有来。众人这样盯着自己无非就是听说了什么,至于听见的是哪种版本,宿碧也并不在意了。 上课时她拼命劝说自己要集中精神,但全是徒劳。不管她盯着书本还是黑板,与宋怀靳争吵的一幕幕都如影随形浮现在脑海。 讲台上艾琳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只是淡淡收回目光,继续翻动书页讲课。底下同学们稀稀拉拉应和,整个教室里气氛有些不尴不尬的低迷。但艾琳早已习惯,也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只按课本讲,下课钟声一响,最后一个单词正好也讲完,她将书关上微微颔首。 “今天就到这里。各位明天见。” 宿碧心不在焉的将书合上。 “……阿碧。”忽然有人喊她一声。宿碧循声望过去,一位同班女同学正慢慢凑近了,坐在周欢椅子上问道,“你昨日……去参加□□啦?” 宿碧只礼貌笑了笑,没有接话。 她回答是或否都是说不清的,干脆避而不谈。 却没料到自己的沉默忽然就激怒了谁。一个坐在不远处某个学生突然拔高嗓音说道,“参加了承认便是。虚情假意的算什么?” 宿碧皱起眉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缓缓站起身。这两日里她本来心中郁结就不得消解,偏偏还有人当面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 那女生同桌一把将人拉住,没想到朋友并不给情面,直接扭头看着宿碧冷笑道,“怎么,你们这些势利眼,知道她是宋太太后便不敢说了?” 班上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沉默起来,有人继续想要阻止她,可惜都是无用功。 “假意参与□□,实则贪生怕死。在警局呢,参与□□的人大家都看见了,警察对你毕恭毕敬,就因为你是宋太太,便与大家待遇都不同。可即便如此,当时拘留室里还有那么多同学,你竟然也没说帮大家一把!” 宿碧眉头皱着,脸色冷下来,问道,“你参与□□了?” “那是自然。” “所以你就能够凭空捏造?你说我假意参与,贪生怕死……又是根据什么定论的?” 那人看见宿碧神情,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自然我亲眼所见!□□开始你迟迟不出现,后来是周欢几次三番央求你你才来。” 宿碧无疑是生气的,但此刻她竟然忍不住想要发笑,“这便是你说的亲眼所见?谁告诉你我说我会参与□□?谁告诉你我是受人几次三番央求才来的?” “周欢亲口所说!” “所以根本不是你亲眼所见,你也是道听途说。” 那人发觉自己被绕进圈子里,气急败坏还想理论,宿碧却没有耐心再纠缠,直截了当的道,“□□是联合文社设计骗我去,至于你说的我见其他同学在拘留室不伸出援手……” 第40节 宿碧抬眼看着对方,“警察分明说家人来一一保释。即便我有这个能力,又凭什么滥用职权?还是说有什么人不曾被放出来?”凭什么是这样理所应当的态度?撇开她究竟能否在当时保释所有人不说,没道理被骗了还傻傻帮忙。 一番话将对方说的哑口无言。 正对峙着,门口忽然有人迟疑着喊了声,“……宿碧。” 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出声那人硬着头皮道,“艾琳老师让你去办公室一趟。” 艾琳老师? 宿碧心里有些忐忑起来,艾琳老师找自己做什么?难道也是因为□□的事情? 走到教室门口时,正好碰见来上下一节课的郑秀宁。宿碧喊了一声“郑老师”,后者点点头笑了,“去吧,艾琳在办公室等你。” 宿碧点头道了谢。 快要上课,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她默默走到办公室门口,刚预备敲门,抬起来的手却顿了顿,宿碧盯着门板,片刻后抿了抿唇角,手落下去叩了三下。 “请进。”里面传来艾琳的声音。 宿碧推门进去,办公室里除了艾琳没有别的老师,想来都去上课了。 “过来坐吧。”艾琳笑笑看着她,泡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放在她面前。等人坐下,她便笑着问道,“你是不是猜到我要跟你聊什么了?” 宿碧双手捧着杯子,看着艾琳有些迟疑的道,“……□□的事吗?” 艾琳点点头,“没错。” 见对面学生神色恹恹,精神明显不大好的模样,艾琳忍不住笑了,“你觉得我是要跟你说什么?” 宿碧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我想不出来。” 艾琳也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对面的人一副忧心忐忑的模样,明显没有对自己说实话。 “是□□的事。但我想说的,并不是责怪你、不赞同你。虽然我国籍是英国,但是并不是不讲道理的。换句话说,单纯就□□来讲,你们这些学生能勇敢发声是好事。前提是不被有坏心的人给利用。” 想了想,她接着说道,“我今天上课的时候见你心不在焉,怎么回事?是因为□□的事情吗?” 红茶热腾腾的温度仿佛顺着杯壁传递到宿碧身上,让她觉得四肢与心口都回暖了似的。 她垂眼,“其实我从没打算参与□□的,更不会因为英租界的事对您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只是因为一些误会……”说到这里宿碧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所以心情不大好,上课有些走神。对不起,艾琳老师,我下次注意。” 艾琳放下杯子说道,“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说给我听一听。是什么事情?” “我……”最后也只是摇摇头,“没什么。” 闻言艾琳忍不住叹一口气,“是关于你参与□□的流言,是吗?” 宿碧抬起头怔怔的看着她,“您知道了?” “有学生议论,正好被我听见。” 宿碧摇摇头,“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我想也是,你不是这样的人。”艾琳笑了笑,“相信你的人自然会相信你,所以不必因为不相关的人而难过。” 相信她的人…… 宿碧不禁又想到宋怀靳,心里黯然,同时又忍不住因为艾琳的话有些动容。她盯着杯子里袅袅升起的雾气眨了眨眼,轻声道,“谢谢您。” “不用谢我。”艾琳像哄小姑娘似的拍了拍她头顶,“以后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向我倾诉,我很乐意听。” …… 宋怀靳与程笙抵达上海时已是深夜,往来的人脸上都带了几分奔波劳碌的倦色。 “威廉。”宋怀靳目光瞥过不远处的人影,提醒程笙看过去。然后冲着威廉微微颔首笑了笑。 程笙也点点头示意。趁着双方还没走到一处,他问道,“你上海这条线还有没有其他接应的人?” “当然有。”宋怀靳手插进裤袋里,手忽然一顿,片刻后又神色如常淡淡道,“这条不成我还有无数选择。” 程笙笑了笑感叹一句,“果然是你的风格。” 宋怀靳不置可否,“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谈话间跟威廉碰了头。寒暄时因为威廉是第一回见程笙,所以难免往来客套的多些,宋怀靳漫不经心听着,手从裤袋里拿出来,掌心躺着一个银色打火机。他拨弄几下,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又把打火机放回去。 “还是订的礼查饭店的房间。”威廉说。 宋怀靳颔首,微微一笑,“有劳。” 正往车旁走时,程笙若有所觉的皱眉回过头去。天色虽然已晚,但那张脸他不会看错。 竟然是她! “怎么了?”宋怀靳见人没跟上来,回头打量一眼,发现程笙神色不对劲。 “我看见阿琴了。”说完便匆匆迈开步子隐没在人群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还记得程笙和阿琴这条线吗,他俩我写了一章三千字番外,会在国庆节假期里的某一天跟前一章一起放出来,也就是说那天会双更~ 他们两个其实也能算一个完整故事,但是为了不喧宾夺主我就不多写了。番外看了对剧情理解也算有帮助吧?哈哈哈 ☆、第 47 章 阿琴?宋怀靳皱起眉。 身后的威廉有些摸不着头脑, “宋先生,这……” “稍等。”说着宋怀靳也朝着程笙走的方向快步跟了过去。穿过人群没多久就把人给找着, 他拍了拍程笙的肩膀,“怎么回事?阿琴是谁?” 程笙仿佛才回过神,神色有些复杂, “原先马场的下人,杀死白马的那个。” 名字记不清了, 但这个人却是没忘的。宋怀靳问道,“你追她干什么。” “感觉不大对劲。”程笙深深的看了一眼人消失的街角,转过身, “回去吧。” 阿琴整个人穿一身长长的黑色风衣, 一看便知价格不菲。当初程笙所了解的是她父母双亡, 是个穷困潦倒的孤儿, 也因此同情她遭遇而收留她。阿琴待在马场时话少,做事却认真,不仅是管事, 连他也赞赏看重,不时便关心一两句。 即便他最后狠下心让她离开马场时给了不少的钱, 可如果是这样肆无忌惮的挥霍也支撑不了多久, 因此程笙总觉得不对劲。更何况她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阴沉, 当时就站在街角直直注视着他们。 威廉见两人回来也没多问什么,只笑眯眯做了个手势,“上车吧。” 汽车很快便驶离车站。 “他看见你了?”街角被招牌遮挡的一处站着个中年男子,穿西装束领结, 睨一眼面前裹着黑色长风衣的少女。话一出口才知不是中国人,日语说的急促而简短。 “对不起,我——” 话没来得及说完,男子扬手便落在她脸上,一声清脆响声打的阿琴脸歪到一侧。 男子冷哼着笑一声,“真以为自己是中国人了?” 阿琴低下头恭敬用日语说道,“对不起,是我的过失。” 闻言,男子直直盯着她,语气阴沉,“你要时时刻刻记得自己的真正身份。所谓的‘阿琴’已经死了。” 阿琴低头姿势未变,没有片刻犹豫的道,“是,我明白。” “阿琴”的确已经死了。就在他赶自己离开的那一刻。 …… 宿碧端着汤碗从卧房里出来,许妈正站在门口等着,见她出来便伸出手道,“小姐给我吧。” 宿碧应一声,将碗给了她。 “老爷睡下了吗?” 宿碧点头,“今天精神看着好了些。” “那就好。”许妈叹一声,“也是因为有小姐你陪在左右,所以比平日里心情更好些,也有盼头。”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宿碧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总觉得自己能给爷爷的陪伴太少。 “我尽可能多陪在他身边,督促他养病。” 许妈却有些担心,“可是姑爷那边……” 宿碧笑了笑跟她一块往楼下走,“他因为公事出了远门,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聊。您总不会还要赶我走吧?” “怎么会!老爷想你,我自然也是一样,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谁能舍得呢。” 心里顿时暖和不少。宿碧挽着许妈的手,后者却佯装嫌弃道,“仔细把碗给摔了。” “碎碎平安。”宿碧仰起脸冲许妈笑了笑。 宋家大家都对自己很好,但唯有回到宿宅宿碧才能有真正的放松,才能真正像个孩子似的,就像从未出嫁一样。爷爷当然不必说,就连许妈于她而言都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人在至亲面前才会显露一切真实的情感。 但有些话她不能对爷爷和许妈说。她舍不得让他们担心。 许妈想了想还是劝道,“但总不回去也不大好。这里毕竟是娘家,那边才是夫家,没有太太整日待在娘家的道理的。即便姑爷不在家也说不过去……不对不对,我糊涂了,姑爷不在家就更不能日日不着家了。” 宿碧无奈,只得点头,“好好好,我明天就回去,然后隔日再过来,好不好?爷爷生病,晚辈照顾左右是理所应当,外人能有多少闲话可讲。” 许妈说不过她,笑着应声。 第二日周欢依旧没来学校。不过这两日正好让宿碧将许多事想清楚。事已至此也没有任何可说与可挽回的,她也懒得再和周欢争辩甚至争吵。怪她自己没有防人之心,也怪有心之人伪装太出色,谎言也能信手拈来。 放学后司机送她回了宋家。荣妈没提前得到消息,因此看见人回来有些惊讶,“少夫人?” 宿碧笑了笑道,“总不好一直住在宿家,还是要不时回来一趟。不过爷爷还病着,我大半时间也是在那边的。家里就劳烦荣妈你打理了。” “少夫人哪里的话,这是我分内的事。” 说话时荣妈也暗暗打量宿碧,发觉她精神比前两天好了些,于是放心不少。 吃了晚餐,宿碧拿几本书坐在庭院里翻看。她洋文还不行,所以功课不能掉以轻心。看了会天便黑下来,荣妈走到外面提醒她进书房里看,免得伤眼。 宿碧点点头,站起身收拾散开的书本。她在外面待了好一会,但实际却没看进去多少东西,脑子里还是太乱了。 她现在想起那件事,想起那天的争吵,只是失望且有几分难过。宿碧希望宋怀靳回来后他们能好好谈一谈,他们之间需要谈的大概有太多。但有些问题她想问却不敢问。 刚踏进客厅外面便响起一阵汽车声。一个下人小跑进来,“是杜小姐身边的朋友,说是来送东西的。” 杜红音……她有什么东西可送? “快请人进来。” 门口走进来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宿碧看一眼便认出他来,“顾先生?” 第41节 顾东博笑了笑,“宿小姐,这么晚打扰了。” “哪里的话。顾先生请坐吧,我让下人给你上茶。” 他微微一笑道,“茶就不必了。我受红音委托来送一样东西,送了就走。” 宿碧有些疑惑,“什么东西?” “是怀靳从前养的一只爱犬,叫巴勒。之前因为红音喜欢就送给她养,不过最近不大方便继续喂养下去,所以请我帮忙送回来。”说着顾东博笑了笑,“狗在外面被司机牵着,怕吓着你所以没急着牵进来。巴勒很认生,没见过的人常常被它吓着。” 宿碧看着他,认认真真听顾东博把话说完,接着忽然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也不是没见过,刚认识宋大哥不久时来过宋宅一次,后来婚礼结束后回来没看见它还觉得奇怪,问了下人才知道被送给杜小姐了。不过我的确怕狗,只能吩咐下人安置好它。顾先生觉得这样处置是否妥当?” 宿碧见过且知道巴勒下落,这一点顾东博是没想到的。他更没料到的是面前少女看上去温柔简单,说一番话却不好对付。他还以为这种带着旧时作风的闺阁小姐当真就唯唯诺诺。 “当然可以。”顾东博像是想到什么,接着道,“这狗原先怀靳很喜欢,若是别人要大概也不会给,既然送回来,那就拜托宿小姐好生照顾了。” 宿碧交握着的双手攥了攥,面上平静道,“既然送回宋家,我自然用心照顾。” 顾东博看着脸上带一分淡淡笑意的少女,想皱眉头却暗自忍耐住,点点头,“那就好。我也算完成嘱托,就先告辞了。” 宿碧出于礼貌走到门口送他,顾东博原本都已走下台阶,忽然又转头问道,“不知怀靳还有多久才回来?” 她步子顿了顿。 还有多久回来?她甚至不清楚宋怀靳是去了哪里。 顾东博的脸隐没在夜色中,客厅的灯光延伸至此只有微弱的些许。宿碧看着他脸上平静的微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公事忙起来哪里有定数呢,他也没告诉我具体归期。” 此刻宿碧甚至有些庆幸了。如果顾东博问她宋怀靳去了哪里,她就只有活生生站着给人看笑话与难堪。 将人送走,又吩咐下人安排好巴勒,宿碧这才慢慢走回卧室里。 顾东博对自己有敌意,这她能感受到。可为什么?他们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也并未有太多接触与交谈。 她这会靠窗坐着,忽然听见庭院里传来几声洪亮的犬吠,神色有些复杂的往窗外看去。荣妈说原先的犬舍放置在杂物间并没有丢弃,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了。 卧室窗户看出去,只能看见犬舍屋顶一角。 犬吠接二连三的响起来。 刚才她只远远看过几眼巴勒。一是因为她怕狗,二是……她总是不自觉想到南生广场上看见的一幕,想起上一回与宋怀靳的争吵。顾东博说的那些话也让她觉得不舒服,虽然她心里对自己说那几句话里大概添油加醋故意给自己不痛快的概率很大。 她并不想迁怒巴勒。只是近日来的情绪一直压在她心底,今日顾东博一来她忽然觉得更加疲倦了。 …… “你怎么在这里。”宋怀靳皱了皱眉,侧身点燃手里的雪茄。 杜红音拢了拢松松挂在肩上的披肩,没骨头似的靠在走廊墙面上,头也抵着雕花廊柱,目光定定的落在面前男人身上。 “当然是来找你呀。” 他夹着雪茄的手一顿,微微侧脸抬眼看她。 对视片刻里只有烟雾袅袅腾在两人之间。 忽然间他哼笑一声,嘴里叼着雪茄,说话咬字有点含糊,“婚礼筹备的如何?” 杜红音红唇边的笑弧淡下去,“你知道我要结婚了,为什么一次也不联系我?”她现在破罐破摔,于是不再像从前一样小心翼翼不触他逆鳞,“当真就这么狠心?好歹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就真对我没有一分一毫感情?” “当初在美国时说的什么。”他将银色打火机夹在手指间拨弄,脑海里又浮现一张清秀俏丽的脸,没由来一阵烦躁。 杜红音攥紧手,在美国时说的什么?无非是那时她被他吸引主动去结识,两人都是随性纵情的人,对胃口便做饮食男女。可她到底高估自己,在他身边待的越久便越不甘心,起初还能隐忍,可回国后,他结婚以后,关系便冷淡起来。 是因为宿碧? 她走近两步,“你能不能最后陪我一晚?”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假期快乐! ☆、第 48 章 宋怀靳不紧不慢抬起眼尾看她, 淡淡道,“不用这样。没意思。” 她要结婚却还要找自己说这些, 宋怀靳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对谈及感情和非独身的女人没什么兴趣,他奉行随性行乐,但凡事过头就多太多纠缠。 杜红音咬紧牙关, 只觉得不甘心。宋怀靳神情淡漠,看着自己的眼神甚至让她觉得带一分怜悯意味。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狠心?多少人被他风度翩翩、温润君子的样子所欺骗, 自然……也包括他那位娇妻吧? 可惜她在他面前早没有尊严可言了,只一晚而已……她无论如何也要…… 雪茄还没燃尽,但宋怀靳已没有耐心再抽下去。他抬手将火星摁灭在烟灰缸中, 带着烟草味的手插进裤袋, 转身就要走。 “最后一晚, 只是最后一晚。”她说这话时宋怀靳步子没有停下, 片刻便走到房门口将门打开,她几步追过去,攥着手在他身后道, “……只要你再分一晚给我。” 她的声音有些抖,但依然带着她极有特点的娇媚, “那我就嫁人离开中国, 永远不将我们的一切告诉你那位宋太太。” 宋怀靳身形终于顿住。 他回过身, 意味不明的笑笑,“威胁我?” 杜红音忽然笑了,凑上去就要挽住他,低声道, “好不好?” 下一刻他抬手一把攥住她的脖子,力道不重却也不轻。杜红音却勾起红唇笑起来,伸手轻车熟路滑到他身下摩挲。 “我保证。” …… 五天了,宋怀靳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音信。宿碧终于按捺不住问了杨叔,才知道人去了上海。 去上海?是为了公事,还是单纯为了冷落她? ……或者二者兼有。 宿碧只觉得在这五天里,等的她心越来越冷。 起初没有安慰,甚至责备她,两人吵架,最后干脆一走了之,给予冷处理。大概是真的不在意才能这样狠的下心。 一路上胡思乱想,到了学校却看见一个意料之中却也意料之外的人。 周欢站在几个女学生中间被簇拥着,双手环抱胸口,人消瘦了些,可神情却是得意的。大概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下意识便转过头来。等看清来人后冷冷笑一声,“哟,这不是宋太太吗。” 另几个人没说话,可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宿碧不准备搭理她,只默默走到位置上坐下,将书翻开温习。 “周欢,要不你别坐这里了。去跟老师申请调换位置吧?” 周欢嗤笑道,“老师?宋太太收买人心了得,我才知道郑老师还肯帮她把文章登报呢!至于艾琳嘛,难道我还有心思跟英国人打交道吗。只唯恐避之不及。看来只能求求别的老师行行好了。” 宿碧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着周欢说道,“即便你不提出换位置,我也没办法再忍受。正好你要去跟老师提议我还省了事。多谢。” “你!” 有人插话道,“真因为是宋太太便摆架子欺负人?学校可不是警局。” 摆架子?欺负人? 宿碧心里几乎冷笑,气到这份上,她早平静了。 “你们也知道这是学校,并不是你们搬弄是非颠倒黑白的地方。” 周欢心里恨不得冲上前去划花面前人的脸。她几时见过宿碧这种不饶人的模样,“平时倒伪装的天衣无缝似的,谁知身份一被揭穿就迫不及待牙尖嘴利这样刻薄。位置当然得换,谁能配得上跟宋太太坐在一处呢?” 说完转身便朝教室外快步走去,教室里三三两两一众同学都噤了声,只敢用眼神交流,面面相觑。 宿碧只当没看见大家看热闹似的目光,低头一脸平静的拿起笔,笔尖落在书页上却没继续写什么笔画,片刻后宿碧握笔的手用了力,钢笔尖重重陷入纸张。 她唇角紧紧抿着,下颌线都绷紧了。 牙尖嘴利?刻薄? 她总不能傻傻的任人欺负。爷爷从小便将与人为善说给她听,可也没忘告诉她遇事不能忍气吞声。 不多时周欢便折返,直接一言不发坐下收拾桌上与抽屉里的书本。宿碧将被墨水弄脏一团的纸张翻页,没有回头。 然而周欢埋头去收拾抽屉里的书本时,衣领微微松散离开颈项不再贴合,露出几个指甲盖大小的红印,宿碧翻页时余光瞥见愣了愣,很快又若无其事的继续盯着书本。 那个痕迹…… 她没来得及深想,脑海里却忽然晃过两幅画面。一是她每回跟宋怀靳…之后身上的暧昧痕迹,二是…… 宿碧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一幕,明明是不算近的一件事。 记忆里宋怀靳从饭店房间进来,然后躺倒在床上……脖子上有一模一样的红印。 当时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新婚她对这些事仍不习惯所以不曾放在心上,也没有产生任何联想,也许是因为她对宋怀靳完全的信任。随后她就将这件事完完全全抛在了脑后。 但现在鬼使神差的想起来了。 周欢脖子上的印记是她想的那样吗?宿碧不敢百分百肯定或者恶意揣测什么,且她的事说到底已与自己无关。但是宋怀靳脖子上的吻痕…… 周欢此时已将东西都收拾好,起身时故意重重推上椅子发出巨大响声,宿碧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眼神慢慢聚焦在纸页上,心口后知后觉因为惊吓而急促跳动起来。 如果真的是吻痕……如果真的是? 宿碧下意识不愿意去相信,甚至不愿意再去回想那一幕,可那晚的情景却无法控制一遍遍在她脑海里浮现。 如果是真的……他回来之后被问起,竟然还能淡定自若的撒谎骗她。 宿碧忽然觉得浑身都冷了,心重重沉下去,失神的抬头望向窗外。 她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心底一片茫然。 … “宿碧?……宿碧?” 她猛然回过神。 艾琳正站在讲台上,教室里的众人都回过头来看着她,有些正毫不掩饰的笑起来,一脸不怀好意。 宿碧站起身,知道是自己走神没听见艾琳点名,垂着眼说了句抱歉。 “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宿碧点点头重新坐下了。右手放在腿上狠狠攥紧,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陷入掌心,让她觉得清醒了些。 不要再想了。不能再想了。 第42节 只需要问他……将一切都问清楚。 可是要怎么问?她要如何开口?宿碧承认自己软弱想退缩,可她也知道如果不将这件事弄明白,它只会成为一根刺哽在喉间。 讲台上艾琳不时用余光瞥一眼宿碧,但后者显然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里叹了口气,继续面色如常的讲课。 一分一秒都像过的无比漫长。下课钟声敲响、艾琳说了下课之后,宿碧默默关上书本,起身朝着教室外走去。 阳光暖融融落在身上也无法让她真正感受到暖意。 她叩门三声,又是艾琳那声熟悉的请进。宿碧推开门走进去,又返身将门掩上。这回办公室里不止艾琳,郑秀宁也在。 “怎么了?”郑秀宁神色有些担忧,“听艾琳说你精神不大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两位女老师都关切的看着她,宿碧忽然有些克制不住,她垂下眼攥紧十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现在有些茫然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同时迫切的想要找一个人倾诉。可理智也提醒她,学校老师并非合适人选。 可她现在还能告诉谁?爷爷那里不能说,邓书听也远在他乡。 “哭什么?”艾琳先注意到站在办公室中央的少女脸上有了水迹,慌忙拿出手帕帮宿碧擦拭,弄的郑秀宁也手忙脚乱,“怎么就哭起来了?我们叫你来并不是责骂你,只是关心罢了——” 关心二字却像闸门似的,猛然打开宿碧泪腺。她忽然就忍不住,低下头不停掉眼泪。 “我……”才说一个字就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大概是最近情绪一直难以纾解,刚才想起的一幕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宿碧尽力稳住嗓音说一句“抱歉”,然后就不肯再说。艾琳跟郑秀宁对视一眼,只能尽力安慰,也决定暂时不再追问。 只说,“等你想说了一定告诉我们。” 宿碧点点头,用艾琳递给自己的手帕将眼泪擦干净,末了等情绪渐渐冷静下来才睁着一双泪眼说道,“艾琳老师,我今天把手帕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你吧?” 艾琳闻言觉得无奈,心里担心着,面上却温柔笑着应了一声。 …… 宿碧踏出办公室,捂着脸深深呼出一口气。 虽然觉得难堪且难为情,但哭过一场后心里的确舒服许多。大概也有艾琳和郑老师劝说安慰自己的缘故。 一切在没能知道实情之前,宿碧决定尽力不再去想,否则也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宿碧?” 身后有人叫她,宿碧下意识就转过身去,等看清面前来人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一脸狼狈,眼睛大概都还泛着红。但也没办法再遮挡,只能笑笑,“周校长。” 周芸当然看见她双眼还红着,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一点烦心事而已。”宿碧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 周芸迟疑道,“是……是因为周欢吗?”说完不等宿碧接话便接着说道,“周欢做了什么我大概也清楚,本来预备前几日就让她跟你道歉,但这几日……今天好不容易同意来学校,没想到却变本加厉。我替她向你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快发完了,偏偏最近卡文卡的生不如死,难道我要开启每日现码的日子了吗…… 本来给自己立下国庆日六的目标,但今天可能就写了几十个字,哭了……明天还要姐妹趴一天,还有数不清的作业!天啊!我剩下几天一定疯狂码字! 白天出门晚上就不蹭玄学了,先发了吧,晚安。 ☆、第 49 章 宿碧忙摆摆手, “周校长,您不用代替她向我道歉, 您又没有做错什么。”何况道歉这种事哪有代替的道理。 周芸揉了揉额角叹道,“她太不懂事,我会尽力管教的。如果她再说什么过分的话……还请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嗯, 我明白。”宿碧笑笑。 放学后宿碧径直出了校门,她预备直接回宿宅, 因此等在门外的是宿家司机。上车前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身后,然而身后只有放学时往来笑闹的学生。 “小姐?”见人迟迟不动, 一旁司机忍不住提醒。 宿碧回过头笑了笑, “走吧。”说完便坐进车里。 不远处围墙拐角站着个穿衬衣的青年, 模样看着鬼鬼祟祟, 引得路过一群女生侧目议论。然而这人都浑不在意。 他答应过不再见她…… 可是忍到现在却忍不住想找来育英……陈水章有些颓然的靠在墙上揉了揉头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想来偷偷看一眼她,像个跟踪狂…… 神情纠结的站在原地待了一会,陈水章叹一口气背起画报转身默默走了。 回到宿宅换了衣服后, 宿碧端着备好的晚餐上楼。推开门,许妈正替老人家整理背后靠枕。 “爷爷, 今天感觉如何?”宿碧笑着问道。 宿青山往后靠在柔软靠枕上, 喘匀一口气, “好多啦。”老人说话时中气已明显不如从前充足。 “您每天都这么说。” “你们聊着,我去看看药好了没有。”许妈说着就退出卧室,贴心将门带上。 宿青山看着孙女忙活,冷不防问, “能不能跟爷爷说说,最近怎么了?”生一场病,他身体还虚弱着,不得已将语速放慢许多。 宿碧拿碗的手一顿,接着又恢复如常,笑着回道,“什么怎么了?” “不愿意跟我说?” 见宿碧还要用几句话掩盖过去,宿青山叹了口气,“前几日……你精神就不大好,我以为是怀靳去了外地的缘故。今天看你脸色更差了……到底因为什么?” 一番话不算短,被他分成几句断断续续说完,只觉得有心无力,无奈得很。宿碧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忙端起水杯让老爷子喝,“发生一些事,心情不大好罢了。” “跟怀靳吵架?” 宿碧赶紧摇摇头,“怎么会。” 宿青山喝了几口水才接着说道,“你以为不说就不会让我担心?” 这些事她如何能说出口,医生早已嘱咐过,不能让老人受刺激,所以再难受时宿碧也没想过将这些事情告诉爷爷。 “……是跟学校里的同学闹了矛盾,吵了一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心里觉得憋闷。” 说完赶紧对宿青山说道,“爷爷您不用开导我,我都知道的,也跟其他朋友谈过心,现在已经好多了。您别说太多话,小心胸口不舒服。” 宿青山已经张开的嘴只好闭上,无奈笑了笑应一声。 …… “怎么了?” 程笙回过神,摇头,“没什么。”只是没由来心慌的厉害,大概疑神疑鬼过头。 汽车缓缓驶入街道,朝着目的地开去。宋怀靳盯着窗外,忽然看见一闪而过的“大世界”,忽然就想起答应宿碧却没来得及兑现的承诺。 他皱了皱眉,路边缤纷彩灯裹挟阴影落进车里,无数暗影掠过。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总三番五次想起她。大概因为随身带着她送自己的打火机?宋怀靳习惯性伸向裤袋的手顿住,转而落在一旁无意识的敲了敲。 想到一会又要与英国人周旋,他只觉得索然无味,于是随意挑了个问题抛给程笙打发时间。 “那个叫阿琴的人,你当初就这样轻易打发了?”他不用多想也知道程笙会怎么做,“还给了不少钱?” “……你怎么知道。” 宋怀靳懒洋洋回一句,“猜的。”末了又说道,“凭你的性格,更不用提刚才还那么紧张。不过一个马场的下人,你的关照已经超出常理。” 程笙失笑,“只是可怜她身世。”平日在马场也是寡言少语,没什么交好的人。 “你这样的性格,做生意至今不曾亏本,也是一件奇怪事。”宋怀靳说着轻笑一声,忽然又微微敛了笑容,侧过头问程笙,“你是不是喜欢她?” 程笙一怔,转过头。 宋怀靳挑眉,“怎么了?” “你……”顿了顿,程笙失笑,“你也会问这样的问题?” 手一顿,宋怀靳反问,“什么问题。” “从前的你,知道这事后是绝对不会问我这种问题的。”程笙想了想,又说,“我跟你这么多年朋友,不说十分了解,但七八分总是有的。”宋怀靳向来对感情这事不甚在意,做什么都随心随性,让他联想到“喜欢”与“爱”一类的词汇简直难上加难。 车内一时陷入安静中。 “是吗。”宋怀靳往后靠了靠,闭目养神的模样,“我只是随口一提。” 看上去气定神闲,程笙摇了摇头笑笑,没再继续探讨出个所以然——大概也是探讨不出来的。好友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能察觉到。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谈话地点定在普云饭店二楼一间独立包厢,清净无人打扰。一楼大多是坐着休憩闲谈的宾客,有侍应生端着托盘穿梭其中。 威廉走在前面带路,三人临上楼梯时,宋怀靳突然警觉身后有人靠近,不等他避开,果然有人撞上他后背。力道不算太轻,宋怀靳能感觉到自己腰后别着的东西被压的贴紧片刻。 是枪。离开礼查饭店前他与程笙一人备了一把。 隐没在人群中、带着人手的阿东阿恒险些按捺不住冲上去,然而宋怀靳状似随意的动了动手指,两人便都若无其事的继续坐着。 “实在抱歉。”手里拿一个空托盘的侍应生一脸不安,不住鞠躬道歉。 宋怀靳转过身,他本就比那侍应生高许多,又站在台阶上,便近乎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意味不明的笑笑,末了嘴角往下微微一压,整个人神色沉了沉。 当真这样巧? 威廉先发话,“怎么回事,手脚这么不利落。” “走吧。”宋怀靳收回目光,淡淡道。说完便转身继续朝着楼上走。威廉见他们二人都不再理会这事,也不再管这个侍应生,快步跟上。 “人有问题。”宋怀靳神色如常看着前方。 程笙自从在车上时心里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怎么回事。” 宋怀靳微微侧头看一眼威廉,见人跟上来,知道这会不好再多说,于是只隐晦道,“估计有人看不下去了。” 租界的事被他反驳谢家压下,但要安抚众人必须得拿出成果,给他们一颗定心丸。那些人无非是怕没钱可拿,怕得罪北洋政府与洋人,但只要与英国人谈成一笔共同的买卖,一切都迎刃而解。然后洪城那几家原本要将土地出手的人,只需入股拿钱就是。 只是英国人不是傻子,别的虎视眈眈的人也不是。宋怀靳想到上回阿东查到的消息,眼底冷了几分。尤其日本人,一向对其他洋人的权利眼热,更对许许多多资源土地眼热。 上了楼两人落在威廉之后,程笙听了他的猜测,压低声音反问,“日本人?” 怎么又多了人来趟浑水。 “小心为好。” 三人走进包厢后门被轻轻关上,片刻后,走廊另一边尽头的包厢,原本留一条细微缝隙的门也悄无声息的合拢。 门内侧站着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恭敬垂首说道,“中尉,他们进去了。” 第43节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微微颔首,目光看向正面对他站着的少女。 “你一定很想见他吧?” 阿琴头埋的更低,“中尉,我没有。” 闻言,渡边从怀里拿出一张折起来的薄纸,缓缓打开,“是吗?那这是什么?” 阿琴抬头的一瞬间瞳孔骤缩,手下意识就要抬起来去摸自己的衣襟暗袋,然而被她攥紧手死死忍住。她再次低头快速道,“中尉,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渡边打断,他生硬的念道,“琴……”念完又笑起来,笑声让阿琴浑身微微颤抖,她猛地跪下去,耳边又响起渡边的声音。 “你该告诉他,琴不是你的名字。”渡边取出钢笔,在那张纸上一笔一画写起来,他每落下一笔,阿琴的手就更攥紧一分。 她只能紧紧闭着眼,咬紧牙关遏制颤抖。 “你看。” 阿琴睁开眼,抬头看过去。渡边手里捏着纸张一角,字体生硬的四个字像一块疤,牢牢覆盖住原先那个“琴”字。 酒井琴一。 “这才是你的名字。”渡边说着,抬起另一只手,她甚至来不及反应,纸张已被撕成两半。 阿琴下意识惊呼,“不要!” 渡边死死盯着她,笑着继续将纸一而再、再而三的撕开,阿琴往前膝行两步,拼命摇头,“中尉!我求求您——” 渡边一松手,无数碎纸片纷纷扬扬落在地毯上。 阿琴愣在原地。 坐着的渡边心满意足似的往后靠了靠,神情却渐渐变得阴冷,“将地毯上的垃圾收拾干净。” 垃圾……阿琴觉得血液一阵一阵涌上头顶,呼吸急促。她艰难的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脑海里像是有什么暴躁的要跳出来。 “听不见吗?”面前的人居高临下的轻蔑道。 “写了你的名字,本来就是你的。” 她耳边嗡嗡作响,从前那人说过的一句话回响在耳边。 阿琴俯身下去,哑着声音答一声“是”,伸出因用力过猛而有些痉挛至疼痛的手,将碎纸片一片一片聚拢,最后全部一齐握在手心。 她以为这就是渡边将要施予自己的折磨,直到她听见沙发上的人缓缓说道,“酒井,我要交给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这任务完成,不仅搅局中国人与英国人的合作,对帝国有益无害,同时……还能以绝后患,免得酒井生出异心。 “……中尉请说。” “我要你帮我杀一个人。” 阿琴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抬头问道,“杀……谁?” 渡边愉悦的笑了起来,“我要你帮我杀,程笙。”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白天放第二章哈,大概十一二点的时候 唉,马上有人要领盒饭了,你们猜猜是谁? ☆、阿琴与程笙番外 她再次醒过来时, 听见有人用低而急促的声音在说话。而后脑勺隐隐作痛,阿琴记起来是有人打晕了她。 “醒了?” 阿琴恍惚中没有动, 下一秒有人狠狠攥住她下颌,迫使她仰起脸。阿琴又惊又痛,却立刻缓过神, 不敢反抗,开口时声音沙哑, “……渡边中尉。” 渡边面无表情松开手,在昏黄灯光下神情显得阴森可怖。半晌他缓缓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叛徒是什么下场?” 阿琴挣扎着起身, 并拢双膝跪地正坐, “没有的事, 请中尉相信我。” 回应她的是一个利落的耳光。阿琴被打的偏过头去, 嘴角一股铁锈味。 “没有?”渡边收回手踱步到椅子上坐下,“你知不知道不作为也是背叛的一种?恐怕你已经忘记你的真正身份,忘记自己的任务了。” 闻言阿琴埋首, 以额触碰贴在膝盖前的双手,睁着的眼里一片死寂, “酒井请求中尉责罚。” 如果可以, 她也想有某一刻能忘记自己的身份, 忘记自己不可违背的任务。 然而她不能。 …… “父母都过世了?” 阿琴垂首盯着地面,“是的,先生。” 程笙见她神色淡淡,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心里难免有些怜悯之情,不打算再揭人伤疤,唔了一声说,“抱歉。” 阿琴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眸道,“先生不用道歉。” 程笙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要走,不知想到什么又转回身,“你在马场好好做事,管事不会亏待你。” 面前少女一头黑发束在脑后,单眼皮,鼻尖一颗秀气小痣,嘴角微微有些向下撇,整个人看上去清清冷冷。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下一秒阿琴抬起头来看他,只看见男人微微侧着的脸,嘴角笑意淡淡,样貌英俊温柔。 阿琴有短暂失神。 “谢谢。”只是片刻她就回过神来,低声道一句谢。 马场里的下人渐渐都知道新来了个姑娘,模样秀气好看,做事也不怕脏累,认真的很。因此大家都乐意与她往来。只是大家都发现这个叫阿琴的姑娘不爱说话,大多时候只是听。 结果是有人更爱与她说话,有人便慢慢疏远了。但她并不在意。她知道自己寡言少语只是因为“言多必失”。 马场只是程家某一处家产,程笙并不会每一日都来,甚至有时十天半个月见不了一面。但她有耐心等下去。 大概过了半个月,程笙忙完手头紧要公事,马场就又去的勤了些。去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心血来潮,让人将管事叫来打算问几句阿琴近况。然而在书房对账到一半,推门进来的竟然是个挽起袖子的少女。 程笙先是一怔,继而失笑。管事心思活,可也想的太多,竟然把人直接叫来了。 “最近如何?马场里的事上手没有?”他顺水推舟问道。 阿琴没料到自己被管事叫来就是因为这个,神色适时露出疑惑,“……挺好的。大家都很照顾我。” “那就好。”程笙点点头,合上手里的账本。再抬头时发现阿琴正盯着墙上一幅字画。 他目光顺着望过去,发觉是原先得的山水图,两行字是他一时兴起题的。于是笑了笑问,“喜欢字画?” 阿琴摇摇头,“我不识字,也不懂画,只是觉得这画上的字好看。” 怪可怜的。程笙心底冒出这几个字。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个字?” “这个知道。是弹琴的那个琴。以前有人写给我看过,好像很难写。” 程笙忍不住又笑,“倒也不是很难。”只是笔画确实不少。他拿起笔,低头在纸上写了“琴”字,再抬头对阿琴说道,“过来看看。” 阿琴慢慢走过去,低头看见纸上一个笔触有力的“琴”。 “要不要试着写一写。”他问,末了将手里的笔递到她面前。阿琴匆匆扫一眼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又看着程笙摇头,“我……我写不好,还是不写了。” 程笙没再劝,笑了笑把笔放下,却听身旁的人忽然说道,“先生,能把这张纸送给我吗?” 他动作一顿,接着明白过来她说的是什么,觉得她这举动孩子气,却还是将纸拿起来递给她,开玩笑道,“写了你的名字,本就是你的。” 程笙微微低头,看着她将那张纸接过去,然后忽然抬脸冲他微微一笑,“谢谢先生。” 这笑容让他微不可察的愣了愣,片刻后他垂眸,抬手碰了碰鼻尖,“……不用。” 出了书房,阿琴停下来低头打量手心薄薄一张纸,最后折叠几次小心放在怀里,回了房才又拿出来,用手捋了几次想消去折痕。 不知想到什么,她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盯着虚无一处出神。 耳边似乎还萦绕他温和的嗓音。 她的确生父母不详,是渡边捡到她,让她在军校长大。十几年来她每日训练、吃饭、睡觉,只知道在渡边需要她的时候,她就一定要尽心尽力完成任务。而这回潜入程家马场之前,她也的确如往常一样抱着尽忠的念头。 然而在刚才,她突然开始恐慌,她怕自己会背叛渡边。 此前从没有人这样温和关心自己,从没有人教她写她的名字——其实她早早就被渡边要求学习中文,又怎么可能不识字。 只有程笙是这个唯一。 …… 后来这份唯一被打破。 来马场的那个女人是程笙好友的未婚妻,然而程笙竟然送了她一匹品种极好的白马。那匹白马由她亲自喂养大,现在还要被他亲手送给别人。 深夜里她靠在床头,目光涣散着在心里喃喃,不可以。 绝不可以。 翌日她去餐厅找到那位宋先生的未婚妻,“宿小姐。” 那人看着她,毫无防备且疑惑,“有什么事吗?” 阿琴微微一笑,“程先生说马厩那边已经处理好了,让我来带您过去看看。” 当她扯着这位宿家小姐的头发,完完整整告诉她自己是如何杀死白马时,阿琴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一种细微的战栗与热意爬满了她整个身躯。 最后在程笙让自己离开时,一瞬间冷了下来。 她攥紧手,抬头看着他,“先生?” “怀靳是我的朋友,而宿小姐是他未来妻子……”程笙微微侧过脸不再看她,可阿琴明明白白看见他眼底的失望与愤怒,“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而你杀了白马,这事本身也不可能从轻处置。” 如果她被程笙赶走……阿琴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渡边的怒火与惩处,可是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他竟然要赶她走! “我会给你一笔钱。”他背对着她,已经在忙手头上的公事,厚厚的账本被翻开,最后仿佛叹息似的说道,“你走吧。” 你走吧。 这是程笙对她说的最后三个字。 阿琴明白,一旦她踏出马场大门,她就不再是阿琴,而是酒井琴一。过去她曾收到的一切温暖都与这个叫做“酒井琴一”的人无关。与“酒井琴一”如影随形的,只有童年开始无止境的鞭打谩骂、冷冰冰的围墙与号角,还有对渡边永不可能偿还清楚的恩情与所必须听从的命令。 以及未知的惩罚。 渡边为人警惕,这一点她自幼就懂得。可直至被打晕后醒来阿琴才知道,他甚至怀疑自己会在这一年多里起了异心,甚至一定要在人事不省的状态下将她带走。 第44节 她睁大眼,叩首道,“酒井请求中尉责罚。” “责罚?”渡边轻轻嗤笑。 她听着渡边推门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半晌身子才瘫软下来,后背冷汗涔涔,双眼死死盯着屋内一角。 渡边就这样放过她了吗? 直到后来渡边给了她新的任务,等她得知需要下杀手的人的姓名样貌时,才知道这十几年来她轻视了渡边的手段。 他一向对人从不手软,更何况对于渡边从没有“自己人”的说法。而她这一年多来不仅毫无作为,竟然还因为一己过失被逐出马场,导致部署功亏一篑。 渡边怎么会放过她呢? 阿琴死死咬着牙拿着□□,对准站在楼梯口与人笑着说话的男人。 过去他也曾这样与自己说话。然而今日一切终将被她亲手葬送。 “开枪。”渡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酒井,这是你唯一一次证明自己忠心的机会。难道你要选择背叛我?” 背叛? “不要做蠢事。如果程笙知道你的身份后,就该换他对你痛下杀手。” 手心冷汗沾湿了枪握把,阿琴有些愣愣的想,程笙真的会杀掉自己?潜意识里她并不相信,可…… “你觉得他不会?可你看他赶你走的时候有没有半点犹豫?”渡边的嗓音里甚至带上胸有成竹的笑意,“如果你还不动手,那关于你的一切程笙都将知道。包括你的姓名你的身份,还有两年前那一晚……你忘了是谁将你从四个男人身下解救出来?——” 两年前,雨夜,四个男人,肮脏的手与他们下流的神情—— “不要说了!”她浑身颤抖,死死瞪着眼,音量猛然拔高,像一声尖叫。 与话音同时落下的,还有一声枪响。 ☆、第 51 章 “希望下次能跟宋先生谈出一个满意的价格。” 宋怀靳不动声色伸手回握, 笑了笑,“宋某也希望如此。” 接着那英国人又看着程笙, 伸手作握手姿态,挑了挑眉颔首道,“希望有机会也能跟程先生合作。” 程笙与他握手时只是笑了笑, 状似遗憾,“可惜程某志不在此。这回来上海是谈运输生意, 今日跟怀靳同来只是作为他的法律顾问旁听罢了。” 闻言英国人脸都绿了。起初宋怀靳说程笙是他朋友,同是商人,他还打了两份生意的主意, 谁想竟然是法律顾问!亏他刚才还想谈些模棱两可的条件, 结果姓宋的居然早有准备。 宋怀靳与程笙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阿东阿恒见人从包厢里出来, 默默走上楼梯, 结果人还没站定,阿东突然察觉左前方有黑影一晃而过,他本能觉得不对劲, 正要不顾礼节上前提醒,下一秒左侧走廊尽头就伸出一管黑洞洞的枪口。 “先生——” “砰”一声枪响, 楼上楼下的人都惊呼尖叫起来, 更多的人起身慌不择路要跑。 阿东已整个人冲了出去, 跑到走廊左侧尽头时正好看见门被重重关上,猛地将门撞开却发现人去楼空。还没来得及翻窗追出去,就又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枪响。又引得无数人尖叫逃窜。 听声音是正对窗口的位置,他探身出去, 立刻便看见饭店正门口瘫倒着一个女人,血从她头部喷溅而出,沾染一大片地面。有个青年模样的人本来要去将人抱起来,却突然若有所觉的抬起头,目光跟阿东撞个正着。 那人咬牙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扭头跑进了人群。 “送医院。”宋怀靳脸色阴沉的可怕,冷声吩咐一旁的阿恒,接着垂眸匆匆扫一眼自己的手,手心里已沾满了血,这样的出血量……他唇紧抿着,从衣袋里翻出手帕,跟威廉递给自己的重叠在一起,紧紧按压在程笙的腹部。 程笙仰着脸不住喘息。片刻后微微侧过脸看向宋怀靳,动了动嘴唇轻声说了几个字。 “是不是她。” …… “人死了。” 闻言,坐在长椅上的男人直起身,“死了?” 阿东点头,“大概是跳窗开枪后当场死亡的。是自杀,非他杀。” 宋怀靳抬手捏了捏眉心,又问,“同伙呢?找到没有?” “暂时还没有,但顺着那女人查下去,大概很快就能有结果。” “尽快查出来。”他面无表情盯着雪白的墙面,心里隐隐急躁,“程笙醒之前我要知道结果,这事也必须瞒着他。” “那……先生,洪城那边要去消息吗?” 宋怀靳倏的起身,深深呼出一口气,想伸手拿出裤袋里的打火机,却发现裤袋里空无一物。他皱了皱眉,阿东赶紧拿出备在身上的雪茄和打火机递过去。 一朵火苗窜了出来,烧的雪茄前段短暂出现猩红一点。 “秘密告诉程家。”顿了顿又说,“除此之外对所有人封锁消息。” 一封电报发回洪城程家,家中长子出事无异于晴天霹雳,二老当下便买了火车票预备连夜来上海。 这一切宿家自然是不知道的。宿碧每天无非是上课、完成作业、照顾爷爷,周而复始。然而忙起来她也就没多大空闲再去想烦心事,她觉得这倒是好处。倒让她恍惚有一种还是个待嫁少女的错觉。 只是大概太累了,她觉得自己最近有些贪睡。 这日她正在庭院里背书,忽然许妈找来说有宋宅电话打来。宿碧便返回客厅去接,接起来是荣妈的声音,“少夫人,方才杜小姐来了一趟,说是找您的,我告诉她您不在她就走了,只是让我转达一声,还让我下回您在的时候给她回话,这……?” 杜红音?她要做什么? 宿碧想不明白,她是来要狗? 不论如何她潜意识里都不太欢迎,但也只能说,“我知道了,大概明天回宋宅一趟,你跟她说吧。” “诶,好。” 挂了电话,一旁的许妈也没多问,只是神色很关切。宿碧想到这些事告诉许妈就等于爷爷也知道了,便笑了笑道,“是宋家要添置点东西时出了点问题,所以荣妈特意问我。” 许妈放下心来,忍不住感叹道,“你嫁人的时候我还总觉得做梦似的,现在才真正觉得你已经不是个养在闺中的小姑娘了。” 闻言宿碧越发觉得隐瞒是正确的,她挽着许妈的手玩笑道,“但不管怎样,我回了宿家就还是跟以前没什么区别,您说对不对?” “这个嘛……”许妈忍不住笑,“你现在管老爷管的这么严厉,从前可没有这种说一不二的气魄。” “爷爷是病人,我当然要好好照料他。” “是是是,多亏有你帮我,我这才轻松不少。估计也是人老了,不比以前经用。” “您哪里老了。”宿碧发觉爷爷生病后,自己就对生老病死一类的词更加抵触了,“平日多把事情给别的下人做,您多休息。” 许妈摆手,“算了,闲是闲不住的。” 因为提前得了消息,所以第二日放学后宋家司机便等在门口。车刚开到宋宅门口停下,后面就也跟着停下一辆黑色汽车。 宿碧大概猜到是谁,抱着书下了车,在车旁停了停,然后径直朝着后面那辆车走去。 后面车里的司机下车来,绕到右后打开车门,下来个高挑女人,旗袍配高跟鞋,眉毛描的又细又长。 杜红音一只手搭在车门上,笑盈盈道,“宿小姐。”目光流转时暗自打量宿碧,面前一身学生装的少女娇嫩可人,怀里抱几本书,一身书卷气,看着怎么也不像她从其他人口中听见的“宋太太”的模样。 那日聚会有几位太太提到上回谢家晚宴,说北成的宋老板妻子举止大方优雅,挽着丈夫手臂时仿佛天造地设一对,还说从没见过有人能将旗袍穿出那样独特的风韵。 什么风韵?杜红音觉得自己想象不出宿碧穿旗袍的样子,潜意识里大概还是不屑的。 “杜小姐。”宿碧笑了笑,也没将面前人对自己的称呼放在心上,“你过来有事吗?” “其实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杜红音有些懒洋洋的往车门上靠了靠,“是关于巴勒的一些事,我想亲自过来嘱咐宿小姐一声。” 宿碧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后退一步,“杜小姐里面坐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里在沙发上相对而坐,宿碧放下书问道,“杜小姐要喝点什么吗?” “不必了。”杜红音笑笑,“几句话而已,说完我就走。前天刚从上海回来,累的很,好像还没歇过劲来……”说着她又像是不好意思的笑道,“又说远了。其实就是关于巴勒的一些要注意的东西,我怕说给下人听他们记不住。我好歹养了它一段日子,总不能让它因为下人的疏忽而受苦。” 宿碧原本提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闻言忍不住道,“如果真的担心,那继续将它养在身边才最好。频繁更换主人想来对于巴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正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我才又将它还给怀靳的。毕竟当初是我夺人所爱。而且要不是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再养它,即便是还给怀靳我也舍不得的。” “怀靳”二字莫名让宿碧心里觉得不舒坦。或者说,今日杜红音的到来就让她潜意识觉得不对劲。 杜红音接着说道,“巴勒它每日必定是要人带着出去散步的,至于吃的……” 眼看就要絮絮叨叨说下去,宿碧微微一笑打断道,“抱歉,杜小姐这样说,即便是让我坐在这里听也是记不住的。不如让下人记下来如何?如果还不放心,杜小姐也可以写了之后差人送来。” 杜红音笑容一顿,“……我还以为宿小姐会想听呢,毕竟巴勒的习性只有我与怀靳了解,它还认生,宿小姐不想早日跟它熟悉吗?” “自然是想的,不过我现在想起来,巴勒最初在宋家养,大概下人们还记得它的习惯吧?荣妈,你说是不是?” 荣妈见宿碧转头看她,忙上前一步笑道,“我虽年纪大了些,可记性还是好的,少夫人大可放心。” 杜红音攥紧手,她可小看宿碧了,竟然这样伶牙俐齿。勾了勾唇角回道,“……这倒也是。”不过想到今日自己带来的东西……杜红音心情瞬间好转,她站起身,“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多打扰了,不过烟瘾犯了,不知宿小姐介不介意我在庭院抽支烟再走?” 宿碧也跟着站起来,笑道,“当然不介意。” 杜红音风情万种的一挑眉,拿起包往外走了两步后便低头翻找起来,先取一支细长女士香烟抿在红唇边,又慢吞吞掏出一个银色打火机。 宿碧抱起书不经意一抬头看见那一抹银色,整个人愣在原地。 红色旗袍的女人背对着她,纤细五指熟练拨开打火机盖,啪嗒一声响,一簇火苗冒了出来。香烟凑近,不多时便被点燃,再一吞吐,烟雾弥漫。 杜红音就在这袅袅烟雾中侧过脸轻笑着看她一眼。 那是她送给宋怀靳的打火机样式。宿碧肯定自己没有认错。可究竟是不是同一个她无从得知。 潜意识里却仿佛已经有了答案,不然杜红音不会是这样的神态,兴许这也才是她来找自己的最大意图…… 宿碧慢慢走上前去。 她面无表情盯着杜红音五指间的打火机,问道,“杜小姐,不知是否介意告知我这只打火机的由来?” ☆、第 52 章 “由来?”杜红音吐出烟雾, 转过身看着宿碧,脸上终于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哦,这是我在他熟睡时拿走的,当时正巧犯了烟瘾却没有打火机。” 宿碧猛地攥紧手。 熟睡时拿走……显而易见是寻常关系不会有的亲密, 杜红音竟然堂而皇之来自己面前昭示,她明显是刻意, 而如果不是事实……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底气?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第45节 血液一阵阵上涌,宿碧死死咬着牙,盯着面前的女人, 忽然退后两步, 返身走回客厅, 看见摆在桌上盛满水的水杯时毫不犹豫端起来, 然后返回庭院扬手朝杜红音泼了过去。 “啊——”杜红音气急败坏一声尖叫,水顺着她头脸流下来,整个人狼狈不堪, “你做什么!” “做什么?”宿碧觉得自己声音都在发抖,说话全凭本能, “杜小姐, 我倒想问你来我家是要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廉耻吗?!” 隐忍数天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被点燃, 全数爆发。 起初她被他责备,接着又被刻意冷落这么些天,再多怒气都等的消散了,而对于那个“吻痕”的猜忌只会将她折磨的越来越疲惫, 她只能让自己刻意忽略那些感受,不去过多的想。 杜红音的话和她拿着的打火机却像一桶冰水似的浇醒了自己。 “廉耻?”杜红音冷笑一声,“难道你真以为宋怀靳对你多么一心一意?更何况现在多少人家里养几房姨太,又崇尚爱情自由……怎么,你还要挨着个去跟他们讲廉耻?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其他人与我无关。”宿碧攥紧手里的杯子,“我说的廉耻二字是给你听的,明知别人已有家室却还要使这些手段。” 家室? 杜红音抹掉滑落到脸上的水渍,唇角勾了勾,“我与他在一起都是在美国时候的事了,宿小姐那时还不知在哪里裹小脚呢。” 说完冷嗤一声,转身出了宋宅大门。 一直站在客厅里不敢走近的荣妈见两人谈话结束,这才迟疑着上前,等看见宿碧白着脸神思恍惚站在原地时吓了一跳,焦急问道,“少夫人您怎么了?” 宿碧慢吞吞转过身,目光落在荣妈脸上却又没有焦距,愣愣站了片刻深呼吸稳着嗓音道,“荣妈,我出去走走。” “这……”荣妈愣了,又疑惑又担心,“少夫人要去哪里?” 宿碧摇摇头没回话,将杯子递给荣妈,收回手时才发现自己指尖冰凉,虎口处因为刚才太用力还在隐隐作痛。 见人转身就走,荣妈急了道,“那让司机送您吧?” 宿碧背转身子拔高些嗓音,用力又摇了摇头,“不用管我!”话音落下时有些哽咽,她不想荣妈听出异常再拦着自己,因此快步往外走去。 那个吻痕……还有杜红音今天来说的这一切…… 宿碧只觉得不敢相信,可一切都摆在她眼前,再加上宋怀靳对待自己的态度…… 她以为他是谦谦君子,以为他温润绅士,她以为自己总能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以为一切都当的起爷爷所说的那句“好归宿”。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她该怎么办? 宿碧茫然站在路边。 “……阿碧?” “阿碧?” 宿碧猛地回过神,转过身发现身后站着的竟然是艾琳。 “艾琳老师。”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接着侧过脸装作不经意抹了抹眼角,怕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 这点小动作当然没有躲过艾琳的目光,她蹙着眉头,环顾四周后对宿碧说道,“要不要跟我去咖啡厅坐一坐?” 宿碧犹豫片刻,点点头。 “想喝什么,今天我请客。”在咖啡厅坐下后,艾琳冲对面的人眨了眨眼。面前的少女看上去脸色苍白,大概需要一杯热饮缓和心情。 宿碧笑得勉强,“跟您一样就好。” “那好。”艾琳低头看一眼菜单就递还给侍应生,“请给我们两杯热牛奶,再多放一点糖。” “好的,请稍等。” 等侍应生拿着菜单离开后,艾琳才对宿碧说道,“心情不好的时候喝一点甜的热牛奶,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方法。会好很多。” 宿碧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大概很糟糕,因此才被艾琳看出来还这样安慰自己。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艾琳问,“介意告诉我吗?” 见宿碧抬头看着自己,又露出一个温和笑容,“这里只有你和我,我乐意做你的倾听者并为你保守秘密。你愿意告诉我吗?” 宿碧心里的确忍的难受,她清楚自己或许需要向别人倾诉,需要一位比她阅历更加丰富的人给她一些建议……或许说出来,她心里会好受一些。 她真的无法再独自忍下去。 “我……”说着又顿了顿,宿碧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抬眼看过去正好看见艾琳温柔望过来,心里好像就多了些勇气。 “其实是一些我自己的私事。艾琳老师,我……您知道我已经结婚了吗?” 艾琳点点头,“周芸告诉过我们。”说完见宿碧垂眼盯着桌面,迟疑片刻后猜测道,“是……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吗?” “嗯。”宿碧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这些事告诉您是否合适,不知道问您这些会不会让人觉得唐突……”说着问一句,“艾琳老师,如果是您,您会喜欢父母定下的亲事吗?会不会喜欢对方?” 艾琳大概猜到一些,不过并没有深究问下去,回答道,“中国有句古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句话你比我更了解。但父母的安排子女并不一定反感,缘分这样的东西实在很难说清楚。或许我会喜欢也说不定。” 缘分…… 宋怀靳到底是怎样看待与她的婚约的? “那如果……有一个人,你最初以为他很好,可突然有一日却发现,发现他骗了你……” “那要看他骗我的是什么。”艾琳神情温柔坚定,“如果是无伤大雅的事情,或者是善意的,可以试着去理解和原谅。但如果是不好的事……”说着她安抚的笑了笑,“跟他好好谈一谈吧,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去寻找一个结果。如果发现结果真的那么糟糕,糟糕到令人无法忍受,那么就给自己一个轻松的选择。” “……轻松的选择?” 艾琳就像每一回上课时一样耐心与谆谆善诱,“我不清楚事情始末,所以我的意见你权当参考。我的意见,一切以让你感到开心为前提。有时不用自己一个人顾虑太多,不用担心太多。即便社会总是对女人更苛刻些。” 话音刚落,侍应生端着托盘走近,两人默契止住话头。 “请慢用。”冒着热气的甜牛奶摆在面前,宿碧忍不住伸手环住杯壁,暖意一点点从手心沁入,就像之前她在办公室接过的那杯热茶,心底也因此稍稍平静。 可眼眶却忍不住发热。 “想不想听我的故事?”艾琳笑了笑说道。 宿碧一愣,然后点头。 “我还在英国时有一位丈夫,我跟他非常相爱。就这样过了几年,后来我发觉他越来越不对劲,直到朋友告诉我,她曾看见我的丈夫与一位牧师的女儿出双入对。开始我不愿意相信,直到自己亲眼所见。” 艾琳平静的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最后,我不顾家人反对,跟他离婚了。” 宿碧怔怔的看着艾琳,她一定是猜出令自己困扰难过的事了……所以才用自己的经历来开解自己。 只是“离婚”二字让宿碧有些出神。 “中国对女人的束缚更多……阿碧,你这么聪明,一定明白老师的意思了。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为自己做选择。” …… “少夫人,您回来了?”荣妈赶紧迎上去。 宿碧颔首,走到楼梯口时顿了顿,转身看着荣妈,“荣妈,帮我请杨叔进来,我有事拜托他帮忙。” “诶……”荣妈迟疑着应声,又忍不住问,“少夫人,您没事吧?” “我没事。”宿碧微微一笑,“我能有什么事。荣妈快去吧。” 荣妈欲言又止,最终点点头转身走了。不一会杨叔进来,站在玄关处问道,“少夫人,您找我?” “杨叔。”宿碧笑了笑,“过来说吧。” 闻言杨叔快步走到沙发旁边,心里有些忐忑,少夫人是要问他先生的事?可……这他也不能说,要是不说,万一少夫人听了心情不好可怎么办? “杨叔,宋大哥他是在上海,对不对?” 杨叔一愣,“少夫人,这……” 宿碧证实了猜测,只觉得心里凉的厉害,“你不用瞒我,我都知道了。我只问你,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先生的归期……我实在不清楚。”杨叔低着头答道。 等待仿佛遥遥无期。 宿碧心里哽得难受,“我知道了,杨叔你去忙吧。”说完便站起身,起身上楼回了卧室。然而关上卧房门,却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她又将门推开,站在楼梯口喊了一声荣妈。 “荣妈。”宿碧连笑的力气都没了,“麻烦帮我收拾一间客房。” ☆、第 53 章 清晨宿碧刚下楼, 就见杨叔一脸凝重的站在客厅里。 “怎么了,杨叔。” “少夫人。”杨叔顿了顿, “今日……程家办起了丧事,已经传的满城风雨。” 宿碧一愣,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程家的丧事?谁?” “程家长子,程笙程先生。” 程大哥?宿碧不敢置信, 怀疑自己听错,她几步走到杨叔面前,见后者一脸凝重, 忍不住道, “程笙, 程大哥?怎么会突然——” 丧事?程大哥死了?! “确有其事?” 杨叔点点头, “确有其事。” “而且……”杨叔斟酌片刻接着说道,“这回先生去上海,程先生是跟他一同去的。” 一同去的?程笙却突然死了?宿碧心紧紧揪起来, “那……那宋大哥他?” “少夫人别担心,现在许多事情还没法得知, 包括程先生的死因。况且,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先生一定不会有事。” 宿碧只觉得整个人心烦意乱,前一刻明明还抵触想到他,现在却不由自主担心,整个人心慌的厉害。 “杨叔, 你能不能联系到上海那边?” 杨叔点点头,“我已经发电报过去了。” “有回音之后一定立刻告诉我。”宿碧来回踱步,叮嘱时语速有些快。她现在一面是震惊和难过于程笙的死,一面又忍不住担心宋怀靳。 他们是在上海遇到什么麻烦了?还是单纯突发意外? 可是上回见程笙时他看起来并没有身体方面的异样…… 宿碧从没有对“世事无常”四个字有这样直接的感触,她实在坐不住,又想到杨叔说程家已在办丧事,便问道,“那我今日上门去合不合适?” 第46节 “恐怕要过两日,程先生……遗体还在上海。” 宿碧愣愣坐在沙发上,想起与程笙见面时的印象,只觉得他性格温和且举止儒雅,忍不住感到有些难过与惋惜。 她尚且如此,宋怀靳与他还是多年旧友,大概会更难过吧? 又过两日,程笙遗体终于回到洪城,程家默不作声办起丧事,然而前来吊唁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宿碧换一身黑衣,让杨叔送自己去了程家。 白发人送黑发人,程家二老皆神情消沉悲痛,像被抽去精气神,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止。程家次子站在父母身边,不时颔首与前来的宾客寒暄,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惫,像是好几日不曾睡过好觉。 宿碧站在不远处打量一眼,竟然不敢上前去。 太突然了…… 她心里叹息一声,正要上前去道一句“节哀顺变”,目光却无意中看见左前方一个高大身影。宿碧一愣,停下步子看过去。 穿衬衣马甲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手插进裤袋,下颌处有淡青色浅浅胡茬,好像比去上海前消瘦了,神色里显露出深深的疲惫。 宋怀靳同时也在不动声色打量她,目光沉沉,一瞬也不移开。 瘦了。他脑海里最初是这个念头,目光掠过她被黑衣衬的愈发雪白的皮肤,又隐隐皱了皱眉,觉得她脸色似乎不大好,有些苍白。 宋怀靳站在原地等人走过来,却不料宿碧只是看他一眼就将目光淡淡移开。接着那抹身影走向程家二老与次子,说了几句话,对方点点头回应。 他心里忽然烦闷起来。她是什么意思?还在闹脾气? 插进裤袋里的手又习惯性要去摸那只打火机,然而裤袋里空无一物。宋怀靳这才恍觉不知从哪日起,打火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不过当时他有意不想去想她,又实在太忙,因此忽略了。 能去哪里?自己给弄丢了? 他眉头皱了皱,索性抬了步子朝着那边走去。 “宋太太可以去那边稍微坐一坐。”程筠看见走近的人,点了点头示意道,“怀靳哥。” 宋怀靳颔首,“我带她过去。” 宿碧心里抗拒,但也清楚人前并不能闹得难看,只能笑了笑,跟着身旁的男人一起往客人休息的地方去。 一路无言。 两人在僻静一角坐下,这一处只能隐隐听见周围人的说话声,大概算最清静的一处——或许也是因为来这里的人里头,不少人并非只是简简单单来参与一场葬礼。程家长子一死,多的是想要与程筠结交熟悉的人。 所谓人走茶凉,不外如是。 宋怀靳往后倚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他这两晚几乎没怎么合眼,一是没空睡,二也是无法入眠。 程笙与他是多年好友,说挚交也不为过,然而…… 他心里沉痛烦闷,面前少女却面无表情平静坐着,仿佛他是个陌生人似的。 “打算一直不说话?”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打破沉默。声音有些沙哑。 宿碧没看他,“……我们回去谈一谈吧。” “谈?”他皱眉,神色不算太好,隐隐有些不耐,“如果是先前租界的事,那么不必再谈。我以为这么些天你已经想明白了。” 他没有耐心再扯这个。 手动了动,想拿一支烟出来,却发觉根本没带在身边。这些日子他烟瘾变得很大,不抽根本难以忍耐。因此说完就想起身去拿烟。 “不是那件事。”她有意克制自己的情绪,使自己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关于别的。你先忙吧,我在家里等你。” 说完便站起身,却猛地被一只手给攥住手腕。 “什么事?”他盯着她,“现在说。” 他原本以为过了这些日子回来,她能想明白,到时候一切回归正轨,该如何便如何。可宋怀靳却没想到她几乎像变了个人——过分冷静疏离,一点没有过去的少女姿态与信赖他、爱慕他的模样。 “现在说?”宿碧挣了挣,却没挣脱。她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何必要将难堪的事公诸于众?” 她现在像是浑身长满刺,尖锐的很。 宋怀靳蓦然松了手,轻笑一声,“难堪的事?” 宿碧慢慢抬眼看向宋怀靳,这是今日第一回这样长久直视他。面前的男人即便疲惫且风尘仆仆,但也依旧英俊夺人目光。 她脑海里像有两个人在拉扯,一个想要不顾一切质问他,近乎歇斯底里,另一个则尚存一分理智,冷静的近乎冷漠。 “你先忙吧。”说完她就立刻转过身,匆匆往门口走了。 宋怀靳站在原地,目光沉沉看着人走远。半晌才动了动,朝反方向走去,重新走入人群之中。 …… 宿碧一直等到夜里十一点多。 西洋挂钟的时针已无限接近数字十二,她靠在沙发上,静静等着整点清脆的报时声。然而在此之前先听见的是由远及近的汽车声响。 她坐着没有动。 荣妈还不肯睡,听见响动快步去将门打开,开了门还没转身,就听见身后宿碧说道,“荣妈,你去睡吧。辛苦你陪我等这么晚。” “这有什么。”荣妈笑了笑,心里觉着新婚燕尔的夫妻两个久别,重逢后少不了温存,便识趣不再打扰,走之前只说,“少夫人,有事再叫我就是。” 宿碧回身看着人笑道,“嗯。” 荣妈离开后不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来,走进客厅里的男人像没看见沙发上还坐着个人,径直就朝着楼梯走去。宿碧抬起眼看着他背影,正欲起身,却见人步子忽然顿住,随意搭在楼梯扶手上的右手用力握了握。 宋怀靳倏的转身大步走过来,眼底甚至有些阴沉。 宿碧松了力,人又坐回沙发上。 他走到沙发旁边一把扯过她手腕攥住,另一只手迫使她抬起脸仰头看着自己,定定对视片刻忽然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不是说有事要谈?” 宿碧仰着脸看着他,脑海里一瞬间涌现这些日子的种种,原本强压的思绪一瞬间疯长,她竭力克制着,只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我有话想问你。” 宋怀靳将人松开,后退两步坐在她对面沙发上,伸手拿出烟点燃,眉眼的冷淡都淹没在烟雾之中。 杜红音的话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宿碧攥紧手,平静道,“我送你的打火机呢?” 他手顿了顿,淡淡回道,“没带在身上。” 说谎。 他还在说谎。 “是没带在身上,还是弄丢了。”她又问,“或者干脆送给了别人?” 宋怀靳皱眉,“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打火机会在杜红音手上。” 倏的,他原本垂下的眼抬起来看着她,慢慢坐直身子,伸手将烟按进烟灰缸里摁灭。 客厅里静的可怕。 而这短暂的沉默让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如果这个你不愿意说……那我再问你一件事,我们在上海时,那天晚上你……” “她跟你说了什么?”然而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 下一刻宿碧猛地站起身,脑海里那个歇斯底里不敢置信的人终于占了上风,“上海那一晚你回来,脖子上的痕迹到底是怎么来的?!” “咚” 这时西洋钟终于响起报时钟声,在过分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来,最后消散的是颤颤巍巍的回声,与发条走尽时骤然停止的“咯吱”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捅破窗户纸啦。 依旧卡文卡的要死,唉 ☆、第 54 章 他波澜不惊的看着她。 “根本不是虫子咬的, ”宿碧声音有些抖,“是吗?” 其实她很想竭力表现出平静一面, 然而嗓音却出卖了她。甚至宿碧能感觉到眼眶已留不住满盈的泪水,只要她现在一眨眼,眼泪立刻会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不想哭。 所以只能睁着眼, 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然而却是一只浑身绷的紧紧的,以尖牙与利刺伪装的兔子。 说完宿碧觉得这里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转过身就往楼梯走去。在她转身的那一瞬,眼泪扑扑簌簌的滚落。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弱势?这么狼狈?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不能冷漠而镇定的与他对峙?! 刚走到楼梯口宿碧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揽住。 “你放开我!”她猛地拔高音量。 刚被惊动走到客厅门口的荣妈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先生和少夫人竟然在吵架, 虽然担心却也知道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只得默默退下去。 宋怀靳用了力气将人扣在怀里, 沉着嗓音, “别闹!” “闹?”宿碧一面笑起来一面掉着眼泪,“那些事是不是真的?你竟然还说我是在闹?” 她也不挣扎了,只用了力将手从他手里抽出, 别过脸不看他。 宋怀靳脑子里乱七八糟,有些焦躁。他没料到自己去上海这段日子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杜红音竟然先一步回洪城将事情告诉了她。 这些事会被宿碧知道, 这完完全全不在他意料之中。 自己被杜红音给耍了。 他将人松开, 返身又要去拿烟,右手手指无意识动了动,转过身背对宿碧那一刻,忽然厌烦于自己的烦闷不安, 于是先于大脑思索说出那三个字,声音低低传到宿碧耳边,“是真的。” 好像没什么情绪,然而却最让人心寒。 哪怕有愧疚、忐忑。 却都没有。 宿碧觉得像有一块石头重重压在她心口,沉下去那一刻被压的鲜血淋漓。她站在原地,仿佛用了片刻来真正清楚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是真的…… 他亲口承认了…… 她这些日子的辗转痛苦根本比不上他亲口承认时带给自己的一分一毫! 宿碧抬手死死捂住脸抽泣,不想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她想离开这里,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再在这栋房子里停留一分一秒。 第47节 深呼吸几次止住哽咽,她放下手,泪眼朦胧的咬牙往楼梯上走,然而一脚踩空猛地往旁边一跌—— 膝盖被撞的腾起一阵火辣辣的闷痛,然而下一刻有一种令人心慌的痛感紧接着隐隐从小腹传来。宿碧茫然伸出手先下意识将肚子捂住,整个人蜷缩在原地。 宋怀靳听见声音不对劲,转身看见宿碧跪坐在楼梯口时吓了一跳,将手里东西一扔快步上前,“怎么回事?摔着了?” 她下意识觉得害怕,但又不想让他碰自己,因此别过脸往旁边挪了挪。然而下一刻小腹疼痛骤然加重,宿碧忍不住痛呼一声。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摔倒了肚子却这么疼? 宋怀靳沉着脸,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怀里的人却猛地一僵,声音还带着哭腔,“你别动!我肚子好疼。” 肚子疼?他一愣,低头一看,怀中少女一张小脸惨白。 “疼的厉害?”宋怀靳紧皱眉头,“我送你去医院。” 背后一阵阵冒着冷汗,她没说话,闭着眼默许。小腹的疼痛跟来月事时有些像,却又有些区别,而且程度也更厉害。此时宿碧已经觉得呼吸间都对此刻的疼痛是一种负担。 还没走到车旁边,宿碧忽然整个人僵住,一股热流顺着腿流了下去…… 她来月事时再怎么疼也不会疼成这样,更何况月事跟摔跤根本没有关联……她忽然伸手攥住宋怀靳衣领,抖着嗓音,“我,我好像流血了……” 他反问时语速又急又快,“哪里?” 怀里的人最后气若游丝吐出两个字,“……肚子。” 这时他正好将人放进车里,收回手时看见一抹暗红出现在手臂上,整个人愣住,回头看一眼躺倒在车上的少女,立刻转过头大步迈开,紧绷着脸坐进驾驶室里。 “你再忍忍,马上到。” 宿碧疼的冷汗涔涔,恍惚中听见男人这句话,本来是无助想要寻求一份依靠与安慰,却又想起来那些事情,眼泪又顺着流入鬓角,不知是疼的还是什么。 …… “恭喜宋先生,宋太太已经月余的身孕了,幸好及时送来,腹中胎儿没有太大问题,只是接下来一定要好好休养。” ……怀孕? 宋怀靳原本正站在窗边等,闻言一愣,转过头怔怔看着医生,哑声重复一遍,“怀孕?” 医生笑着点点头,“没错。”初次听闻妻子怀孕消息的丈夫他见的多了,因此只是善意地道,“宋先生可以进去了。现在人已经没有大碍。” 宋怀靳回过神似的应了一声。怀孕……他与她之间的那些事尚且没理清,这个节骨眼得知有孕,也不知会形成个什么局面。他眉头皱了皱又松开。 但想到要做父亲,得知妻子有孕,仍然本能的觉得高兴。 抬腿走到病房门口,推门的手有些迟疑。然而迟疑也只是片刻,接着手下用了力气,病房门被他缓缓推开。 白色病床上躺着的少女身形单薄,脸色还有些苍白,然而竟然是他孩子的母亲了。 他要做父亲了。 宿碧听见响动没有睁眼,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因此装作自己还没有醒。 明明前一刻还在争吵,前些日子每一天都辗转反侧,然而现在却得知自己怀孕了。她只觉得脑子里乱的厉害,心里也慌的没底。 先前她听艾琳讲她故事时,有一瞬间起过同样的念头,可是爷爷尚且重病,不能受任何刺激,她不能让老人家知道这些糟心事加重病情。 怀孕的结果更迫使她打消念头。 她竟然要做母亲了……宿碧心里觉得慌,她心里又雀跃又觉得苦涩,觉得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又怕自己养育不好。想到这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她想抬手按一按,却又不想被宋怀靳识破自己在装睡,只得忍住。 男人脚步很轻,缓缓靠近病床边,而后是衣料窸窸窣窣的响声和坐在椅子上时弄出的动静。 “醒了?”低沉嗓音轻轻在病房里响起。 见被看出来,宿碧脸往另一边转了转,宋怀靳就只能看见她雪白细腻的脖颈、耳朵,以及小小一片脸颊。 他满心喜悦期待霎时被扑灭,愈渐冷了下来。 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宋怀靳又倏的起身走到窗边,想抽烟不能,只得忍着,手插进裤袋里,指尖相碰捻了捻。 “怀孕了,就好好养胎,以前的事就揭过。好不好?” 等宋怀靳回过神时,他已经将这话说出口了。说完立刻就觉得不自在,微微转头看着窗外,烦闷的呼一口气。 揭过? 宿碧撑着身子坐起来,等在靠枕上靠好才缓缓问道,“……我想知道,这个婚约,你是不是从来只当作父母之命?到底有没有真心对待过?” “你爱我吗?” 宋怀靳动作一顿,转过头看着她。 宿碧靠坐着,面色看上去很平静。 爱? 这个字他从没想过。当初同意婚事,也只是因为被她吸引,即便现在事况一步步失控,但至少那时他依旧以为,不论有没有这位“宋太太”,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床上的人,一言不发。 宿碧终于脱力似的,放了全身力气向后靠去。靠枕不算太柔软,却结结实实托住她。 其实她心里早该有答案。如果他真的是认认真真对待她与这份婚约,就不会跟杜红音纠缠不清,更不会在上海、他们刚结婚时就……想到这她心里发冷,谁又能说他到底有过多少女人? 怪她没有识人本领,也怪她早早交心。 她觉得自己可笑。 “好好休息。”最终是他打破沉默,四个字稀松平常,“既然怀孕,女校总不能再去了。我让人去替你办手续。” 她忽然轻轻笑一声,“终于如你的愿了,是不是?” 宋怀靳倒水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唇角抿着,下颌线绷紧,“……能不能不要说气话?” 宿碧唇角弯了弯,默默转开脸不再说话,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没什么生气。宋怀靳重新低头,将一杯水倒七八分满,放下水壶后用手背碰了碰杯壁,觉得温度正好,便端起来递过去。 “我不渴。”说着宿碧闭上眼,声音有些疲惫,“你去忙吧,不用待在病房里。” 一杯水在空中悬了许久,宋怀靳觉得额角似乎跳了跳,耐心大概终于告罄。他俯身随手将杯子放着,直起身看着她隐忍道,“凡事总有限度,你现在有孕在身,我不跟你多计较什么。只是……别的女人又如何?你才是我唯一的太太,这不够吗?结婚以来我有对你不好过?” 宿碧反而想笑,他大概还觉得那些事根本不算什么?“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最后令他几乎节节败退。宋怀靳转过头,抬脚往外走。 不能再说下去。 “我想回宿家住。”她忽然道。 宋怀靳正好走到门口,握着门把的手攥紧了又松开,“……随你。”说完便利落将门打开,片刻后门重新合上,病房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今天终于认清自己这篇文的本质,就是披着民国皮的古早狗血梗。 希望在看但是还没收藏的小天使摁爪收藏一下啦,爱你们 ☆、第 55 章 等出了院, 宿碧亲自去办了休学。虽然育英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朋友,但艾琳和郑秀宁她却不能不告而别。 “休学?”郑秀宁闻言愣住, 接着很焦急地问道,“怎么突然要休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宿碧笑了笑,将鬓角发丝别在耳后, “……因为怀孕了,所以需要在家养身体。” 她心底其实也是渴望这个孩子到来的。 “怀孕?”艾琳跟郑秀宁齐刷刷重复一遍, 宿碧忍不住笑起来。 面前少女白白净净,只是面容看着有些憔悴。即便周芸早跟她们说过宿碧是宋家太太这事,但心里下意识还是将人当作小孩看待的。而眼下竟然已经怀孕要做母亲了…… 也正因如此, 两个准备的一箩筐的劝告都咽进了肚子里。郑秀宁想了想, 终究没忍住, “唉……这真是……”她心里觉得惋惜, “实在可惜了,我觉得你要是一直读下去,再去申请大学, 一定会更好的。不过,还是祝贺你。” 宿碧又何尝不觉得可惜, 想了想说道, “以后也可以从头再来。” “你能有这个想法就太好了。”艾琳走过来温柔拍了拍宿碧的肩膀, “祝贺你。愿上帝保佑。” 办好一切手续要走时,艾琳正好空闲,便送人出去。中途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片递给宿碧,“这是我的住址, 要是你以后有事可以来找我。” 宿碧将纸片接过来,有些动容,笑了笑看着艾琳,“一定要有事才能去找你吗?” 闻言艾琳耸了耸肩,笑起来,看上去比平时多几分活泼,“好吧,随时欢迎。” …… 几个竹编箱收拾好整齐摆放在走廊上,他低头看一眼后收回目光,推门走进卧室里。 卧室干净整洁的过头,宋怀靳环顾一圈才发现原来是她收走了所有日常的用品。他倏的就笑了笑,这是预备回宿家长住? 笑意慢慢敛了,他后退两步坐在床边,若有所思盯着卧室某处,忽然余光瞥见床边矮柜上有一抹浅淡的莹莹碧色,怔了怔,转过头目光定定地落上去。 是那枚玉石戒指。一条细而精致的链子从中穿过,平时她都是这样挂在脖子上再藏进衣领里。这一点她与别人实在不同,从不将琳琅饰品都穿挂在身上,一只戒指也低调到这样的地步。 其实就是个小姑娘,搁在女校里与别的少女没两样。 奇_书_网 _w_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脑子里太乱,不知怎么回事就想到这里……宋怀靳伸手拿起矮柜上的戒指,链子没握住,径直从指环里掉了出去轻轻落在地毯上。他目光却仍没离开手心里的戒指。 心里那股焦躁又腾起来,她竟然将戒指取下来了? 这是要弄到什么地步? 楼下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夹杂荣妈一声“少夫人”。 宿碧放下东西,往楼上看了一眼,荣妈在她身后小声提醒道,“少夫人,先生已经回来了……不过我还没敢告诉他您住客房的事情,要不,这事就别让先生知道了吧?免得伤了和气。” 伤了和气……宿碧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现在哪还有和气可言。 话音刚落楼上就传来开门声,荣妈赶紧抬头一看,宋怀靳站在二楼围栏边正淡淡看过来,宿碧没抬头,微微一笑,“哪能瞒得住,我客房里还有东西没收拾呢。”她也没想瞒住。 说着就抬脚往楼上走,径直就走进客房里将门带上了。 宋怀靳脸色一沉,不紧不慢走下来,“荣妈,怎么回事?” 荣妈知道瞒不住,苦笑道,“少夫人……少夫人她说想住客房,让我们收拾之后就住进去了。” 住客房? 宋怀靳险些被气笑了。手心里玉石戒指硌得有些疼,他攥着手心里的东西面无表情上楼,接着一把推开客房门。 宿碧正细细擦拭手里的琴,听见响动身子僵了僵,却没有回过头去看他。 “卧室待不下去,现在宋家也待不下去?!”他声音低沉带着冷意,一听就知道正生着气。宿碧手上动作没停下,淡淡回道,“我只是想待在让我觉得舒服的地方。学校不能去,你还想将我关在家里?” 说着忍不住讥讽道,“然后你再去外面忙你的事,投怀送抱的女人大概不会少。” 第48节 宋怀靳上前一把将人攥住,克制着力道轻轻一拉让她看着自己,嗓音里怒气愈显,“你非要闹到这样的境地不可?” 宿碧知道大概自己再说什么他也不能明白这些事对自己的伤害与打击,一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是非这样不可。”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便紧跟着反问,“所以你将戒指摘了是什么打算?!” 她倒真是想有什么打算,可为了爷爷,她不能。 现在还有了孩子。 宿碧甚至恨,恨不能以完全的喜悦来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 “只是不想戴了。”说着就想挣脱,宋怀靳没有放,他顿了顿沉声追问道,“所以你是预备往后一直这样对待我?” “你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我从一开始对你全心全意到现在的转变。”宿碧看着他,“你觉得这样公平吗?为什么你要求我一心只装着你,甚至看见我与其他人出入画具店就认定了胡乱猜测,而你却能分出心思给别的女人?” “我……”其他女人?怎么可能?非要说花心思的女人恐怕只有眼前给冷脸的这一个。但他才说了个开头便咬紧了牙,不想再说。 宿碧也不想再听,她用力一挣手腕,这回挣脱了。 “希望这些事你别让爷爷知道。他身体经不起刺激,我只有这么一个家人了。”说完将琴抱在怀里快步走了出去。 宋怀靳气急,心口却又因她的语气和说的话隐隐闷痛。 一个家人…… 那他算什么? 听着走廊外下人搬动行李的响动,宋怀靳原本坐在椅子上揉着额角,忽然又站起身,随手打开一个抽屉将戒指扔了进去。“砰”一声响后,戒指也只短暂的骨碌碌滚了滚。他走进主卧室里一把抓起领带,沉着脸快步下楼。 “杨叔,备车。” 汽车很快驶离。 宿碧背对门口,将喝了几口的温水放回桌上。接着转身对荣妈说道,“都搬好了?那就跟司机说,可以走了。” …… 大约是得知孙女怀孕这样一个好消息,宿青山近日来精神好了不少,许妈又是高兴又松口气,听见人要搬回来住一段日子,虽然疑惑但还是兴致勃勃张罗起来,将房里许多东西换了添置了。 等宋家司机将人送回来,许妈道了谢,又使唤下人将行李搬进房里。 “既然怀孕了就得小心,老爷特意让我给你收拾了一楼向阳的屋子,住着舒服。等天气再热些就放冰在里头降暑。” 在外受了哪怕只是一点委屈,回到亲人身边也只会放大无数倍,更何况宿碧心里本来就难受的不行。她将头靠在许妈肩上以掩饰自己红了的眼眶,“还是你们对我最好。” 许妈心里又不安起来,“我和老爷都奇怪你怎么忽然说要搬回来,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姑爷吵架了?他对你不好?” 宿碧赶紧摇头,“没有的事。只是他平时太忙,觉得我怀孕了也不能陪我,加上我心里一直担心爷爷,要是怀孕了不方便来回跑,还不如回来住着安心。” “真是这样?有什么事可不能瞒着我们。” “当然不会瞒着你们。” “这才对。”许妈将宿碧一只手握在手心里,“就像老爷说的,虽然宿家是知书达理的人家,可受了委屈也不能忍气吞声。” 宿碧抿着唇点点头,嗯了一声。不敢说太多,怕忍不住哽咽被听出来。 “对了,老爷还让人打了一把躺椅呢,跟他的一模一样,说是你们爷孙俩能一起晒晒太阳。” 简简单单一个画面,宿碧光是想想就觉得心底发暖。于是笑了笑轻声道,“好啊。” 育英里众人得知宿碧休学,免不了在议论,然而大概觉得终究是别人的事,八卦一番也就算了,一段日子过去也没什么人再提。这日周欢偶然从书里翻出一张纸片,是从报刊上随意裁剪下来的,边角都很残缺。 旁边人看见,问她,“这是什么?” 周欢一把攥成一团,“没什么。” 旁边的人却在这一空档看了个七七八八。是一篇文章,署名是“宿碧”,她刚想惊叹宿碧写的东西竟然在报纸上刊登了,但很快又看见这不大的一张纸被人用笔画得乱七八糟。 从周欢书里拿出来,又这样遮遮掩掩,不是她做的又能是谁? 同桌识趣不再说话。 放学后周欢随手将纸团揣进包里,打着呵欠懒洋洋跟着几个关系要好的往校门外走。 “周欢,你昨晚没睡好?” “很早就睡了。”周欢撇了撇嘴,“最近总是犯困,也不知是为什么。” 闲谈几句,走到门口后众人道别各自回家。周欢慢悠悠向自家车走过去,这时一旁忽然窜出来个人冲到她旁边,周欢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做什么?!” 陈水章也被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大概是自己行为突然将人给吓着了,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只是想问你些事情。” 周欢看清他样貌时愣了愣,稍一思索便记起来,“是你?那个画画的?” 陈水章见她想起来,笑着点了点头,“对对,上回在公园见过。” “找我什么事?问什么?”周欢有些狐疑。 他抬手有些不自在的碰了碰鼻尖,“那个,你跟宿碧是同学?我想问问,她最近是不是都没来上学?”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假期结束了……流泪 ☆、第 56 章 陈水章见面前的人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正要说什么,周欢却突然笑起来, “她半个月前就休学了。怎么,她没告诉你?” 休学?“好端端的,怎么休学了?”陈水章愣愣追问。 “谁知道呢。”周欢冷哼一声, 又转头接着说道,“不过……她早结婚了, 嫁的可是洪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小心别被她骗了,人家可不把你当回事呢。” 陈水章眉头一皱, “你怎么这么污蔑人?那日见你们在一块, 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谁想到你竟然背后说人坏话, 真是没教养。” 说完转身便走,只留周欢一人在原地气得跳脚。 他这些日子一直画不出新画作来,脑袋像拧干了似的, 半点灵感都挤不出。只有想到脑海里一个穿旗袍的少女的模糊影像才有动笔的欲望,只可惜他已经不能再画她的画像。因此只能打开画夹盯着他从前画的那一幅看, 越看越觉得满意。 可看画像哪比得上真人?为了灵感, 他只能来校门口蹲守。 谁知一连几天都没能将人等来。 竟然是休学了。陈水章失魂落魄地回去, 心里琢磨对方休学的原因,却想不出什么所以然。 陈水章想见自己,这事宿碧自然无从得知。这半个月来她每日照顾照顾爷爷,按时吃饭、看书、弹琴与休息, 阳光好时爷孙两个便一起在院子里晒太阳,躺着的躺椅晃晃悠悠,自在得很,仿佛又回到过去她未出嫁的日子。 只是…… 如果她在宿家住着,宋怀靳又一直不露面,老爷子必定有所怀疑。这事她最初没想到疏忽了,却没料到某日门房急匆匆冲进屋里说“姑爷来了”。 男人来时神色如常,宿碧没想到与他在人前若无其事相处竟然没她想象的那么难。 宿青山本来还想着让人住下来,结果宋怀靳说公事太忙,他也就不再坚持。后来又来几次,他也不再问,心照不宣的是人来了,但只是吃一顿饭就走,或者再陪他这个老爷子下下棋。 宿碧每回送他出门去时旁边都或多或少有下人在,因此更方便她忽略宋怀靳的眼神,只用笑笑让他路上小心。 他不是没将人拦住过。可宿碧也只是静静抬头看着他,宋怀靳再多想说的都烟消云散了。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他也渐渐倦怠了。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这日星期五,宿碧让司机开车送她去艾琳住处赴约。然而她下车后按门铃却无人应答,一时也拿不准是人不在家还是什么。正焦急等着,一辆黄包车忽然在门口停下。 “艾琳。” 艾琳愣了愣,将钱递给车夫转过身来,看清是宿碧之后歉意地笑了笑道,“等很久了吧?抱歉,是有些事情耽搁了。” 宿碧见她脸色不太好,担忧道,“什么事情?很棘手?” 艾琳摇摇头,叹了口气,“进去说吧。” 将人安置在沙发上后艾琳拿了炉子煮起红茶,又忽然记起宿碧不能喝,于是重新热了牛奶端给她,“看你最近气色好了不少我就放心了。” 宿碧道了谢将杯子接过来,“大概是最近心情好了些又悠闲的缘故……不说我了,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事情?” “是关于周欢的。”艾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你……你知不知道她跟谁有恋爱关系?” 宿碧一愣,“恋爱关系?” “这个月女校新开设了体操课,那天学生们一起在草地上模仿时,周欢大概是有舞蹈功底,所以跳得很好。教授体操的女老师就让她再表演一次……可谁能想到,跳着跳着人就倒在地上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倒在地上?” 艾琳神色有些复杂,“所以当时大家吓坏了,一齐涌上去,结果……周欢流了许多血,将女老师都吓坏了。送去医院才知道怀了孕,不过情况太严重,孩子没能保住。” 宿碧一边听艾琳说起,脑海里一边浮现出曾被她撞见的、付恒充和周欢在教室里亲密的一幕,以及周欢几天后重来学校那日脖子上的吻痕…… 可孩子是不是付前辈的? 她没有立场猜测,因此对于艾琳的疑问也只能回以“不知道”三个字。 “周家大太太来医院闹了一通,连带着周芸也被责备了,场面弄得很难堪。只是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真正让人担心的是学生里估计都传开了。周欢是个女孩子,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太大。” 虽然周欢算计过她,但宿碧听了这事也不免有些同情,更何况她现在也是有了身孕的人,大概对这样的事比旁人能感同身受一分……只是同情归同情,也只能是同情罢了。真正要将她与宋怀靳的问题归于周欢当然不合理,只是到底无法彻底释怀。 而且,如果孩子真的是付恒充的……那他作为一个前辈,这样的行为也实在太不妥当,怎么就没想到这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然而这事最终很快销声匿迹。大概周家动用了手段压下风声,只是育英里的女学生们的议论是压不住的。 周欢没有再去上课。而不久后宿碧听说付恒充再次去了国外,也不知跟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关联。 实情大概只有周家人,或者周欢自己才清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宿碧也显了怀,随着月份递增肚子也越发大了。只是人还没胖多少,依旧很纤瘦,看得人心里担忧不止,许妈总是一遍遍念叨让她多吃些。宿老爷子的身体似乎也好了起来,便跟着许妈一块念叨。 宿碧哭笑不得,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不长胖,为了让两位老人宽心便加了些饭量,人似乎确实丰腴起来,可这样的情景也没能持续太久——宿碧开始害喜,每日一闻油荤便吐得厉害,许妈亲自下厨,日日做清淡的才好了些。 星期日宋怀靳照例去宿家,走近窗边看见躺椅上的人时怔了怔。 穿白裙的女人闭着眼,脸微微往一侧偏着,身上盖着厚厚毛毯,乌黑发丝顺着肩头滑落在衣襟周围,唇色浅淡,透着一分苍白。隆起的肚子跟她纤瘦身材对比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他缓缓走过去,躺椅上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样子是睡着了。 这几个月来,他都没再跟她说过人前“相敬如宾”那一套以外的什么,每星期匆匆见一见,看她渐渐地仿佛再没有像那段日子一样憔悴,只是看他的目光也再不像从前那样。从前他一眼就能看透她心里的想法,觉得她简单好懂,明了的可爱,现在只能从她眼里看清一片淡漠。 起初觉得烦闷焦躁,后来觉得自己跟着小题大做,现在多几分倦怠。 比公事更让人头疼。 恍惚中想起程笙原来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宋怀靳神色复杂的垂眼看着面前人的睡颜,该不该说程笙实在有先见之明? 然而程笙已死,他想到这心里忍不住发闷,有些出神了,没注意宿碧慢悠悠睁开眼。 第49节 她睡意还没完全消散,迷迷糊糊间看见身边有人站着俯视自己,忍不住吓了一跳,手撑着旁边坐起来些,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愣愣看着宋怀靳,仿佛看见他眼里有几分晦暗,然而转眼就消散了。 宋怀靳回过神,淡淡道,“醒了?下次记得别在外头就这么睡过去,小心着凉。” “不冷。”她轻声回了两个字,说完就完起身。然而刚睡醒手脚没什么力气,肚子又大了不方便,因此动作很吃力。 宋怀靳弯腰伸手,将人轻松托起来。 宿碧确实行动艰难,因此也就任他扶自己,只是宋怀靳俯身下来时,不可避免就凑得很近,男人深邃清晰的轮廓近在咫尺,眼窝微陷,鼻梁挺直。 她不禁有片刻失神,又想起来刚才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晦暗之色,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宿碧很少在他身上看到这样勉强能称为“脆弱”的神色,也只有先前程笙死后举办葬礼时才见过,那时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如今几个月过去,一切对亡故人的感情似乎都被打磨且内敛了。 回过神,将毛毯放在躺椅上,宿碧没有再看他,或许是不想自己心软。 “我先出去找许妈。” 宋怀靳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等房间门被轻轻关上后,他才靠着窗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外面不时有下人的说话声,接着又响起一阵笑声。他听出是宿老爷子和许妈的,却听不出有没有她的。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都笑得很秀气,顶多露一排整齐秀气的皓齿。 宋怀靳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最近越来越多的,被这些莫名情绪牵着鼻子走。更多时候是一种陡然的不适应,早晨醒来身边再没有娇娇软软的少女,回家时也是冷清一片。 最初宋怀靳觉得有些荒唐,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会眷恋这种温馨。 这种感觉过去从没有过,只有宿碧一个人让他有这种感受。 他直起身往门口走,打开门远远看见宿碧正站在沙发旁边跟老爷子低着头说话,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宿青山正笑得开怀,忽然见宋怀靳走过来,于是问了句,“怎么了?” 宋怀靳目光淡淡看一眼宿碧,微微一笑道,“爷爷,今晚我想留下来住,不知道欢不欢迎?” ☆、第 57 章 夜里比白日更冷, 房间里的男人却像察觉不到似的站在窗边,手边上放一个烟灰缸, 指间夹一支雪茄却一直不曾点燃。 整间卧室整洁秀气,只是许多常用东西都搬走了,显得有些空荡。但即便这样仿佛也还能闻见她身上所有的那种清香。 宿家大概所有人都睡下了, 这会已十分安静。也许正因如此,几声说话声才在夜里显得尤为明显。 开始只是说话声, 后来是门开关的响动,接着外头灯被打开。 宋怀靳抬脚走了几步,打开了卧室的门。一楼客厅的灯光顺着愈开愈大的门缝流泻进来, 使有些昏暗的室内亮了些。 “小姐……” 他听见有人有些担忧且惊惶地喊了一声。 宿碧虽然嫁给了他, 但宿家的人还是照旧叫她小姐, 这一点宋怀靳是知道的。这一栋房子里也只有她会让许妈这么称呼。 这些念头其实在脑海里闪过只需最多一秒, 等宋怀靳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在楼梯上,且还在继续步履匆匆地往下走去。 她怎么了? 快步走到一楼,隔着房门就听见她痛苦的干呕声, 期间还伴随着几声咳嗽。再有就是许妈轻拍她后背与安慰的声音。 宋怀靳一把推开虚掩着的门,“怎么回事?” 许妈吓了一跳, 回过神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小姐又孕吐了, 近来总是晚上严重些。”按道理来说这个月份是不该吐得这样厉害的。 说完又提醒道,“姑爷您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照顾就好。” 门口的男人却没动,许妈觉得疑惑, 便又抬头喊了一声,“姑爷?” “她这样多久了。”他嗓音有些涩然。 “就这半个月的事。” “半个月?”他握紧门把手,“没叫医生来?” 许妈苦笑,“姑爷,大多女子都是这样的,叫医生来也没什么用处,只能寻常叮嘱几句罢了。” “水……”宿碧终于缓了口气,通红着眼脱力似的瘫倒在许妈腿上,“许妈……我想喝水。” 许妈闻言正要将人扶到床上躺着自己起身,没想到门口站着的高大身影倏的道,“我去吧。” 宿碧力气都吐没了,躺着匀了呼吸,淡淡往男人消失的门口看了一眼。 然后又收回目光,将眼睛闭上了。 没多久宋怀靳便端着水杯去而复返。他上前几步,正想要不要俯身去喂她,结果宿碧手撑着一边坐了起来。 “给我自己来吧。” 他手一顿,低头见她面容憔悴神色淡然,另一只空着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趁热喝。”宿碧面前凑近一个杯子,修长白皙的五指环绕着攥住,水正冒着袅袅热气。但这只手也只递到她面前一段距离开外为止了。 她抬手接过来,默默漱了口又喝了些,觉得舒服不少。端着杯子正犹豫要给谁时,宋怀靳的手又伸了过来,宿碧便一言不发地递还给他。 “我想睡了。”她说。 他脚步顿了顿,最终一言不发地出了房间,末了又合上门。 “小姐,我看姑爷一个人大概也孤零零怪可怜的,现在就不说了,等孩子生下来坐月子时,你还是搬回去吧?实在不行我去宋宅照顾你。” 宿碧只觉得嘴里发苦。她与宋怀靳的问题,又怎会因为“心软”而轻易化解。 “哪里能让许妈你过来,那我可太不孝了。”宿碧勉强笑了笑,合上眼声音放轻了说道,“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吧。” 这样又过了些日子,宿碧某日才恍然发觉最近宋怀靳仿佛来得勤了不少,也有更多时候夜宿在了宿家。 爷爷看着倒是高兴,而宿碧虽然在这些日子里心情渐渐平静了许多,可每回看见他也不能真正做到心无芥蒂。 一晃到了第八个月份。这日许妈忽然告诉她邓书汀回来了。 “回来了?”宿碧一愣,“不是说要在国外待好几年?” “谁知道呢。若小姐你们哪天见面了,就试着问问吧,可别是有了什么难处,那也怪可惜的,就这么半途回来了。” 宿碧有些忧心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是期待能旧友重逢,但如果这要以什么不好的事为前提,那她宁愿再多几年不见。 急归急,她现在月份大了不方便出门,又不好随意就让人去打听了。只能等书汀来找她。 左等右等过了三日,人终于来了。 宿碧急得站起身去门口,刚被许妈扶着下了台阶,抬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个穿白色长大衣的女人。大概是这几日休整了,没多少风尘仆仆,不过却消瘦得厉害,看上去很憔悴。 宿碧眼眶倏的就热了,张了张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邓书汀先松懈下来似的笑了,“阿碧。” 许妈见两个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抱在一块,欣慰地笑了笑,默默转身进了客厅,不留下打扰他们叙旧。 “月份竟然都这么大了。”邓书汀垂眼感叹似的说一句,宿碧看不见她眼里复杂的神色,抬手拭去眼角泪渍,微微一笑,“大概还有一个月就要出生了。” “真好。”邓书汀轻轻点点头,“阿碧,你向来都过的幸福如意的。宿爷爷为你挑了一个好夫婿,现在又顺顺利利怀了身孕,快要做母亲了。” 哪里像自己……她敛了眼里有些自怨自艾又不甘的神色。 宿碧听了她的话心里也只能苦笑,人们大多只能看见旁人表面的靓丽光鲜,实际多少心酸也只有如人饮水。去年她刚得知关于宋怀靳这些事时,苦于无人倾诉,总是想着要是书汀还在洪城该有多好。然而现在也不知道是否是隐忍在心底太久,好友忽然回来站在自己面前,宿碧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 “先进来坐吧。我们慢慢聊。” 进了客厅,许妈已经在矮几上摆好温水热茶以及各类点心。邓书汀道了谢,许妈摆手推脱几句就往自己房里去了。 “我先上去看看爷爷吧?” 宿碧看一眼西洋钟,想了想道,“给爷爷按摩活血的师傅刚走,他这会估计还在睡,一会再去也不迟。” “嗯,好。” 宿碧捧着温水杯,有些迟疑地看了邓书汀一眼,后者正垂眸看着杯里沉浮的茶叶,脸上神情看不出什么。于是她没忍住问道,“书汀,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想家了?” 邓书汀抬起脸勉强笑笑,“学业我半途而废了。” 半途而废?宿碧一愣。 “发生什么了?”留洋一趟有多不容易众所周知,宿碧直觉邓书汀不会无缘无故就放弃机会。 “我……”邓书汀张了张嘴,只觉得如鲠在喉,半个字都放不下自尊讲出来。然而母亲的话又响在耳边。 “学费?生活费?你晓不晓得要多少大洋?邓家怎么可能拿得出这笔钱供你留洋?自己没有本事家人就得被你拖累,连个看男人的眼光都没有。别的不说,我们只谈宿碧,你们两个关系要好,论家境她能比你好多少?” “可人家现在做了阔太太,现在又怀了身孕,只要生了儿子在宋家地位便稳固起来,不知道让多少洪城女人们羡慕。你呢?只知道找个穷读书的!” “阿碧。”邓书汀咬紧牙关,只觉得母亲的话如同魔音贯耳,能活生生将人逼疯。她破罐破摔,一脸绝望冲身旁宿碧低声道,“我要疯了……你帮帮我。我也不想荒废学业,我是走投无路真的没法办啊!” “走投无路?书汀你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们去美国后不久,赵城他叔叔便分家出去,甚至不愿意再用一分钱接济兄弟。我……我原先是不知道赵城一家靠他叔叔帮衬的,直到他们分家我才知道去美国的钱也是他叔叔出的……没了钱没办法凑齐学费,我们生活不下去了……只能买了船票回来……” 邓书汀将头靠在宿碧肩上,垂眸敛了眼里的不甘与愤恨。想她这二十年来何曾受过这种痛苦……每日去餐厅打零工受尽冷落白眼,饿了只能买面包果腹,最后房租给不起,还拖着行李跟赵城挤进更狭小的屋子,一到交租的日子便战战兢兢东躲西藏。 更不用提学校里遭受的种种打击。 反观宿碧,生活惬意舒适,周身穿戴都是她在美国时可望不可及的价格,每日还有一大堆下人伺候,现在还怀了孕……想到宋怀靳英俊挺拔的模样,邓书汀心里又酸涩又不甘。 为什么宿碧过得这样好?而自己只能狼狈到灰溜溜返乡,甚至羞于启齿。 “阿碧,你帮帮我吧!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亲朋好友都知道我去了美国,却不知我是落魄得过不下去才回来的,我母亲气坏了嫌我丢人,不肯替我找出路……”说着就捂着脸哽咽起来。 宿碧听了心里不是滋味,原以为书汀出国后前途一片大好,没想到又遭遇这种波折。 “那……我能怎么帮你?” 邓书汀有些急切地抓住宿碧的手臂,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设想,女校她不可能也不愿意再回去读,大学她不能申请——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留洋学业未竞只能退而求其次又回了国…… “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份工作?” 工作?宿碧一怔,“可我……我哪里来的门路?” 第50节 “有宋少你怎么会缺门路?”邓书汀说着脑海里灵光一现,急促道,“北成纺织厂不是他的?或者其他什么也行,只要……只要……”只要能不再让那些所谓的亲戚朋友有机会嘲笑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说一下,大家看文不要带上帝视角,上帝视角会出现什么情况呢,一是觉得文中某某角色实在很蠢,二是对情节感到过于焦急。比如这篇来看,大家可能觉得虐女主虐得很久了,其实并不是的,矛盾真正爆发都在四十章以后了,在此之前都属于我大纲中铺垫和发展的部分,毕竟我们要让感情到位和合理,不能为虐而虐。 也可能是我写的问题,节奏把握得不太好或者情节穿插的节奏不对,导致比较慢热。毕竟是我的第一篇文,我以后也会努力不断进步。但是就像我回复某位小天使的,以后应该不会再写渣男了,真的写得心累。 所以最后的最后,大家不用再太过心急啦,该来的总会来的。非要说虐的节奏,那大概是先女主,然后男女主一起虐,最后着重男主,毕竟我就是写的古早狗血梗,披着个民国外衣而已啦。我也不能非得把虐双方的比重弄的一样或者一定虐男主更多,因为不是为虐而虐,虐只是为情节发展而存在。 晚安,爱你们。 ☆、第 58 章 “……怎么了?阿碧, 你不愿意?” 宿碧放下手里的水杯,转过身看着邓书汀说道, “我……书汀,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你刚走一段日子后,我发现了一些事。”宿碧深吸一口气, 艰难道,“我和他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好。杜红音你还记得吗?她亲自拿着我送给宋怀靳的打火机到我面前, 说他们从在美国时就有男女关系了,而在宋怀靳不留音信去到上海的期间,他们都还有往来。” 即便隔了这么久, 宿碧再提起依旧觉得心里酸涩闷痛。 “这件事, 他也承认了。亲口告诉我是真的。”他们婚后去上海时宋怀靳脖子上的吻痕被她略过, 单这一件就足以给她以重重一击, “从我最开始发现端倪后,没有任何人可以说……爷爷和许妈我不能告诉,周欢也用游行的事故意拉我下水……” 大概这些事在心底压得太久, 宿碧再提起时只觉得愤恨委屈,眼眶发烫却不想哭, 她别过头深呼吸几次, 慢慢往后靠在沙发上。 邓书汀愣愣地看着她, “我还以为……”以为宋怀靳真的一心一意对她,谁能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 一瞬间她心里五味杂陈,竟然还有一丝古怪的轻松庆幸,她总以为宿碧过得幸福, 乍一听见这些才知道过得并不好。锦衣玉食又如何,除了宿爷爷,宿碧大概能算“众叛亲离”了。 这些念头电光石火地在邓书汀脑海里闪过,下一秒她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有了这样的念头忍不住一愣,心砰砰砰跳得飞快。 “……阿碧,”她勉强稳住嗓音,“可你腹中孩子就快出生了,你要为他考虑考虑。而且杜红音怎么能跟你比?你才是正经的宋太太,她不过是宋怀靳图一时新鲜罢了……还有,你这些日子都住的宿家?我先去了宋家一趟听下人说了才知道,这怎么能行,女人怀孕时最危险,你更应该待在他身边看着他,让他收心。” 宿碧愣愣转过头看着邓书汀,后者莫名心虚,勉强笑笑,“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书汀……”宿碧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反而要比从前更在意他,更以他为重心?你为什么会这样劝我?” 她最在意的被好友一笔带过了。 “这年头,哪个男人能真正只爱一个?再说,也没让你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只是你该牢牢看紧他,毕竟洪城不知多少人垂涎,恐怕想上赶着做姨太太的也不是少数。退一万步讲,你能如何?你还怀着身孕,总不可能要一拍两散。” 宿碧越听心越冷,仿佛闷得透不过气,听邓书汀说完后头靠着沙发背,转过脸盯着墙上的挂钟,半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真想要做什么,我看得再紧也无济于事。”况且她也不想那样。 她现在有了孩子,更重要的是爷爷病重,所以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尽力漠视,只能忍耐。 气氛倏的冷了下来。 邓书汀笑意有些挂不住了,她攥紧手看向宿碧漠然的侧脸,“大概是我现在心境与你不同,所以显得我的话不中听。但我也只是想要你过得好。”比起她在美国时的颠沛流离,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宿碧勉强笑了笑,“我知道……我有点累了,想回房休息一会。” 她话里委婉的逐客意味邓书汀怎么会听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笑容一点点隐没消失。 如果今日这样不欢而散,那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宿碧帮忙找一份体面工作给自己? 宿碧已经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邓书汀只能豁出去咬牙道,“阿碧,我说过的事还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宿碧背对人站着,闻言不禁苦笑。邓书汀来找自己是不是只是因为所求?加上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宿碧不知道两人观点之间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许从前就有分歧只是没有契机显露出来,也或许是邓书汀去美国后发生了一些变化。 大概近来她心里一直尽力忽略那些让自己不愉快的,所以这会乍一听见这些话,难受之余竟然发现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帮还是不帮?她真的要去让宋怀靳帮忙? “阿碧,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帮帮我吧?为了孩子你也不能一直跟他这样下去,不如……不如将这件事作为一个契机……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大概会看不起我,可我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也不会这样低三下四的求你。” 宿碧没有回头,她只觉得疲倦又心寒。或许经过这一件事,她跟邓书汀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要好且交心。 “我尽力。” …… 晚餐后宿老爷子径直回了房,宿碧也没急着走,沉默片刻后对身旁男人说道,“我有事想跟你说。” 宋怀靳一怔,转过脸看着她。 “外面说吧。”说完宿碧缓缓朝门口走,男人盯着她背影片刻,默默敛了神色跟了上去。 夜色下看她只觉得巴掌大的脸莹润白皙,听下人说近来她不再孕吐,食补之后人也没那么消瘦了。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话音一落,宋怀靳觉得心里莫名松了松,却又有些空落落的。 “什么?”他问。 宿碧顿了顿,将邓书汀的事情说了。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又很快松开,淡淡道,“我会让人去安排。” “那就好,谢谢你。” 见人点了点头就要走,语气也客套疏离,宋怀靳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了决策,伸手将人给拉住,“就这个?” “就这个。” 宋怀靳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脸,恍然明白一件事。 他似乎原比自己以为的在乎她。 困扰他多日的倦怠与焦灼仿佛迷雾一样散去,却又变成石子似的硌在他心口。 手松开,身旁的女人立刻头也不回的朝屋里走。 找他说有话要说也是为了别人。两人的关系仿佛遭遇冰点,僵持在原地。他近三十年人生里好像还没有遇见过类似棘手的难题。 宋怀靳站在原地没动,半晌转过身重新将视线投向沉沉夜色。 往后的日子又是平静如水,很多事宿碧都不再刻意去想。没多久邓书汀就去了北成纱厂,做什么她不清楚,也没有意思打听,也以身体为托词回绝了邓书汀想要亲自来道谢这回事。 她最近身子也确实是越发吃力,只想好好养足精神,有余力就多陪陪爷爷。 这日宿碧睡到半夜突然惊醒,觉得心慌得不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辗转半天都不能重新入睡,最后吵醒了浅眠的许妈。 自从她月份大了,许妈就多置了一张床在她房里睡。 “小姐,怎么了?难受?”许妈的声音还带着睡意。 “我心里慌得很。”宿碧撑着身子坐起来,或许是睡意与后怕压在她心口,就凭意愿说道,“许妈,我想去看看爷爷。” “这么晚了……小姐,已经是深夜里了,明早再说吧?老爷那里有人守着夜,不会有事的。” 宿碧理智觉得该说好,觉得不应该惊动和麻烦众人,然而却执着道,“……我就看一眼,然后就回来睡觉。” 许妈无奈,起身要陪着人一起去。 “我一个人就行。” “那怎么能放心,这么晚了,万一有什么磕磕绊绊。” 于是两人披了衣服走到老爷子卧室外,推开门时守夜的人被惊醒,许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用起身。 老人正躺在床上,只有轻微鼾声,宿碧放下心,正准备将门关上时突然听见一声,“……别以为……我什么看不出来……” 片刻后又是一句,“好好对她……她是我宝贝孙女。” 几句话说得模糊不清,宿碧勉强听明白,本来吓了一跳,后来才发现是爷爷在说梦话。 原来爷爷看出来了……只是没有说出来,或许是明白自己不愿意提起。 宿碧怀孕后比从前更感性,眼眶立刻忍不住有些酸涩了。黑暗里无声笑了笑,又看一眼床上躺着的老人,这才退出房间把门给关上。 许妈靠在门外打了个呵欠,见宿碧关上门,笑着问了句,“这下能安心睡了吧?” “嗯。”宿碧笑起来。 两人重新回了房,宿碧被许妈扶着躺下,这回很快就睡了过去,顺便还做了个稀松平常的梦,梦里她和爷爷正沿着庭院小路晒太阳,老人的身体似乎还是从前的硬朗。 “阿碧,宋家小子你想不想嫁啊?” 梦里宿碧摇头,“不想,我想一辈子陪着爷爷。” 老人开怀大笑,“我总归是快要进棺材的人,哪能一直让你陪着呢。” “爷爷会长命百岁的。您是我唯一的亲人,单凭这一点您也要开开心心活得更久一些。” “好哇。”老人笑眯眯应了,“不过你一个人,就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阳光暖融融洒在身上,幸福温馨得让人不愿意醒来。 “小姐,小姐!”忽然耳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焦急道,“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宿碧猛地睁开眼,面前许妈红着眼看着她,眼里蕴满悲痛。她心里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比昨晚强烈太多。 “许妈,怎么了?” 许妈嘴唇开合几次,终于哆嗦着道,“老爷走了……” ☆、第 59 章 仿佛天塌一般。 “许妈, 你说什么?”宿碧怔愣着下意识反问,撑着身子坐直身体时只觉得头隐隐发晕, 像是人都坐不稳。 许妈捂着嘴颤抖道,“老爷走了……我原本打算瞒着你,可是怎么能瞒得住……” 宿碧忽然猛地起身要下床, 许妈想伸手去扶却被人轻轻推开。她抿着嘴唇穿了鞋就往外走,推开门却发现外面已经是一片忙乱, 所有下人眼睛都红得像兔子。 宿碧却像没看见似的,沉默着就继续朝老爷子房间走去,期间好几次有下人过来讷讷喊一声“小姐”, 她却都恍若未闻。 不可能。昨晚明明还好好的。 她一把推开房门, 老人正在床上安详躺着。 宿碧缓缓走过去, 嘴唇张了又张, “……爷爷。” 没有声音回应她,房间里静的出奇。 第51节 “爷爷?” 宿碧走到床边艰难坐下,伸手去碰老人交叠在腹部的手。一阵冰凉, 碰到的一瞬她浑身的热气仿佛都从头顶抽离,眼眶猛地一热, 泪水不自觉地就涌了上来。 只是身孕月份已经太大, 她想俯身趴在老人身边都不能, 只能直着身子哽咽着掉眼泪,一只手紧紧捂着嘴哭。 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她昨晚明明还来看过,还听见老人说了几句梦话……如果早知道她的预感真的是亲人逝世的警示,她无论如何也会守完这最后一夜…… 宿碧怎么也没办法接受, 只觉得痛苦又后悔,明明自己都有了预感,可依旧对爷爷突然的逝世没有任何一点准备,两人最后的对话也不过是“早点睡,明天我陪您散步”一样寻常,可是却再也没有兑现的机会了。 她放下手痛哭失声。 门外许妈靠着墙听见屋里头的哭声,眼泪掉得更厉害,手都来不及擦去,可到底又怕宿碧怀着身孕出什么意外,正要进去劝,却看见不远处匆匆走来一道身影。她一抬头就愣了,没想到宋怀靳人来得这么快。 “姑爷……” 宋怀靳点点头,“我进去看看她。” 许妈闻言不住点头,等男人进卧室将门关上后才低头匆匆抹了眼泪,又转身去强撑着主持后事。 屋内宿碧哭得有些气短胸闷,眼前朦胧一片,她看着面前已失去生气的老人,捂着眼睛后仰深呼吸几次。 这时门忽然开了,她低着头克制哭声与抽泣没有回头,下一秒却被人揽进怀里。男人柔软衣料贴在她脸侧,宿碧也不想再挣脱,竟然从他身上汲取到久违的安全感。 大概是此刻太需要依靠一个人。 “别哭了。”头顶传来轻缓低沉的三个字。 宿碧抿着嘴唇没说话,眼泪却止不住。忽然肚子一阵难受,她下意识伸手放上去,立刻便被身旁的男人给察觉。 “难受?” 宿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身下很快有温热的液体流出,她艰难弯了弯腰将裙摆掀起来些,片刻后一道殷红血迹缓缓蜿蜒到腿上。 见红了……她心里一下慌了,忙抬头无措地看着宋怀靳,“……好像,好像要生了。” 话音刚落,疼痛更加清晰地传来,宿碧皱紧眉头,低低呻/吟一声。 宋怀靳脑海里一空,下一刻弯腰就将人抱起来,嗓音沉着冷静,“别怕,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疼痛愈演愈烈,宿碧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床上老人正安详躺着,对外界一切纷乱与悲痛一无所知。 爷爷还没来得及看曾孙出世…… 她捂着肚子,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难过,脸颊一侧都是冰凉一片的泪水。 许妈正在不远处指挥下人,突然看见宋怀靳沉着脸抱着人出来,下意识就觉得不好,几步追上去焦急道,“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快生了。”宋怀靳脸绷得紧紧的,步子一点没停。 许妈追得吃力,但也看见宿碧腿上的血痕,一惊道,“见红了,确实是要生的迹象。不过这还不到日子,恐怕是受了刺激的缘故。” 宋怀靳闻言只觉得心里更急躁,沉着脸没再说话,将人平放在车后座,又匆匆对许妈说道,“家里老爷子后事还麻烦您打理,我送她去医院。” “……诶,好。”许妈虽然担心想跟着去,但也知道家里不能乱。 宿碧躺在车后座,疼得紧紧咬牙忍耐,额角全是细细密密一片冷汗。宋怀靳不时回头看一眼她,力求开得快些,可又怕颠簸得她不舒服。 他少有这么慌的时候。记忆中近的只有两回,一回是程笙被送去抢救,另外就是眼下这次。 等将人抱进医院,医生一齐围上来要将人送进产房时,羊水忽然破了。 “快,这是要生了。”那医生说到一半却把后头半句咽进肚子里,结合宋怀靳所说的状况,这位宋太太的状况恐怕不大好。 宋怀靳两手空空怔愣地立在门外,呼吸还有些急促。护士见他白色衬衣上血迹斑斑,忍不住道,“宋先生,您需不需要整理一下?” 他微微低头看一眼身上,又淡淡抬起头,“不用。”说完后退两步有些僵硬地在长椅上坐下,抬手捏了捏眉心。 不一会产房里传出女人痛苦的喊声,他搭在一旁的手倏的握紧,指节都泛了白。 宋怀靳过往从不信神更不拜神,生意场上周旋时再恶劣也不曾有求人求神佛的念头。然而此刻他却想祈求一个愿望实现。 只愿母子平安。 …… 宿碧觉得浑身都累得发沉。 周围人说话的声音仿佛隔了一层水墙听不真切,闷闷的只能听出“呜呜”似的几个音节。 好累,眼睛都没力气再睁开。她想好好睡一觉,梦里至少还有已离开她的亲人,大家其乐融融,仿佛没有任何烦恼。 她顺从自己心意的合眼放空思绪,很快陷入沉睡之中。 …… 再醒来时,宿碧有好一会的迷茫。她盯着白花花一片的四周,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 视线往下落,小腹已经平坦下去,再也不是过去几个月高高隆起的模样。 她挣扎着起身,余光却猛地瞥见一个人影,转过头一看,高大的男人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却只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言不发,神色中有一种难言的疲惫。 “......孩子呢?”宿碧出声时才发觉自己嗓子哑得厉害。 宋怀靳起身走到桌旁,抬手倒了一杯温水后递给她。 “自己能不能喝?” 宿碧默默伸手接过,喝了几口喉间的干涩有所缓解,刚递还给他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孩子呢?我想看一看。” “先好好休息。”宋怀靳放下水杯,另一只手下意识想去摸裤袋里的烟,却想起来自从得知她怀孕,自己已经很久不放雪茄香烟在身上,只有在工厂或宋家的时候才会抽。 宿碧看着男人的侧脸,突然心里不安起来,“我现在好多了,我想看一看她。” 昏睡过去之前,她听见医生说是个女孩。 宋怀靳动作顿了顿,半晌抬头闭着眼沉吟片刻,然后低头看向脸色还有些憔悴的宿碧。这时她才注意到男人眼里有着显眼的红血丝,下颌长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 他目光让人看不透,可黑沉沉一片本能地让人不安。 “你半昏半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说到这里宋怀靳停顿了片刻,接着别开目光不再看她,有些艰难地说道,“原本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但夜里却没能熬过去......” 没能熬过去? 宿碧觉得自己像是听不懂这几个字似的,愣愣反问,“什么?” “孩子身体太弱,夜里没了。” 她倏的眼前一阵发黑,浑身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原地,接着又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宋怀靳,“没了?” 他喉间发哽,默然地回望她。 宿碧瘫软了似的向后软倒在床上,愣愣盯着天花板,屏住的呼吸一点点松懈下来。 深深的疲惫与迷茫将她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爷爷走了后连腹中的孩子也要离她而去?明明她有好好吃饭睡觉,每天还一定跟着爷爷一起晒太阳,明明已经遵从所有医生的叮嘱,可是还是会“没了”? 是不是她活该过得不好? 巨大的悲痛这才后知后觉地涌来,宿碧猛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哽咽着哑声拔高嗓音喊道,“我要见医生!我要见我的孩子!” 宋怀靳一把将人抱住,“阿碧,你冷静点。” “怎么冷静?我没办法冷静!”宿碧用尽力气想要挣脱,“你放开我!宋怀靳你放开我!” “你现在怎么能下床乱跑?想把身体弄垮?!” “我还一面都没有见过她!”宿碧崩溃似的哭喊,她紧紧攥住宋怀靳的手臂,眼眶通红,脸色却白的像白纸一样,她颤抖着说道,“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让我见她一面。” 宋怀靳咬紧牙,心口像捅了一把刀似的发疼。 “好,我抱你去。” 婴孩小小的身体被白布盖着,医生在身后低声道,“是在母体里发育不足,又不足月,因此生下来才挺不住。” 宿碧缓缓伸出手去,手指颤抖着捏着白布一角,刚掀起来一点却又松了手,拼命摇头后退几步道,“不......我不看了,不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完只敢顶锅盖跑 ☆、第 60 章 宿碧转身背对着白布, 几乎泣不成声。 “不看了......” 她拼命摇头,鬓角几缕发丝因为沾了脸颊的泪水而凌乱地黏在一起。宋怀靳一把将人抱起来, “好,不看了。” 说完又将人打横抱起来,一路抱回病房。 宿碧将头靠在他肩上, 讷讷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宋怀靳俯身将人放回床上, 末了一只手撑在宿碧身侧的床沿上,轻声道,“只要你愿意, 我们可以再要一个。” 倏的, 宿碧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撇开脸不再看他。 再要一个…… 她都已经对两人之间的一切心灰意冷了。 …… 在宿碧刚生下一个女婴时宋怀靳松了口气, 以为母子平安的祈祷得以显灵。襁褓里小小一个躺在他臂弯,浑身都柔软细嫩的不可思议。 只是夜里坏消息便接踵而至。 先是说体弱有危险,或许熬不过这一晚。等下回医生再站在他面前时带来的就是最坏的结果。 宋怀靳以为自己听错了, 冷着脸再问,医生只好忐忑着又重复一遍。 他愣在原地。 没了? 初为人父的喜悦才刚有了最深切的实感, 他才抱过那个小生命一次。宿碧鬼门关走一遭生下, 他们的第一个女儿却只在身边停留了不到一个日夜。 宋怀靳在医院外的长椅上坐了一夜, 清晨阿东来看见他手边一堆烟头时吓了一跳,再抬头看一眼人——额前垂落凌乱发丝,眼底红血丝一片,下颌爬满淡青色的胡茬。 阿东从没见过宋怀靳这样颓靡的一面, 险些不敢认。后来又得知女婴死了的消息,觉得唏嘘不已,甚至觉得在医院值守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他不敢想象少夫人醒来得知孩子死了是什么模样。 看上去娇柔清秀的女人,大概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后来先生夫人给不满一日的女婴办了简简单单的葬礼,紧接着又是宿老爷子的葬礼,只不过这回办得算隆重。老人一辈子以礼待人,得赞誉无数,来吊唁的宾客络绎不绝。 第52节 从那之后不仅是阿东,别的宋宅下人也再没见宿碧笑过。不是那种面具似的笑,而是最初发自内心的那种笑意。 现在宿碧看谁都是一副淡然神色,礼到处弯一弯嘴角。 许妈也离开洪城回了老家,宿碧亲自将人劝走的。其实宿碧觉得没有更好的去处给这位长辈了,宋家说话管事的已有一个荣妈,她也不愿意伤了什么和气,又平白让许妈受委屈。再者,她劳碌了这么大半辈子,是休息的时候了。 一瞬间宿碧似乎了无牵挂,从火车站往外走时只觉得哪里都空荡荡的。 再也没有完全信赖依赖的人,也没有那个期待着长大长成的孩子。 艾琳来探望过,郑秀宁来探望过,邓书汀甚至也来了,却没什么能让宿碧情绪好转的效果。 休养的两个月里,似乎人人都在想着各种办法逗她开心。宿碧心里觉得愧疚,可是接二连三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她大概需要很多时间才能缓解。 这日宋怀靳又回来得早,摘领带时问荣妈,“少夫人呢?今天好些没有?” “……还是老样子。房间里修养着,快出月子了能多走走,今天浇了花,还有就是……下午给巴勒喂了吃的。” 宋怀靳一愣,随即点点头嗯了一声。 荣妈双手交握着有些不安地摩挲几下,心里觉得不是滋味,默默转身去厨房看锅里熬着的汤。 宋怀靳慢慢抬脚上楼。 推开门,穿着长裙披肩的女人正背对着房门,坐在窗边静静泡茶。 他走过去靠着墙,入目是她白皙沉静的侧脸,纤细白皙的五指握着白瓷茶杯,反而被衬得更加剔透如玉。 有一瞬宋怀靳恍然以为在梦中。 “如果你不喜欢巴勒,我把它送走。”一片宁静中他忽然开口道。 宿碧专心手里的动作,微微摇了摇头,“不用。” 末了又补充,“我不是不喜欢它,这些事跟一只狗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从小有些怕狗,最近跟它待得久了,就没那么怕了。” 房间里又只剩茶水流动声。 “听荣妈说,你很快就不用这样小心休养了是不是?”宋怀靳勾唇笑了笑,专注盯着她,“那过些日子我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宿碧脑海里倏的涌现出许多回忆。当初他送自己的那套骑装,他与程笙各自骑着爱马赛马,还有他意气风发的模样与回来时的那个吻。 只可惜,如今两人之间太多东西已经改变,她的心境也变了,程大哥也死了。 宋怀靳这两个月若有似无的讨好她都看在眼里。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她笑笑,将一个精致小巧的瓷杯放在他手边。 他垂眸看着茶杯里清盈碧透的茶水,伸手端起来喝了一口,苦且涩的茶水入喉之后是回甘。 放下茶杯,宋怀靳挑眉,“不想去?” 宿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按理来说,宋怀靳此刻应该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无助孤独的时候他大概也该是自己最想依靠的人。 只是一堵高墙立在他们之间,宿碧既不能立刻说抽身就彻底放下感情,也不能放下隔阂心结像从前一样看待、对待他。 他们似乎已经陷入这样的困境很久,起初为了爷爷为了孩子,宿碧尽力维持平静表象,但现在随着亲人离世孩子夭折,她一颗心都像是陷入死寂,偶尔只觉得迷茫。 “到时候再说吧。”她没看他,低低说道。说完开始收拾茶具,动作快速却有致。 直到她将一切都收拾好宋怀靳也没走。 宿碧收好东西,依旧侧对着他,淡淡提醒,“我想睡一会。” 这样的逐客令宋怀靳却像听不懂,反而问,“你要在客房住到什么时候?” 面前的人转过脸看着他,平静地像在跟一位关系只是不咸不淡的人说话,“我不打算搬回主卧室。现在就这样吧,我觉得很好。” 宋怀靳终于恍然问题出在哪里。 现在宿碧像对所有人都将内心锁死,而从前,好歹只用这样趋近于“冷漠”的态度对待他一个人。 他恍然的同时,束手无策。 手攥紧了又松开,宋怀靳直起身往外走,见他动了,宿碧便默默取下头上的发钗,又解了披肩。 他手有些僵硬地搭上门把手,直到他走出客房又将门轻轻合上,两人之间也再没有人打破沉寂。 门外宋怀靳脑海里浮现出她泡茶时一双素白的手。十指纤纤,却没有戒指套在手指上。 那枚碧玉戒指还被扔在抽屉里搁着。 思忖片刻,他下楼让阿东备车,“去南生广场。” 南生广场向来玩乐的多,其他就是女眷们喜欢购物采买才去。阿东心里纳闷,面上却只点了点头。 珠宝行的掌柜每天不知道要见形形色色多少人,从这西装革履的男人进门起他眼珠子就不动了,殷勤挂了笑意迎上去,“先生想买点什么?” 身旁男子高大英俊,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一手插在裤袋里,神色淡漠地看着眼前的陈列柜。 相貌不俗,气度不俗。不用说珠宝行的人精掌柜,原本三三两两议论着田园珠宝的女人都忍不住佯装不经意回头打量。 实在太醒目。 宋怀靳略一回想,脑海里总出现宿碧穿淡色旗袍的模样。他抬眼淡淡问道,“旗袍该配什么首饰?” 阿东在后面站着,如果可以眼珠子都想瞪出来。 掌柜立刻扳起手指来,笑道,“珍珠、翡翠、玉石,这三样是最合适的。” 宋怀靳目光从面前陈列柜上扫过,都是些普通的金银首饰,间或摆几个他刚才说的那三种,只是成色都平平。 宋怀靳一挑眉,神色没多大变化,掌柜这才更加笑眯眯地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先生这边请,我去取几样好的出来。” 男人身形动了,走到沙发上坐下。 邓书汀刚挽着赵城手臂进来就看见了宋怀靳,她步子一停顿赵城就有所察觉,转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敷衍地笑了笑,拉着人往另一边走。可却又忍不住悄悄转头去看。 宋怀靳姿态随意,双腿交叠坐着,旁边站着的是他身边用惯了的人,听纱厂的其他人说好像是叫阿东。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坐在那里就无端吸引人目光。邓书汀环视珠宝行里一圈,心里忍不住嗤笑起来——不知多少太太小姐都暗暗往那边打量。 心里忍不住有些异样,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什么。她一言不发,脑海里转得飞快,宋怀靳既然安排自己到北成,那肯定是知道自己的,这会上去搭个话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书汀,你看看想要什么款式的。”赵城温声在旁边提醒。 邓书汀回过神,面前是铺着丝绒垫子的托盘,里面躺着几个孤零零的银制戒指,离她所及之处远一些的地方放着另一个托盘,里面倒不是银的了,但也只是金的,看着成色也很勉强。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一定没忘记男主是有眼镜的? ☆、第 61 章 珠宝行里有好几个掌柜分管, 大多时候只是站着看客人挑选,遇上穿戴上看得出家境殷实的就上去主动介绍几句。 邓书汀面前这个本来不想管这生意的——是不是生意还不好说, 万一只看不买呢,珠宝行里这样的人太多。但人又发了话让他取戒指出来看看,他也不好回绝, 估计着陈列柜里这些普通金银的就差不多。 邓书汀见面前掌柜一副拿鼻孔看人的模样,只觉得怒火猛地涌上来。她在美国时就受尽冷眼, 回国以后就对外人眼光更加敏感,因此一时间气得不行,胸口起起伏伏, 冷声道, “这位掌柜是什么意思, 就拿这些东西糊弄我?” “这么说您要买贵的?”掌柜笑了笑, “也行,您告诉我个价格,我按照这个给您挑。如果柜子里没有我就去库房里找。像那边那位先生一样。” 说完朝宋怀靳那边抬了抬下巴。 邓书汀忍不住又跟着看过去, 此时那边那个掌柜已经从库房里出来,男人面前的桌上陈列开琳琅珠宝。 珍珠、玉石、翡翠。 没有一样赵城买得起。 凭什么?都是人, 却三六九等的, 怎么就差了那么多? 邓书汀想到两个月前宿碧生产, 得知孩子夭折那一刻她心里隐隐有种念头:看来上天是觉得宿碧过得太幸福了,又怎么会事事让她如意呢?这么一想,邓书汀觉得自己心里好受了些。 可今天撞上这样一幕,她只觉得丢脸, 那股不甘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书汀,”赵城觉得她不对劲,“你怎么了?” 邓书汀深吸一口气,勉强冲身旁男人笑了笑,“那边那位是阿碧她丈夫,也是我现在的老板,我过去打个招呼。”说完不等赵城说什么就往宋怀靳那边走去。 宋怀靳只低头略略看几眼,成色都不错,于是除了几样款式老气些的,其他都让掌柜装起来。 掌柜笑歪了嘴,再一看款式就知道是选给年轻姑娘的,因为包装上又花了一番心思。 邓书汀走近些时正好听见那句“都包起来”,转而想到刚才自己面前那一堆寒酸金银,忍不住咬紧牙关。 跟掌柜点清哪些要哪些不要之后,宋怀靳便往后靠了靠,后背枕在沙发背上等着掌柜出来。接着一抬眼便看见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他神色淡淡扫了邓书汀一眼,略一思索想起来这是宿碧的朋友。 也就是宿碧拜托他安置一份工作的那个,他顺手就将人放在了北成。 “宋先生。”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邓书汀只好主动开口,笑脸盈盈,“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好巧。” 宋怀靳微微颔首,唇角随意勾了勾,勉强算是个不咸不淡的笑意。 “……说起来还没能当面道谢,要不是宋先生你,我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能去北成。虽然我没在美国待多久,但好歹学了些东西,比在女校念书时所得强多了,也算找到用武之地。” 她几句话里到底拐了多少弯有多少暗喻,宋怀靳懒得细想更懒得数,只是有些讥嘲意味的挑了挑眉,“邓小姐该感谢的是阿碧,我不过顺手答应她一件事。” 邓书汀以为自己提到留洋与女校就读区别时能挣个表现,再不经意踩宿碧一头,没想到宋怀靳一句话噎得她面色几乎挂不住。 不过,她能察觉到周围女人都朝这边张望,明明一个个对面前这个男人好奇眼馋得不行,偏偏却没人好意思第一个出头,这会只能看着自己跟宋怀靳“寒暄”…… 邓书汀顿时觉得身心舒畅,一点尴尬又算得了什么。 周围的确多得是人暗自嫉妒,可也有纯粹看好戏的。陈仙瑶正靠在柜台上,转身眼波斜飞打量。 宋怀靳她一眼就认出来了,可他面前这位又是谁?不过想到杜红音……陈仙瑶笑了笑,这样的男人从来是不缺桃花的。 这时不知哪位太太带来的孩童在珠宝行跑动起来,掌柜脸一黑,明明看着有些咬牙切齿一副想去拉人的模样,又偏偏要挂一张笑脸,看上去有些滑稽。男童却不让人拉,一下扑到邓书汀身上撞了一下,手还一点不含糊的在她背上重重一拍,“驾,骑大马!快跑!” 邓书汀又疼又气,心里想着要被众人看笑话。正恼火着,电光石火间却又有了主意,于是顺着这男童再一次撞来的力气就往前一扑,直直坐在宋怀靳旁边,肩膀还若有似无的靠上了男人的手臂。 陈仙瑶噗哧一声笑出来。 “怎么了?”旁边一个看着不过二十左右的青年压低声音问她。模样看着用周正形容都太亏待,青年人皮肤白皙五官俊秀,即便放在大街上也很出挑。 陈仙瑶敛了笑意瞥他一眼,借着抬手别鬓发的动作低声道,“不是让你在外面别靠我这么近……被人看见有的说。” 第53节 青年一顿,神色难辨地预备往后退一步,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动静,两人没察觉,只准备继续看好戏,等又响起一声时,倒是更远了点的阿东敏锐回过头去,正好看见珠宝行门口一个男人形迹可疑,拿着手里的相机就要往后退。 镜头看着竟然像是朝着他们这边的。 他立刻喝道,“拍什么?相机拿来!” 偷拍那人怎么会听,见被发现当即转身就跑。阿东本来只是怀疑,人这一跑他自然就想也没想地追上去。 不仅邓书汀和陈仙瑶,珠宝行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宋怀靳皱了皱眉,脸色冷下来,他不急着出去,只需等阿东回来告诉自己情况。不过对邓书汀实在再没有什么好脸色,嘴角弧度与眼底都有些冷,“邓小姐可要小心些。” 邓书汀只能讪讪起身,不过转身面对众人探究目光时又显露出一副淡定模样。她看着那男童还不知做了错事的模样靠在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身上,想着宋怀靳还在一旁,于是只能强压着怒气道,“出门在外,这位太太可要将孩子看好,别撞别人弄出好歹。不过今天我也是出门买东西,不想坏了心情,也就不计较了。” 那妇人护儿心切,但是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跟那边沙发上的男子关系匪浅,又是自己儿子在大庭广众下撞了别人,闹也站不住脚,只能吃了瘪带着孩子走了。 等走回原处,赵城上前一步,皱眉问了句刚才怎么了。 邓书汀跟宋怀靳说话时是背对着他的,因此赵城既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也看不见邓书汀的神情,只听见阿东利落的那声高喝。但邓书汀跌倒的那一下他却看得很清楚。 “我也不清楚,本打算寒暄两句就回来。毕竟他是阿碧丈夫,又给我在北成安排了职位,道谢是应当的。却不知道哪家孩子没管教好,害我出丑。”邓书汀不敢看赵城,说这番话时忍不住心虚。 然而紧接着脑海里却浮现的是宋怀靳英俊淡漠的一张脸,还有刚才靠上去时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味,心底角落里像有把火在烧。 她这话也算是故意说给旁边掌柜听的,这掌柜耳朵尖,听见几个关键词,还有“北成”两个字,不由得就愣住了。北成纱厂要说在洪城没名气实在有些牵强,“宋老板”的名号就更不用提。 虽然没对邓书汀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脸上笑容到底多几分,又重新挑了些样式摆上来让人挑选。 邓书汀心里好受了些,可心底像火烧的那一处隐隐冒出更多的不满足来。 这样好的运气怎么就没能给了她?!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邓书汀自己也被惊了惊,可随之而来的竟然是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 是啊,她为什么就不行? 她自认不比宿碧差,又去留过洋,哪里是只念过一段日子女校的宿碧能相比的,而现在比起她宋太太只能早晚与丈夫见面相比,她才是近水楼台。 况且…… 邓书汀想到之前宿碧提起的杜红音那件事,心里更觉得自己主意实在太好。宋怀靳这样的男人要什么女人没有,又怎么会对一个女人死守着?杜红音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她再低头去看托盘上的戒指只觉得索然无味。 真要嫁给赵城庸庸碌碌过一辈子? 她缓缓拿起一个端详,说太俗气,换一个拿起来又说老气,十来个戒指挑选半天没有一个能让她满意。 赵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在美国时他就觉得连累邓书汀受了苦,现在临近订婚,竟然连一个戒指也不能让人满意。想说不然等自己再多攒些余钱再来买戒指,可是当着掌柜的面还是不好说出口。 没多久阿东就折返回来,只是脸色不大好看,有些自责地走到宋怀靳旁边低声说了什么,后者神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站起身问掌柜,“都在这里了?” “都装好在这了。” 阿东便结了帐。 “走吧。”宋怀靳淡淡道。说完便抬脚往外走,只是临出门时又不动声色将珠宝行里众人情景尽收眼底。 “先生,现在去哪里?” “顾家的湘平饭店。” 邓书汀一愣,身后掌柜那句高高兴兴的“先生慢走”又猛地让她回过神来。 湘平饭店……? 她身侧一只手缓缓攥紧,要不要……去碰个运气? ☆、第 62 章 “今天也该我运气好, 照片拍了还没被人给抓住。” “还好没有,不然相机一砸, 那位姨太太才是白拍了白忙活一场,毕竟那才是收了钱的生意。” “……等我们找家报社倒卖个价钱……” 说到这两个男人都笑起来,笑声听得邓书汀头皮发麻。 这可是女厕!女厕里怎么会有男人?! 她下意识想尖叫, 可又怕里面的人做什么,因此只能慢慢退着往外走, 然而她今日脚上穿了一双高跟鞋,要想踩在地上没声音可实在太难。 “还记不记得上回宋怀靳跟杜红音那个消息?刘鑫得来时高兴坏了,那日报纸销路都好了一倍……没想到今天能让我顺便拍着, 也捡一回便宜。不过他身边那人跑得可够快的, 我人险些跑散架了, 幸好这里还有个女厕, 躲过一劫。” “可……等报纸一出,宋怀靳不就能查到人头上了。” “我们转手卖给报社,拿了钱就走, 怎么可能……查得到。”说到后面自己也心虚了。 邓书汀再傻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个不知道是来拍哪位“姨太太”的,顺便拍下了刚才自己靠在宋怀靳身边那一幕, 因此阿东才察觉了动静紧跟着来追人。 想到有这样一张照片, 邓书汀就走不动路了。 “你们……”她壮着胆子开口, 刚说了两个字女厕里就变得安静一片,“你们说的照片,能不能——” 这时隔间里猛地窜出来一个男人,邓书汀惊的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人却立刻上前钳制住她,顺便还把她的嘴跟紧紧捂住。 “别出声!”那人恶狠狠地低声威胁。 邓书汀赶紧点头,接着想开口说些什么也不过被捂着的手弄成“呜呜呜”的声音。她只能尽力用眼神传递信息。 另个男人紧跟着出来,此刻看到邓书汀这副模样,皱了皱眉道,“你有话想说?” 邓书汀赶紧点头。 男人想了想,又威胁一番才放开。 邓书汀深呼吸几次平复呼吸,也顾不上被陌生男子触碰的厌恶,试探问道,“你们……你们能不能把拍的照片卖给我?” …… 阿恒看着一桌子的酒瓶有些心惊。 从前先生虽然也喝酒,但还算克制,只是近几个月来包括烟瘾都更重了些。 宋怀靳跟顾东博两人相对而坐。 两人现在关系不比以前,比纯粹生意伙伴或者酒肉朋友近些。 所谓酒肉也就真是字面意义罢了,宋怀靳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真能栽在宿碧身上,除了她没心思再碰别人。 脑海里还总浮现旁人劝他的“收心”二字。 顾东博刚从大厅另一边过来,那边是几个来顾家饭店的常客,身边坐几个洪城有名的交际花。反观宋怀靳这边一片冷清,他看一眼面前的人懒散颓靡的样子,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这是借酒消愁?” 宋怀靳懒洋洋挑眉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顾东博没点破。 他跟程笙关系不算太亲近,还是通过宋怀靳认识的,因此人死了他只觉得唏嘘。先前又得知宿碧刚生下的孩子夭折…… 上一次宋怀靳来这里喝的酩酊大醉就是那之后的事。 现在算日子快到程笙祭日,顾东博看着面前人醺然已有几分醉意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快意。 他想起了随姓冯的定居日本的杜红音。 她嫁得急,大概也是姓冯的走得急,婚礼匆匆一办就坐船去了日本。有几家报纸还报道过,毕竟一个名媛交际花,一个生意发家的商人,篇幅版面并不小。 这辈子能不能再见还难说。想到这,顾东博垂眸掩盖自己眼底的神色,怕被宋怀靳看出自己的情绪。 “最近一切顺利?”他笑了笑问道。 宋怀靳嗤笑,“日本人一旦动作起来就不会有消停的时候。” “好歹跟英国人的合作算是成了,这样一来至少洪城那些人该消停了,谢家也没办法再出风头。”顾东博实在想说“可惜了程笙这样一个让人不容小觑的人,人死而不能复生”,可想了想不到跟宋怀靳撕破脸的时候,他也还不能。 宋家在洪城影响太大,最近顾家饭店也出了些问题,虽然不至于风雨飘摇,但是他也分身乏术。 宋怀靳听完这句只是不置可否的随意笑了笑,真正跟英国人合作的进度,除了他与几个心腹外其他人当然无从得知。这个节骨眼麻烦只多不少,他只能随时警惕着。 …… 邓书汀在大厅等了半天没看见人,又看见许多人往内厅里去,只能也跟着去碰一碰运气。 湘平饭店内厅平时充作舞厅一样用,一部分来这里谈生意,另一部分就图扩充人际,想着也许能结识什么人,当然也有纯粹寻欢作乐图新鲜的。 邓书汀张望了好久才在内厅另一边看见宋怀靳。正准备上前,没想到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径直朝着宋怀靳走过去,说一句话后就在沙发上坐下了,看样子一时半会不会走。 她只好耐着性子坐下来等。期间也有人来搭讪,她心里不屑,面上礼貌笑笑将人回绝。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邓书汀觉得自己都快坐不住了,沙发上的男人才终于站起身来,宋怀靳身边随行的阿东不知被安排了什么差事点点头转身走了,只有那个后来过去的陌生男人还在。 两人一起朝内厅门口走去,邓书汀赶紧起身跟上,穿过人群时忍不住心跳如鼓。 她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全凭冲动行事。 台阶上宋怀靳步子不是太稳,皱了皱眉伸出一只手扶住楼梯扶手就要接着往上走,顾东博见了笑道,“我给你搭把手吧?” 宋怀靳慢吞吞抬眼,靠着楼梯扶手懒洋洋说了句,“有劳。” 顾东博将他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准备扶着人接着往上走。然而转身的一瞬却看见楼梯拐角处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身影。 他略微一顿,邓书汀见被人发现吓了一跳,正迟疑着要后退,却见扶着宋怀靳那人勾起唇角莫名笑了笑,接着就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 她心口又咚咚咚地跳起来。 邓书汀也只犹豫了一秒,接着又抬脚跟了上去。 “那我先忙去了。”顾东博将人送到房门口后就将手松开,宋怀靳靠着门站稳,抬手捏了捏眉心,含糊地嗯了一声。 他刚才喝的酒后劲大,这会头越来越昏沉。 如果要说借酒消愁可信,大概也是因为烦闷时喝酒更容易醉。但宋怀靳脑海里还是那张素净白皙的脸,整个人心底愈加烦躁起来。 他头一回尝到碰壁的滋味,同时也束手无策。这两个月来他能做的几乎都做了。 顾东博笑了笑,返身朝楼梯走去,然后却走到墙拐角背后就停下了步子。 他看着面前穿着旗袍的女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第54节 酒后劲涌上来,反胃时胃也跟着疼起来,宋怀靳勉强拉开领带随手扔在一边,踉跄着走进房间浴室里,吐了之后拧开水漱口,又掬水扑在脸上。 用冷水洗了半天才觉得精神些,胃疼却愈演愈烈。他手撑着水池抬起脸盯着镜子,低低喘/息着,眼眶充了血变得通红。 背后忽然有一双手隐隐颤抖着环住他的腰。 宋怀靳动作一顿,脑海里仅存的清明理智让他猛地攥住环在腰上的手,没来得及扯开背后的人已经抱的更紧。 他从镜子里只能看见身后的人一袭素色旗袍和黑色长发,看不见脸。 酒精一点点蒸腾起来,一张精致小巧的脸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时候什么还没发生,她还是会娇俏羞涩地看着自己,脸颊和耳尖时常泛起红晕。宋怀靳记得自己常喜欢抱着她在浴室镜前,身前身后都是一片袅袅朦胧的雾气。 少女娇柔的嗓音与难耐的低泣声仿佛萦绕在他耳边,宋怀靳出神似的分不清现实与回忆,下一秒带着凉意的手指带来的触感让他猛然有一瞬间的清明。 他不知什么时候半躺半靠在床头,有个女人正在解开他衬衣的扣子。 宋怀靳脸一冷,猛地将面前的人的手腕一把攥住,再往旁边一扯,冷声低喝道,“滚!” 邓书汀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拉,失了重心猛地跌倒在地上。 她一抬头就看见宋怀靳脸上冰冷嫌恶的神色,有些慌张地想解释,“我……” 她一开始以为宋怀靳果真不打算拒绝自己,后来发觉他大概醉得太厉害,人并不太清醒。因此冲动一占据脑海就下意识这么做了,这会毫无防备被一把推开,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也慌乱起来。 宋怀靳根本没心情听她说什么,即便是从前他也不会对邓书汀这种人有一分一毫的兴趣,也不可能蠢到沾染妻子的朋友。 现在就更不可能。他将人一把推开之后就往后仰倒,酒意与胃部剧烈疼痛之后带来的疲倦乏力一齐重新涌上来,让他意识重新陷入混沌之中,整个人带着醉意昏睡过去。 门外顾东博下楼后正好跟阿东碰了面,他笑了笑说道,“我把人扶进房间里了,看他脱了鞋倒头就睡的样子,估计明早才能起来好好洗漱一番再换衣服。” 阿东不疑有他,点点头道,“那我明早再把衣服送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后天出现第一章的内容? ……如果我估算失误求不打 哈哈哈 ☆、第 63 章 “先生!” “先生您醒了吗?” 阿东急得满头是汗, 站在门外又抬手敲了几下。 很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男人看上去衣裤都像是随意套上, 头发凌乱,脸色冷得可怕。阿东微微愣住,正想询问一句, 宋怀靳却发话了。 “进来。” 阿东赶紧一步迈进去,又返身把门关上。结果转过身时又被吓了一跳。 床上竟然还躺着个女人。 邓书汀见有人进来, 短促尖叫一声,忙转过身用被子将自己裹住。她背转过去后心里更加忐忑起来。 昨晚宋怀靳醉得不清醒,她也到底没舍得就这么走了, 因为她清楚下一回要能有这样的机会谈何容易。脑海里不甘与嫉妒疯长, 母亲的话又像挥之不去的阴影。 宋怀靳于她而言就是高不可攀的一根浮木, 如果她能抓住……那就是一步登天的事, 最差捞个姨太太当,过往一切不堪与窘迫都能与她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于是她抛却了一切羞耻心,脱光了躺在男人身边, 顺带也把宋怀靳的衬衣与长裤都脱了。 一切只需要推给酒后乱/性。 可早上醒来,男人脸色立刻就冷了下去, 神色与目光之中布满讥嘲。甚至只淡漠地瞥她一眼就起身随意套上衣服, 半个字也没有说。 接着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阿东就来了。 “衣服呢?给我。”宋怀靳嗓音低沉而冷。 阿东赶紧把手里的衣服递过去,宋怀靳嫌恶地垂眸看一眼身上的衣服,正要说什么,阿东却不得不抓住这个空档说道, “先生,出事了。” 宋怀靳动作一顿,阿东凑近了些,低声简单将情况说明。 货物出问题了。 简单六个字,宋怀靳神色变得更加阴沉。 他抬眼冷冷瞥一眼还在床上的人,本想让阿东将人扔出去,不知想到什么,最终只厌恶地移开目光,拿着崭新衣物进了浴室。 邓书汀设想过无数种结果,却唯独没有想到宋怀靳会直接当自己不存在。 他……到底有没有被自己骗过去? 浴室里响起短暂的水流声,男人重新走出来时又是穿戴整齐,从领口到裤脚都是一丝不苟,邓书汀有一瞬间的恍神。 眼见宋怀靳就要走出房门,她赶紧喊道,“等等!” 然而男人恍若未闻,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口。 邓书汀气急败坏地狠狠捶了捶一旁的枕头。宋怀靳这是什么意思?! “先生,要怎么处理?”阿东紧紧跟在宋怀靳身后,问得有些迟疑。那个女人他记得,是少夫人的好朋友,进北成也是少夫人开口说要帮忙先生才让他安排的。 结果这所谓得了好处的“朋友”却反而背着少夫人想跟先生有什么…… 阿东心里不由得嫌恶起来。 “不用管。”只扔下三个字后宋怀靳就坐进车里,头往后靠着,皱着眉抬手揉了揉额角。 从前那个周欢,现在这个邓书汀……她怎么那么好骗?他恨不得看看她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那要让她继续留在纱厂吗?” 车驶入长街。 “留。”过了一会宋怀靳淡淡道,“看着她。” 饭店二楼邓书汀脚步匆匆预备离开饭店,结果刚走出房间门就被人给拦住了。 “邓小姐,我们先生想见你。” “抱歉,我不认识。”她心里警惕,想绕路走,然而面前的男人伸手将她再次拦住,“先生说,你们昨晚才见过。” 邓书汀神色一变,沉默片刻咬牙道,“好,带路吧。” ...... “我早说过他们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 宋远皱着眉头问道,“那怎么办?” “跟英国人合作都快成了他们才弄出这样的动静,大概也就这点本事了。”宋怀靳伸手将雪茄摁灭,盯着烟灰缸周围的纹路若有所思,“正好上次追查时线索断了,这回他们自己暴露了行踪,接着查就是。” 那天程笙的死还历历在目...... 宋怀靳懒散站起身,“就这样吧。”说着就往外走。 “这就回去了?”宋远有些诧异。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人淡淡嗯了一声。 宋远盯着侄子的背影,起先神情严肃,后来倏的就笑起来,虽然眉目之中还隐隐有着担忧,但比之前的神情轻松许多。 宋怀靳的变化他能察觉到。虽然确实发生孩子早夭这样的不幸,但侄子有变化是好事,至少往后两人能越过越好。 回到宋家已经不算早,宋怀靳以为人早睡了,却没想到路过二楼时还看见隐隐有灯光从门缝流泻出来。 他步子一顿,慢慢走过去把门推开。 桌旁的人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 “还不睡?”他低声问。 宿碧愣了愣,随即轻声答道,“睡不着,干脆起来打发时间。” 宋怀靳走进房间里,又慢慢走近她面前那张书桌。房间里灯光昏暗,男人深邃英挺的脸看起来竟然隐隐瘦削了些,再加上他目光沉沉,宿碧莫名有些不自在,于是重新将目光移到面前的宣纸上。 “写的什么?” “随便抄几首诗。” 宋怀靳垂眸扫一眼。都是静心去忧一类的题材。她字体娟秀整齐,温润却很秀挺,配上几句诗的意境,就像剔透规整的玉石。 “快到程笙祭日了。” 宿碧一怔,关于程笙的死,这是宋怀靳第一次说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他勾了勾唇角,看着她,“想不想再去一回程家的马场?” 宿碧忽然觉得喉咙哽住似的,拒绝的话仿佛没办法说出口。她盯着面前的宣纸,上面墨迹渐渐干了。 “那就再去一次吧。” 话音刚落,她余光就看见宋怀靳笑了起来。宿碧转过脸去看他,恍然觉得他现在的神情有些熟悉。 像是他第一次吻她的那个晚上的样子,但大概又有些不同,她说不上来,也不想去想。现在每一次回忆过去宿碧都觉得心底隐隐作痛。 再美好也是谎言。没什么值得她回忆的。 “什么时候去?” 宋怀靳想了想答,“星期天怎么样。” “都可以。”她点头,总之现在星期几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那......我现在要睡了,你也回房吧。” 宋怀靳动作顿了顿,最后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客房。 宿碧在床沿上坐下,有些出神。说实话她现在觉得迷茫,不知道这样的“相敬如宾”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她隐隐觉得疲倦,想要结束又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如果真的要用最决绝的那种方式,仿佛又少了点决心。 心里到底舍不得,从前那么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 ...... 星期天宿碧早晨下楼时,发现宋怀靳已经坐在餐桌前。见她走下来便站起身,从一旁拿出个不小的匣子,花纹看着繁复精美。 “看看喜不喜欢。” 宿碧迟疑片刻接过来,打开盖子后愣了愣。 匣子里铺着上好丝绒,褶皱都仿佛蕴满流光溢彩。丝绒上静静躺着不少首饰,耳环手镯项链一应俱全。材质也不限于单一一种,宿碧粗略扫一眼就看出有好几样。 第55节 名贵且晃眼。 “那枚玉石戒指没再见你戴过,不喜欢?所以买了新的。”他挑眉,一句话两人都心知肚明,半真半假。 沉默片刻后,宿碧将匣子推回男人面前。 “不用了,我平时没什么机会用。你不必花这个钱。” 宋怀靳垂眸看着面前的东西,忽而笑了笑,淡淡道,“荣妈,替少夫人收起来。” 荣妈愣了愣,接着就赶紧应了声,“诶,好。”说着几步上前小心把匣子给抱了起来往楼上走。 宿碧端起水杯慢慢喝着温水,没再说什么,因为显然她说了也没什么用处。 面前放着一个精致小巧的瓷碗,里面就是简简单单的面条,看着实在眼熟。片刻后宿碧认出这是她生产后两个月里荣妈常做了端给自己的。 其实味道并不是多好,第一回吃宿碧就觉得诧异,按理来说不管是家里的厨子还是荣妈都不该是这样的手艺。再后来她发现荣妈“做”这面给她的日子虽然没什么规律,但必定是宋怀靳在家的时候。 那时她心里就有了猜测,直到某日无意间看见宋怀靳从厨房出来......他不说,她也就装作不知道。 顶着对面男人若有似无的目光,她默不作声地吃了半碗。 吃完早餐,阿东开车送他们到了程家的马场。这回来接他们的仍然是那位管事,可也只有那位管事。 现在天气已逐渐回暖,管事身后是隐约可见的绵延绿植边缘。宿碧恍惚地站在原地往远处看,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来程家马场的情景。 物是人非。这四个字此刻再贴切不过。 她想起了程大哥,想起了那匹白马,还有那个叫阿琴的下人。 “牵一匹温顺的来吧。” 管事赶紧应道,“诶,好。”说完就转身朝着马厩去了。宿碧跟在宋怀靳身后慢慢沿着马场小径往里走,四周安静的只能听见脚步声。 “那个阿琴……”她迟疑着问道。 “她是日本人,阿琴是捏造的假名。” 宿碧一愣,抬头看向身旁的人,然而只能看见宋怀靳有些淡漠与冷意的侧脸,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缓。 宋怀靳简单几句话带过缘由,讲到最后时顿了顿,“……她亲手杀了程笙。” “可是……”宿碧有些回不过神。 这会已经走进室内,再往里走就是更衣室。 宋怀靳停下步子,意味不明地笑 不管最初她伪造身份所显露出的可怜身世几分真假,程笙怎么说也算对她有救命之恩。 “去换衣服吧。”宋怀靳低头看着身边的人,敛了眼底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还挺想细写阿琴的故事的…… 但是,怕设计的内容题材什么的比较敏感,只能忍痛割爱 ☆、第 64 章 等宿碧从更衣室出来, 门外只有个等着的下人,见宿碧出来立刻笑了笑道, “宋先生说在外面等您,他先去试马了。” “好,我知道了。”宿碧点点头往外走去。 这回跟上次一样, 程家留给他们的都是一片私人区域。宿碧从围栏处走进去时,入目只有一匹枣红色的马远远地跑过来。 马跑近了些她才看见马背上还有个男人。 宿碧站在原地远远看着, 脑海里浮现出从前他跟程笙赛马时的情景,只是这回靠近时宋怀靳不再像上回那样带几分得意与意气风发。 还没靠近目光就落在她脸上,紧紧地盯着她。等马打着响鼻停下来男人才微微一挑眉, 露出几分笑意。 “手给我。” 他骑在马上朝宿碧伸出一只手, 这时吹来一阵微风, 她脸颊两侧的发丝被吹得微微动起来, 弄得有些痒。 宋怀靳眼底并非全然的笃定,反而有几分试探与不安。 宿碧迟疑了会,他的手竟然也就这样一直保持原样伸在半空中, 仿佛要让她把手递到他手心为止。 终于,宿碧还是伸出了手, 落在他掌心。 肌肤刚一相触宋怀靳就猛地收紧手将宿碧的一把握住, 男人手心干燥温热, 力道甚至重过了头。 宿碧一脚踩在脚蹬上,顺着宋怀靳拉她的力道翻身上马。转眼就坐得高于地面太多,她忍不住有片刻的屏息。然而回过神后下意识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再往后一点就会跟身后的男人贴近在一起,宿碧立刻就后悔了, 她刚才上来之前居然忘了这个。 她默不作声收回还被男人握着的手,放在身前的马背上。 手心里久违的温热细腻的触感转瞬即逝,宋怀靳手在原处顿了顿才收回来,忍不住握紧攥了攥。 他都记不清上一次这样抱着怀里的人是什么时候,总觉得她客气疏离得像个关系不远不近的客人,仿佛只是借住在宋家。而此时此刻将人揽在怀里他才终于有了实感。 宋怀靳深吸了一口气,腿夹了夹马腹,身下枣红色的马立刻迈开步子小跑起来。毫无防备的宿碧吓了一跳,一是因为惯性,二是随着马跑动她人也左右摇晃起来,因此猝不及防就倒进身后男人的怀里。 宋怀靳轻笑一声,双手环住宿碧握紧缰绳,驱使马儿跑得更快。 “你!”宿碧有些气急败坏。 “靠稳。”说完没再等她说什么,两条腿再次夹紧马腹。 马跑的速度陡然加快,上回来马场也没跑这么快过,迎面带着些凉意的风带着些疾驰的力道扑在脸上,宿碧忍不住惊呼出声。一边喊着让宋怀靳慢下来,一边下意识靠近身后男人怀里。 宋怀靳微微压低身形,因此也将人揽得更紧。他低头贴近宿碧侧脸,鼻尖隐约有怀里女人身上清淡的香气,只觉得几个月来心底的烦闷仿佛烟消云散。 他恶劣地又加快马儿奔跑的速度。 竟然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靠近她。 “慢一点!”宿碧已经不敢睁眼,手也无意识地抓住宋怀靳的手臂,好像不这样整个人就会被甩出去。 然而他只是在她低声道,‘“试着睁开眼看一看。” 宿碧赌气似的回道,“我不睁眼。” “如果害怕你再闭上。” 过了好一会,宿碧终于还是忍不住睁开眼。 周围景物正快速倒退,风扑在她脸上,又顺着领口钻进去,好像睁开眼之后风变得更冷,但人也更清醒了。一瞬间,许多回忆像此刻走马观花的景色一样被她抛在脑后。宿碧觉得自己在这一刻好像能忘记一切沉郁。 风吹得她眼睛发酸,眼眶里渐渐充盈了眼泪。同时一缕发丝被带起来掠过脸颊,痒得她想笑,最后也真的笑了出来,这样一来眼泪都像要流出眼角似的。 “笑什么?”他凑近问。 宿碧使劲摇头,趁着将头发别在耳后的空当飞快地擦了擦眼角。 虽然仍旧有些害怕马匹疾驰的速度,但宿碧却越来越沉浸在眼下的时刻。 这是她这几个月来最轻松的时候。 宋怀靳怕怀里的人被马匹颠簸太久受不了,因此没有让马跑太久,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勒住缰绳渐渐停下来,最后便一直保持着极缓慢的速度沿着围栏边缘慢慢走着。 两人之间一阵安静,没有人谁先打破沉默的氛围。 忽然,宿碧鬼使神差说道,“早晨的面好像有些咸了。” 完全莫名其妙的一句,身后的男人却立刻反驳,“怎么会?” 话音刚落,立刻又安静得只能听见马蹄踏在草场上的声响,猜测就这样被证实……宿碧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看来我之前都错怪荣妈了。我还以为她什么都擅长,唯独不擅长做面条。” 等了半天宋怀靳都没说话,最后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初只是猜测,后来看见你从厨房出来。”宿碧说完心里情绪有些复杂,又想说不必这样,但大概现在气氛还算平和,所以终究没有说出口,顿了顿只是说,“我想下去坐一会。” 宋怀靳一言不发翻身下了马,站好后又朝宿碧伸出右手。这回宿碧没迟疑,让他扶着自己下了马。没想到右脚崴了一下,整个人没站稳,直接往前倒了倒。 宋怀靳立刻将人一把抱住。 宿碧愣了愣,回过神就用手臂抵着面前的人想站直,宋怀靳的手却环在她身后紧紧扣着不松开。 有一瞬间宿碧甚至想下意识伸手回抱他,但终究没有这么做,顿了顿低声说道,“放开我吧。” 片刻后,他松是松开了,但左手却顺势牢牢握住她右手。 “饿不饿?饿了就先去吃饭。”说着就牵着宿碧走向马场出口。 “嗯。” 察觉宿碧没有挣扎的迹象,宋怀靳心里隐隐放心了些。 刚才她那句“放开我吧”,没由来的让他心里紧了紧。好在眼下他手里正紧紧握着她的,心里莫名的不安才一点点消散。 马场那一日回来后,两人之间明显有了什么变化,但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并不提起。 家里气氛的转变,除了两位当事人荣妈是第一个察觉的。差不多一年来,先是僵持,后来家里又静又冷,让人都不敢高声说笑。少夫人生产后孩子夭折大家都跟着悲痛,坐月子的两个月里缓和了些,但等荣妈回过神只觉得先生跟少夫人都像变了个人。 总之不像新婚那时候一样要好。 她不知道夫妻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做下人的当然希望他们好起来,因此她好几次想告诉少夫人先生常常闷在厨房里学做饭,可又不敢违背先生“不能说”的意思。 好在两个人现在终于有明显要和好的迹象了。 宿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真的将过去许多事当作没有发生,但她下意识好像就这么做了,或许也是贪恋最后一份亲近的人所带来的温暖。 她现在没有了爷爷,没有了许妈,也没有了肚子里的孩子。 只剩一个宋怀靳。 两人仿佛渐渐处在一种微妙的氛围里。对过去的事都不再提,然后竟然隐约有些像回到了从前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宿碧没有搬回主卧,但宋怀靳颇有些厚脸皮地搬进了客房。 “你忍心让我睡地上?” 她坐在床沿上,仰起脸看着他微微一笑,“怎么不忍心?” 宋怀靳被噎了噎,随即像被气笑了似的抬手一把扯下眼镜扔在一边,然后一掀被子——地上打好的地铺的被子,躺了进去。 宿碧笑起来。 “还笑?”他半撑起身子似笑非笑反问。 “我困了。”宿碧抿着嘴角忍着笑意摇了摇头,侧过身关了灯,躺进被子里。 第56节 房间骤然陷入黑暗之中。 “阿碧。”黑暗里忽然传来男人低低的嗓音。 “怎么了。” “……我们再要个孩子?” 宿碧一怔,半晌微微翻了身背对着他,闭上眼轻声说道,“我困了。” 身后突然传来起身的动静,随着男人俯身靠近,独属于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鼻尖。 宋怀靳看着她闭着眼沉静的侧颜,两只手撑在她身侧,缓缓俯首在她额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安。” ……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大半个月。 这天宿碧刚从艾琳住处回来,刚一进门荣妈就递来一个信封。 “少夫人,说是给您的。” 宿碧接过来,有些疑惑,“谁送来的?” “送来的人是个黄包车夫,他说他只是个跑腿的,帮人送信。” “好,我知道了。”宿碧笑了笑道,“荣妈你接着忙吧。” 荣妈应了一声走了。宿碧换了鞋,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拆开信封。信封很薄,也很轻,她想不到是谁送的,更对内容没有头绪。 一张照片? 她皱着眉仔细看了看,看清的一瞬间,凉意从头灌到脚。 照片大概拍的是某个珠宝行,沙发上坐着一对男女,姿态亲昵。巧的是这两个人她都认识,也再熟悉不过。 她的丈夫,和她的好朋友。 …… “看什么呢?”他看见她像是发呆一样,随手把东西扔在一边,低头换鞋。 宿碧回过神,攥紧手里的书,“没什么。”过了会儿又问,“……今天怎么这么晚?” 宋怀靳扯开领带,又脱了西装外套,“最近工厂订单多。” “书汀也忙吗?她不是快订婚了,杂七杂八的事一大堆,我怕她太累。” “最近厂里忙,任务是重了些,我明天说一声。” 她嗯了一声,双手交握,放在那本书上。 他解着袖口,本来准备上楼,看她心不在焉的,几步走过去,笑了声,“怎么了?怪我这几天没陪你?” 宿碧仰起脸看着他,“……你过几天忙完了好好陪陪我?” 他接着解右手的袖口,俯下身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然后笑了笑直起身往楼上走。 宿碧仰着脸,心底一片死寂。眼泪不受控制地扑扑簌簌落下来,脸颊上冰凉一片。半晌她抬手,用力擦了擦他刚才吻过的地方。 这天夜里,宿碧睁着眼一夜未眠。 第二天她让人递了消息,然后先一步去了咖啡厅等人来赴约。眼前好友明明该是熟悉的,但宿碧却觉得仿佛从未认识过。 至少她不明白邓书汀为什么会这样做。从前周欢利用自己,她只觉得气愤,因为对方不过是认识不久的同学,但邓书汀跟她已经是多年的好友。 “你做这样的事之前,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宿碧神情近乎木然。 被朋友狠狠捅一刀的滋味已经不是心寒两个字可以形容,既痛且恨,更何况那个像是一门心思希望两人回到从前的男人,转眼就跟自己的朋友纠缠在一起。 宿碧几乎快要控制不住歇斯底里地站起身质问面前的人。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攥住。 “那我的感受呢?”邓书汀轻笑一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总有人时时刻刻提醒我,与你相比我就是完完全全的落魄!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属于我?而你就能拥有一切?阿碧,你就当这样能帮我一把,能拯救我逃离苦海。” “我也想像你一样……能拥有一个这样的依靠,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因为你的不幸,所以我就要把我的东西让给你,对吗?”宿碧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忍不住哽咽,但她睁着眼没让自己流泪。 每当她以为自己遭遇的痛苦已经是尽头时,就能再次知道自己的天真。 她幸福?她拥有一切? 宿碧只觉得可笑,只觉得恶心。 她垂首从手提袋里拿出钱放在桌上,直直地盯着邓书汀缓缓道,“你要,那就让给你。” …… 进了门,宿碧听见厨房里传来动静,下一秒宋怀靳就从里面走出来,大概因为已经被揭穿,所以这回索性就将面碗端在手里。 “回来了?过来尝尝。” 宿碧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还没挑起面条,忽然往旁边一扔,端起碗,往地上狠狠一砸。 哐当,碎了一地。瓷片飞溅起来,巨大响动吓了荣妈一跳,她快步走过来,却迟疑着没再上前。 宋怀靳先是愣住,看着费心费力准备半天的东西变成碎片残羹,脸色也有些不大好,“怎么了?” 宿碧浑身发冷没法思考,倏的蹲下身随手抓起地上撒开的面条,狠狠扔到他身上,“你们两个……”喉间一阵哽咽,她忽然脱力,说不下去了。 面条弄了一身。 他闭上的眼睛睁开,看着她,没说话。 宿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 心底刻意掩盖过去种种的那块石板仿佛也跟着崩塌,碎了一地,那一刻她脑海里闪过豁然一个念头。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四千多字!就是为了你们期待的第一章,我肥肥的浓缩在一起了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章大家都不来按个爪吗!快多出现几个爪印 ☆、第 65 章 一堆碎瓷片静静躺在两人之间。 宋怀靳垂眸看一眼身上一片狼藉, 然后抬眼看向宿碧,“到底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宿碧就忍不住笑了, 她今天才知道人愤怒难过到极点有时是没有眼泪的。 “怎么了?”她不断深呼吸平复剧烈起伏的胸口,“宋怀靳,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目光沉了沉, “当然是我的妻子。” “妻子......妻子对你来说又能算什么呢?大概对宋少没有半点影响,毕竟只是婚约罢了, 父母之命,接受了对你无关痛痒。” 依旧多的是女人前赴后继,包括她几年的朋友。而他竟然也欣然接受了。 宿碧觉得这张照片......还有邓书汀的那番话, 犹如一个耳光将她打醒了。 “这段日子以来, 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实际你我都明白, 不提不代表不存在,存在于你我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曾解决过。” 一道裂痕即便得到暂时的粉饰,然而等新的裂痕产生时爆发的冲突只会加倍严重。 “我做了什么......你至少说清楚, 别不明不白判我死刑。”他额角隐隐作痛,说话时隐忍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做了什么?”宿碧冷笑, “从前的事, 跟杜红音的事, 还有现在!跟邓书汀的事!” 邓书汀? 宋怀靳有短暂的怔愣,接着脸色一沉,不顾地上那一堆狼藉,直接大步迈开走到宿碧身旁, “她跟你说了什么?” 宿碧转过身直接将手提袋里的照片拿出来,指尖捏着一角,“照片是不是真的?” 宋怀靳看一眼照片,立刻想到那天阿东没追上的那人,“是她自己倒在我旁边。” “她故意倒在你怀里,又早有准备拍下了这张照片......这么巧?”宿碧忍不住发笑,“那顾家饭店那一晚呢,又怎么解释?!” 说完宿碧不想再拿着手里的东西,松了手往旁边一扔。 宋怀靳从没尝过这种由来的百口莫辩,只觉得头痛不已,又气她不信自己,“什么也没发生,她自己恬不知耻脱光了凑上来......我怎么会碰她?!” 面前的人仿佛听笑话一样,依旧是冰霜一样的脸色。 “你不信?”他沉着脸色。 “你在我这里早没什么可信的。”宿碧退了几步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一处,手死死攥紧,修剪整齐的指甲硌得她手心发疼。 宋怀靳一把将手里原本握着擦手的手帕狠狠往地上一扔,“你觉得我是那种来者不拒,甚至对妻子朋友下手的蠢货?!” “是啊,假设你真的跟邓书汀什么也没发生,”宿碧转过头,仰起脸看着一脸怒火的男人,“所以除了她就可以?像杜红音,像上海那一晚那个不知名的女人,他们可以?到底有什么区别?非要说起来,大概只是如果是邓书汀的话会更让我恶心。” “还要感谢这件事戳破这段日子自欺欺人的假象。”她讥讽地勾了勾嘴角,“那些事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凭什么以为我能若无其事还像从前一样?宋怀靳,你觉得这对我来说公平吗?从前我一心一意对你,但你是怎么对我的?” 他给了她一个温柔完美的谎言。 没有爱她的丈夫,更没有一心一意的婚姻。 宿碧眼眶发烫,喉咙哽咽得发疼。 宋怀靳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最后嗓音晦涩沙哑地艰难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他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她对自己的意义早已不同,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二十几年来,宋怀靳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 “从前爷爷病重,后来又有了身孕,所以我忍耐着。”宿碧木然地扯出一个笑容,“但是,现在爷爷死了,孩子没了,我也明白继续沉浸在这种假象里贪恋一份温暖毫无意义。” “宋怀靳,”宿碧眼泪倏的顺着脸颊落下来,“我们离婚吧。”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迟疑着反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离婚。” 宋怀靳猛地回过神,一把攥住宿碧手腕,语气生硬道,“不可能!” 宿碧咬紧牙关不回答他。 第57节 “听见没有?我绝不可能答应。”他死死盯着她,手上力气重得过头却不自知。宿碧用了力想挣脱没能如愿,忍不住拔高音量喊道,“宋怀靳,你能不能别那么自私?!” “这样强迫我继续挂着宋太太的名头有什么意思?” 宋怀靳脱力似的蹲下身,平视着一脸泪痕的宿碧,哑声道,“为什么要坚持离婚?你说的那些事……往后绝不会再有,邓书汀我也根本没有碰她。” 宿碧闻言使劲摇了摇头,开口时声音颤抖,“我不敢再相信你了……最初结婚时我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你,可结果呢?邓书汀……你们的事是真是假也许没那么重要,没有这件事,我们迟早也会走到这一步。” 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宋怀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心口随着心脏跳动而一下一下传来重击似的闷痛。 “就不能……再信我一次?”一句话里有微不可察的祈求。 宋怀靳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不对劲时根本没有细想过,也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在她一意孤行去了女校、被人拉着一起去了□□他觉得气急败坏、决心要冷落她时,默许了杜红音提出的“最后一夜”。 他在想,“多一个太太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是自己曾经的原话。他从不曾被什么所束缚过。 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只是等她说要离婚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明白的太晚了。 宿碧别开脸不再看他。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非要离婚不可?” 等男人轻缓到让人觉得吐字艰难迟钝的一句话说完,宿碧攥紧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点头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人脱力似的,一身都软绵绵的立不稳。 也不明白是难过更多还是如释重负更多。 男人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倏的松开了。 仿佛又不死心地问一句,“……不后悔?” 宿碧心里苦笑,都已经到这样的份上了,还有什么后悔的。 “不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宋怀靳慢慢站起身,眼眶赤红着后退两步,静默许久才艰难地转身,转身的那一刻,落下低沉喑哑的一个字。 “好。” ...... 那天后近一个星期宿碧都没再见到宋怀靳,问杨叔,他只说先生最近忙得很。 她心情还算平静。下了决定之后,也就是等一段日子的事。既然他忙,那就等忙完再谈离婚事宜。 宿碧对未来隐隐有了些决定,因此趁着这几天去找了一趟艾琳。 “不论如何,我支持你的决定。”艾琳听她简单几句话说完,笑了笑道,“阿碧,你能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很有勇气。” 半晌,宿碧笑着摇了摇头,笑意看上去有几分苦涩,“不,相反,我觉得自己其实很懦弱。早在刚发现一切的时候我就应该做决定,而不是拖到现在,弄出更多难过的事。” 或许她是有什么奢望,或者还有留恋。 “没有什么时候是应该要做什么,重要的是做出最适合眼下的,最适合现在的自己的决定。但是......阿碧,你告诉我,你还爱你的丈夫吗?” 爱吗? 当然爱。只是她同时也有些恨。恨宋怀靳,也恨自己。 然而她只回答艾琳,“我不知道。” 艾琳看着她脸上的神情,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她安抚性地轻轻拍了拍宿碧的肩膀,“一切都会过去的。” 宿碧点点头。 “那么,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接着念书。”宿碧没怎么迟疑,其实这个想法在几个月前就已经隐隐浮现在她脑海里。 宿家扎根在洪城,她也只有极少时候去过外省。与宋怀靳离婚之后她在洪城就真正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这里也有太多痛苦悲伤的回忆。 她想离开这里。 “去哪里念书?” “具体还没决定,我拿不准应该去鹿阳还是江州。”宿碧想了想笑着问,“老师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艾琳边思索边喃喃道,“两个地方都有不错的学校能够申请,局势也暂且算平和......” “对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我怎么忘了这个......鹿阳我有一位认识的老朋友,如果你去了那里或许他能够帮忙照拂。” “老朋友?” “对,他也是英国人,是一位神父。” 这完全是意外之喜。眼下的局势来看,再安全的地方,她一个女人孤身一人也有些辛苦,如果有人能够照拂一二会好很多。 “谢谢你,艾琳。” “不用这么客气。我们现在也算朋友了,当然希望你能够更好。” 宿碧笑起来,心底一点一点安定了。 回到宋宅时还不到晚饭时,按理来说即便是平时宋怀靳也不可能这么早回来。所以宿碧看见门口停着的汽车时愣了愣。 司机下车帮她开了车门,她默默走了下来,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就在这片刻里,门口台阶上的男人转过身朝她看过来。 几天不见,他整个人仿佛消瘦不少,下颌线条更加锋利,隐隐透露出几分疲惫。即便从头到脚依旧一丝不苟,西装马甲照旧规整。 男人随意站着,远远地看过来,插在裤袋里的手却默默攥紧。 两人遥遥相望。 宿碧看着目光沉沉的宋怀靳,不知该说些什么,先一步别开了目光。 最后是他先开口,嗓音闷而沙哑。 “进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离婚了离婚了 ☆、第 66 章 民国百姓们每日见报的东西五花八门, 结婚离婚、同/居解除同/居,也同样屡见不鲜。 但除了现在客厅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没有别人得知宋少与其妻子离婚的消息。 “只需要在上面签字。”宋怀靳将纸张推到宿碧面前,又递过去一支钢笔。放下钢笔时手顿了顿才收回来,接着低低喊一声, “阿碧......” “我知道了。”宿碧垂眸打断他。 一句话后半句没有能说出来。 宋怀靳侧过脸,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低低咳嗽两声, 等缓过喉间的痛痒才又慢吞吞转回身来,目光落在宿碧握笔的手上。 “真的要签?”他终于忍不住又问一次。 大概是最后一次。 宿碧手停了停,接着轻轻落在纸上。 写到一半, 她发觉自己眼前都模糊了, 甚至看不清纸上的字。 然而她还是一笔一划将自己的名字写完, 每写一笔, 都能察觉对面男人目光灼烫落在自己身上。 当她写完最后一笔,宋怀靳猛地站起身,宿碧没有抬头看他, 却能听见男人猛地把眼镜扔在地上的响声。 清脆微弱的一声。 紧接着是他压抑痛苦的几声咳嗽。 关心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宿碧攥紧手默默忍耐, 侧过脸胡乱擦了擦脸上和眼角的泪痕, 又深呼吸几次忍住喉间的哽咽。 “......三天之内我会搬出去。” 宋怀靳回过神, 嗓音还有些哑,语气里带一分自嘲,“这么急?” “既然已经签了字离婚,总不能还住在这里。”宿碧匆匆说完, 起身就要往楼上走。身后男人却突然出声道,“......我已经让律师整理好了财产文件,将一部分地产和钱转到你名下。嫁妆不包括在里面,是你自己单独的。” “我只拿走嫁妆,别的不用了。” “一定分得这么清?”他咬紧牙。 宿碧转过身看着他,尽力平静道,“离了婚,当然要分清楚。” “看来你是打定注意要三番五次提醒我我们已经离婚了。”他低低笑一声,因为垂着眸所以宿碧看不清他神色,“如果我一定要让你收下呢?” 眼下的时局暗流汹涌,她一个弱女子想要活得轻松自在些,钱财当然是越多越好。 “宋怀靳,”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你是要用这些东西补偿我?” 说完不等他回答,接着淡淡扔下四个字。 “我不需要。” ...... 因为预备去鹿阳,宿家老宅的房产也还在,所以宿碧没再另外找住处,而是打算先回老宅住着,等安置好鹿阳的一切之后再动身。 她认认真真写了信让艾琳夹在她寄给那位神父的引荐信里,接着又暂时新请了几位下人打扫好久不住人的宿家宅邸,清点了自己收拾好的行李后请宋家司机帮忙运了过去。 其实东西并不太多。那些衣柜里的旗袍她一件也没拿走,更不用说那些珠宝首饰。有什么用呢?她只身前往鹿阳在那边求学,这些招眼的东西只会平白无故让人惦记。 宿碧尽力让自己忙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不去想那些伤心事。 车在宿宅门口停下,司机快步过来开了车门,等宿碧下车后犹豫片刻,忍不住喊了声,“少夫人......” 宿碧笑了笑,“你不用这么叫我,我已经不是宋太太了。” 司机讪讪道,“这......我们做下人的里头,恐怕没有几个习惯的,一时还改不了口。”说着抬头打量一眼宿碧,接着说道,“那个......少夫人,我是想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跟先生离婚了呢?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我们看着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 洪城人们抛开羡慕嫉妒 谁会不夸一句郎才女貌。这司机虽然年轻,但是平日杨叔忙不过来时经常接送宿碧,只觉得女主人人美心善,先生他怎么也不该舍得跟这样好的太太离婚的。 宿碧闻言只是又笑了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与宋怀靳的事外人不知道,所以总觉得是“好好的”,总觉得是可惜。 第58节 或许也有女人觉得没什么,但只有爱了才知道对于这种事有多在意与计较。 继续这样下去,发生过的事始终会如同一根刺横在她心底。 “辛苦你了,进来喝杯水再走吧。” 司机心里惆怅,闻言又赶紧摆手,“少夫人不用麻烦,我这就回去了。” 宿碧点点头,没再强留。 “小姐,东西都搬进去了,哪些是您要亲自整理的?”身后新雇来的下人轻声询问道。 宿碧回过头,面前这个是一张陌生面孔。不止这个,屋子里别的也是。原先宿家的下人都被她给了钱遣散了,许妈也回了老家养老,好过在这里触景伤情。 她弯了弯唇角,“我进去给你们说吧。” “诶,好。”那新来的下人点点头往里走去。 宿碧站在原地,有些恍惚地抬头打量一圈宿家老宅,满脑子都是“物是人非”四个字。 而她也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等再从鹿阳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更不知道到那时洪城还太不太平。 她垂了眼又不知站在原地想了些什么,过了会才抬脚朝屋子里走去。 艾琳那位老朋友的回信很快来了。满篇的洋文,宿碧的英文学习虽然从女校休学以后也没有落下,但是这封信依旧不能完全看懂。艾琳笑眯眯让她试着翻译,宿碧心里翻译了读出来,不至于磕磕绊绊可也不算流利。 “看来是真没把英文功课丢下。”艾琳笑着评价。 宿碧反倒不好意思了,像是又回到了原先上课的时候,被抽起来背书翻译也忍不住紧张,只有国文课还算胸有成竹。 这么一想她又想起郑秀宁来。 “郑老师还好吗?” “挺好的。我们每天没课的时候就一起散散步,聊聊天。上回经过你同意我将你的决定告诉了她,她很担心。” “不用担心我,现在我已经没那么难过了。一切总要重新开始,其实我很期待,毕竟洪城有太多不好的回忆,去一个新的地方也许会不一样。” 艾琳觉得欣慰,也放心了些,“我有预感,鹿阳对你来说会是个好地方,上帝会保佑你的。” 宿碧笑起来,点点头,“嗯。” “正好,卡尔神父能帮助你提升英文水平,别的知识他也懂得很多,相信你能获益匪浅。”说着艾琳突然有了主意,话题一转,“你什么时候出发?我跟郑老师去送你。” 宿碧想了想,因为确实不舍,同时也不清楚归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因此答应下来,“一星期以后出发。上午十点的火车。” 艾琳点点头,在纸条上记下来,然后贴在门上,笑了笑说,“这样免得我忙晕了记错时间。” 从艾琳住处离开已经是下午四点,宿碧没再去别的地方,径直回了宿家。 等下了车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她下意识停下步子,整个人愣了愣,神色有些复杂。 男人穿着三件套西装,领口领带整齐得一丝不苟,头发往后梳着,高挺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面容虽然比从前瘦削,但是看上去依旧深邃英俊。 宿碧恍然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其实平日里男人也是这样打扮,几乎每日如此,宿碧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想到那一天的事情。其实也只是不到两年前,这会再想起来竟然有种已经是上辈子的错觉。 也就是她撞上去以后看清他的那一眼,让她明白了动心的滋味。 然而他们现在走到了这一步,离婚以后大概就真的会渐渐形同陌路。 宿碧想起小时候爷爷常跟自己念叨“人生无常”四个字,而这一年多里,这四个字应验得彻彻底底。 宋怀靳听见动静,慢慢转过身来。 庭院门口的人一袭长裙,长发披肩,眼神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 他没等人走过来,而是抬脚往庭院门口走去。这段距离并不远,宿碧只觉得仿佛眨眼间宋怀靳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回过神,别开目光不再看他,“......你怎么来——” 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你买了火车票?要去鹿阳?” 宿碧看着他紧绷的脸色,忽然恼了,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你监视我?你凭什么这么做?” “我问你你是不是要去鹿阳?”他问得克制,手攥成了拳。 “是!”宿碧冷冷回望着面前的人,“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是,与他有什么关系?又能有什么关系?他们已经离婚,协议也已经签了,即便没有登报发布离婚启示,可是也已经是实打实的事实! 甚至一封信也已经发往美国,很快宋家二老也会得知这个消息。但宋怀靳仍旧出于私心没有撤走安插在她身边暗处的人。 结果今天竟然得知她买了一张去鹿阳的火车票! 她一个人去鹿阳做什么? 宋怀靳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是要去玩?”他刚想要接着说什么,宿碧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却没有一分一毫的笑意,“不是。” “你别再问了。”说完宿碧别开脸,径直朝着门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快上线了 ☆、第 67 章 宿碧没走出几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攥住手臂。 男人手心热烫, 一只手牢牢钳住她。 “......什么时候回来?” 其实这些问题宿碧心里也根本没有答案。在去鹿阳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是宋怀靳攥住她手臂的力道提醒着她, 既然分开了,那就断的干干净净。 “不会再回来。” 说完宿碧趁着他愣神的片刻空档,用了些力气猛地将手臂从他掌心里抽出, 然后加快步子径直疾步走进屋内,一踏进去, 下一秒就立刻反身将门关上。 “......小姐?” 客厅里头的下人吓了一跳。 “小姐,怎么了?” 宿碧没有回过头去,依然面对着门垂头不知在干什么。片刻后轻声对身后下人说道, “我没事, 你去忙吧, 不用管我。” “......诶, 好。” 等人走远,宿碧脱力似的头抵住门,心口一阵阵发疼。呼吸间鼻尖眼眶也酸涩得厉害, 她闭着眼睛深呼吸几次,最后飞快转身, 攥紧手给予自己力气似的高声喊道, “冬麦!” 刚才才走进厨房的小姑娘赶紧又快步走出来, 边走边应声。 等人又站在自己面前,宿碧强笑着道,“替我联系报社吧。” ...... “宿碧小姐与宋怀靳先生已于本年五月脱离婚姻关系,嗣后两人生活行动互不干涉, 男婚女嫁各听自由,诸亲友处恕不一一函告。谨此启事。” 等目光扫尽最后一个字,握着报纸的手指猛地攥紧。 下一秒,报纸被狠狠掷在地上。 “滚!” 阿东下意识后退一步,却不敢真的滚,抬眼匆匆看一眼宋怀靳阴沉紧绷的神色,手心都攥出了汗。 宋怀靳盯着地上那份报纸,胸膛起起伏伏,粗重喘息着平复呼吸,半晌退后两步慢吞吞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抬手捏了捏鼻梁,开口时嗓音喑哑。 “出去。” 迟疑片刻,阿东最终还是默默转身走出去,再轻轻将门关上。 宋怀靳手搭在眼睛上,头往后靠着,半晌忽然笑起来。 她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彻底斩断后路与她与自己的任何念想?然后呢? 两人生活行动互不干涉,男婚女嫁各听自由? 他承认自己是怀着某种私心不愿将离婚的事公之于众,也从来没有将私事公布出去让人议论的打算。可是她却利落地让这件事见了报。 报纸上版面醒目。 他攥紧手,被几个刺目冷然的句子弄得心口一阵阵闷痛。 而现在,她人也要去鹿阳。还说不会再回来。 宋怀靳放下手有些颓然地靠坐在沙发上。脑海里恍然出现从前她娇俏害羞的模样,转而又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我们已经离婚了。” “不会再回来。” 他猛地睁开眼,手缓缓攥紧又徒劳松开。 好,如她所愿。 ...... 邓书汀原本坐在沙发上等着,等看见顾东博后立刻站起身追过去。后者看清跑到自己面前的人以后眉头一皱,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邓书汀见他只是瞥自己一眼却没有停下步子的意思,顿时急了。 “你等等!” 顾东博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然而饭店一楼大厅已经有许多人看了过来。他忍着不耐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人,“把人带到楼上。” 顾家饭店楼上有他专用的办公室。 一走进办公室门,邓书汀就急切地上前几步,“你不是说事情能成?!” 顾东博立刻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照片你拿走给了宿碧,还说只要我向她咬定那一晚真的有什么就一定能成!”邓书汀拔高嗓音,“这些话难道不是你说的?!” “难道没成?”顾东博冷笑,“宿碧不是相信了你说的,现在也离了婚,离婚启示都见了报。”说完拿起一边的报纸朝人一把扔过去。 邓书汀根本没心思看,她死死盯着面前的男人,“可我要的不仅仅是这样!宿碧信了,可是宋怀靳没有!这有什么用?” 她想起家里被一把火烧掉的店面,找了警察却说查不出凶手,到这个份上她怎么会还猜不出是谁的手笔。然而没有凶手赔偿无门,那可是邓家最大也赖以维生的一个店面。 第59节 邓书汀根本不敢想以后如何,这些家产都是父亲死前留下的,现在一把火烧没了,只剩她和母亲两个人又要怎么去挣?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顾东博对邓家铺面遭难一事当然有所耳闻,眼下看着邓书汀这副模样,他原本因为宋怀靳对自家生意打压所焦头烂额的心境终于松快了些。 总有人比他更惨,而顾家勉强能算家大业大,不至于像邓家一样轻易便摇摇欲坠。 “你的事与我何干?”本就是各取所需的关系,顾东博绕到办公桌后坐下,总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他就是无法容忍宋怀靳与宿碧好过。 听见这不咸不淡的一句,邓书汀近乎歇斯底里,“与你何干?!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邓家怎么会蒙受这样的损失?!” 是这个男人告诉自己会帮忙瞒过宋怀靳的手下给自己制造机会,还出钱从那两个人手里买下了偷拍的、自己想买却付不起狮子大开口价格的照片,还笃定地说只要一口咬定就能成功! “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 顾东博已经彻底失了耐心,“把人弄出去。” 门口站着随行的人应声就要上前,邓书汀却尖声喊道,“别碰我!” “邓小姐,蒙受损失的可不止你邓家,顾家同样。想赢但也得输得起。”顾东博嗤笑道。 邓书汀还想说什么,身后的人却已经猛地击向她后颈,剧痛之后,她立刻两眼一黑陷入黑暗之中。 ...... 车站每日不知迎来送往多少旅客,有的行色匆匆,有的跟朋友亲人三三两两,还有些形单影只。 宿碧心里忍不住又想起很多事。 从前跟爷爷一起去外省、刚结婚跟宋怀靳一起去上海,还有上次邓书汀留洋搭火车去上海坐船自己去送她...... 想到这些她心里又有些闷,但好在她很快就要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身边站着的郑秀宁和艾琳都在细细叮嘱她诸多事宜,又告诉宿碧如果在鹿阳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要给他们写信。 “好,我一定会的。”宿碧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泛着暖意。 “钱够不够?”郑秀宁担忧道。 宿碧回道,“当初爷爷给我准备的嫁妆不算少。” 其实很丰厚,宿老爷子疼爱孙女,一份可观的嫁妆其实也是给宿碧撑腰。倒是艾琳和郑秀宁听见这句话都愣了愣。 “他......” 宿碧笑了笑道,“我没要。只拿走嫁妆足够了。结婚时两家长辈的约定,也不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才嫁给他。” 说着她又想到纪敏和与宋逊,上次分别之后没想到往后就不再是一家人了,总说来日方长,然而未来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没办法预料。 不管怎样都是宿碧自己的选择,郑秀宁和艾琳没再多说什么。 “只要你自己能过得好就好。” 远远地,火车鸣笛声传来。 三人知道分别在即,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片刻后宿碧弯了弯唇角打破沉默,“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况且还可以常写信保持联络。” 郑秀宁忍着鼻尖的酸涩问了句,“过年总要回来吧?” 过年......大家都盼着团聚,可她如今哪里还有家人呢? 宿碧笑了笑,答得模棱两可,“大概会吧。” 火车哐当哐当几声缓缓停下,宿碧看着面前两人红红的眼眶,也跟着愈发伤感,眼眶也酸涩起来。 “......我走了。”她轻声说道。 艾琳忍不住,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郑秀宁本来就多愁善感,这会悄悄转过头抹了抹眼角,然后也跟着上前两步抱住宿碧。 “一路平安。” ... 不远处站着个高大的男人,正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个方向,只是三个人都没能察觉。 阿东站在宋怀靳身后动也不敢动。先生已经在这里站了好一会了,然而看上去却丝毫没有上前的打算。 这几天先生一直忙工厂的公事很少回宋宅,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时时刻刻都是冷然的一张脸,因此这段日子不论是宋宅还是纱厂气氛都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一个多星期前先生一个人喝酒,但不知道为什么喝着喝着又把酒全砸了,一地狼藉。 阿东从在美国时就在宋怀靳身边做事,从没有见过他这样一面。 太太提出离婚的事阿东知道,最初他还不敢相信是因为这件事让先生喜怒无常,但是结合过去这一年先生大大小小的变化他又默然了。 半晌,宋怀靳身形动了动,转身往车站外走。 “走吧。” 阿东赶紧跟上。 另一边郑秀宁和艾琳帮宿碧提着行李,准备送她上车。转身时宿碧却下意识转回身朝身后看去。 车站里人来人往,但都是陌生面孔。 ......大概是错觉,刚才有一瞬竟然觉得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宿碧有些恍惚地回过头。 “阿碧?” 前面艾琳发觉人没跟上来,回头叫她一声。宿碧这才彻底回神似的应了一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你们可能猜不到我要怎么搞男主...... 不过也不一定,毕竟是古早狗血梗,大家猜一猜? 我本来原计划是十月份之内完结,现在看来有点悬...... ☆、第 68 章 火车渐渐开动, 宿碧原本就已经将头靠着车窗往外张望,这下很快连这样也不能看清郑秀宁和艾琳的脸了。 只能看见两个人都拼命朝她挥手, 很快又变成两个渺小的黑点。 她默默转回身坐好,强迫自己去想些开心的事,免得在火车上哭出来实在失态。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以后总会回来的。 “先生,喝茶吗?” “......太太, 您的茶。” 宿碧正盯着面前虚无的一处出神,忽然听见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转过头打量一眼, 发现是火车茶水房里一个伙计打扮的人。 那大概就是自己听错了。她刚想回过头, 这个茶水房的伙计就已经走到自己座位旁边, 却半天没开口。宿碧觉得奇怪, 抬头刚抬到一半,这伙计就像被逼得不行了才匆匆开口道,“......小姐, 要,要茶水吗?” 话音刚落, 宿碧也看清了他的脸。 帽子灰扑扑的, 身上的外套也半旧不新, 下巴上还有一道黑乎乎的印记,看着像烧炭蹭上去的炭灰...... 即便如此,宿碧也只是愣了愣,很快认了出来。 “怎么是你?” 陈水章勉强笑了笑, 抬手蹭了蹭鼻子,“说来话长。” 说完犹豫片刻,抬头看一眼周围,宿碧旁边座位坐了几个妇人打扮的人,看见两人说话也只是抬头打量一眼。陈水章便低头飞快问道,“你要在哪一站下车?” “怎么了?”宿碧迟疑道。 “我跟你一起下去。” 宿碧愣神,“可......”跟她一起下去? “这里端一杯茶水来!”不远处忽然有乘客喊道。 陈水章赶紧抬头应一声,“好,这就来!” 宿碧想了想,说道,“有什么事……一会你忙完再说吧。这里不方便找个地方也行。” 陈水章点点头,“好,那回见。”说完就匆匆返身往茶水房走,去给要了茶水的乘客备茶。 来来回回好几趟才将所有的茶水送到,他也顾不上会不会有乘客叫添水,直接走到宿碧旁边,说可以去茶水房聊。 两人慢慢走到茶水房里,里面不算宽敞且有些杂乱,勉强算清净。只是没有门,来往的人都能将里面的情形看见。 这样也挺好,以免车上乘客奇怪两个人神神秘秘躲在茶水间里,又是一男一女,始终不太妥当。 “就你一个人?” 陈水章点头,“另一个管一等车厢。” 茶水房里也是论资排辈,一等车厢小费更客观,所以总是归更老道、做事更久的人去负责。 宿碧终究没忍住好奇,问道,“你……原先不是在学画?怎么突然到火车上做工来了。” 陈水章神色立刻黯淡下去。 “我……”他抬手理了理头上的帽子,宿碧就又被他身上的装束吸引了注意力,这一身打扮怎么看也跟他格格不入,“……这事说来话长。” “这一趟火车还要坐很久,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宿碧笑了笑,“如果你不忙,可以说给我听听。” 陈水章嘴唇张了张又闭上,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原来说我是到洪城投奔亲人的,你还记得吗?” 宿碧点点头。 “……是我姐,只是我们从小就分开,她早早到洪城谋生,后来嫁了人。我从国外学画回来后发现母亲改嫁,她让我不要再留在洪城,去投奔我姐。”陈水章草草交代几句算是铺垫,又接着说道,“但,就是前些日子……我姐她,她病逝了。” 到底还没能轻易将实情说出口。他为了抑制心里的恨只能狠狠咬紧牙关。 陈水章没再说下去,宿碧却差不多明白了。他姐姐病逝,大概也少了平日里经济上的补贴,所以没法再以画画为生,只能另外出来找差事。 “逝者已逝,生者还要好好活着才能让他们安心。”说完宿碧自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人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劝说别人总是容易,轮到自己就总是走不出心结。 对于逝世的爷爷和那个夭折的孩子,她又何尝不是应该如此。 陈水章又笑起来,这个笑容倒是又让宿碧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看着有几分孩子气,但是终究不像以前那么爽朗了。 想了想,他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你跟你丈夫离婚了吗?” 宿碧一愣,她记得自己从没跟陈水章提过有关自己的事情,甚至名字对方都应该是不知道的,“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报纸上看见的。” 第60节 “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陈水章一愣,看了宿碧一眼道,“我姐告诉我的......”他又抬手碰了碰鼻尖,将事情一股脑都说了,“其实,上海那次碰见你之后,我回去就画了一幅你的画像,然后不小心被我姐看见,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认出你来了。” 宿碧刚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陈水章就赶紧接着说道,“我当时真的忍不住灵感才画的,后来又舍不得毁掉......不过后来都一直好好收着,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见他一脸紧张神情,宿碧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又觉得既然他姐姐病逝,一直提起来总归是伤心事,于是转而道,“那你刚才说一起下车......你不是要在茶水房做事吗?” 闻言陈水章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前两天来买票的时候我看见了,票又最多只能预先一两天,我就知道你应该是这两天要走,所以就趁着送茶水的时候找你在不在。至于茶水房,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做事了。” “可我是去别的地方念书,几乎等同于搬家过去,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洪城了。” “搬家?”陈水章一愣。他在报纸上看见离婚启示,还以为宿碧是因为难过所以想要去散心,没想到她竟然说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 他只想着暂时离开洪城去散心,却没想过长久的不回来。 得知宿碧离婚,他心底止不住的有些高兴,毕竟她那位姓宋的前夫跟那个姓杜的女人的事他姐曾提起过,不管是绯闻还是确有其事,他都觉得姓宋的配不上她。再一看见她买了票要走,下意识就想跟她一起。 太久没画画,他有些心痒。 可现在却有些迟疑了。 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 陈水章眉头紧锁,想着自己在洪城已经举目无亲,在哪里不是待?又何必留在伤心地。或许也是冲动,“我决定了,我要跟你一起下车。” 照常理来说,宿碧知道自己不该轻易答应的。但面前站着的青年神色看着也严肃,不像吊儿郎当开玩笑的模样。 他来洪城投奔的姐姐死了,不是举目无亲无所寄托料想也不会从学画转而来做茶水房伙计...... 大概是同病相怜的心理作祟。 宿碧面对他隐隐期待且执着的眼神,忽然忍不住笑起来,“你跟我下车?然后呢?你决定得这么突然,以后怎么打算?” 他们两个下了火车就分道扬镳? 陈水章神色讪讪,他一把摘了帽子,头发乱蓬蓬的,又伸手随意揉了揉,“我......我在你住处附近找个地方住?咱们做个邻居?人生地不熟的,做个伴多好。”说完愈发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我借住在一位朋友的空房子里,具体情况还不大清楚。不过你要是想找地方安顿,我可以帮你一起找一找门路。”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喊道,“怎么没人来添茶水?”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大概是等得久了。 陈水章撇撇嘴,随手将帽子戴回去,“这就来!” 说着弯腰去提地上的水壶,将东西提起来后转身冲宿碧咧嘴笑道,“那我们说好了啊!” 宿碧心情仿佛也跟着好起来,点了点头应一声,“嗯。” 陈水章心满意足,一只脚都已经踏出茶水房,忽然又顿住,一拍脑袋转过身来,“说来说去,你还是没告诉我你要在哪里下车!” “鹿阳。”宿碧忍不住笑,“我在鹿阳下。” ...... 火车颠簸到第二日才抵达鹿阳。 宿碧明明觉得自己很疲倦了,却又莫名的兴奋与迫不及待。行李多且重,特别是那把琴就占了不少空间,得专门用一只手去拿着它。 陈水章帮她将东西一一拿下来,接着提到一旁放好,然后说道,“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很快就来。” 说完转身又朝着火车跑去,跑到一半大概是嫌帽子碍事,抬手不耐地一把抓下来握在手里。 宿碧抱着琴站在原地,觉得心里莫名轻快了些。她转身环顾四周,鹿阳车站跟洪城的很像,人们一样行色匆匆或上演离别。但也许是心境不同,她并不像在洪城时那样感慨难过。 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她要一点点忘记所有难过与痛苦,好好生活下去。 等了没多久陈水章就折返回来,“走吧!”说着就弯腰要帮宿碧把东西提起来。 “这就弄好了?”宿碧不放心。 “我直接就告诉他我不做这份差事了。”陈水章想到管事那黑脸的模样就觉得解气,谁让他平时总暗地里用些手段为难自己,还想克扣小费。这下一二等车厢都给他管,让他赚个够。 累不死他。 “那你就这么些行李?”宿碧目光落在他手里简简单单一个包裹上,迟疑道。 陈水章干笑一声,“别的东西早变卖了。” “......抱歉,我还以为......”以为他还有行李落在洪城,这会只是临时起意跟下来的。 “没关系。”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我们走吧。” 宿碧点点头,接着打开包从里面拿出艾琳交给她的纸条,上面有那位神父的地址。 鸿生路。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过渡章 ☆、第 69 章 等两人找到卡尔神父住址时已经是傍晚。红墙白窗的小洋楼, 看着格外静谧温馨。 宿碧稍微理了理头发与衣服,好在这条裙子的布料不易起褶痕, 看上去不至于太狼狈。 她走上台阶,抬手按了门铃。 很快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一位老人, 蓝色眼睛但头发已经花白。他先是一愣,接着很快笑起来, “是艾琳推荐给我的那位女学生?” 一句中文讲得不是太流畅标准,但好在宿碧还是勉强听懂。她赶紧答道,“是的, 我是宿碧。卡尔神父您好。” 面前的女人一副漂亮的东方面孔, 气质文静, 一身风尘仆仆也无伤大雅。 “你好。”卡尔神父笑得很慈祥, “快进来吧。” “那个,卡尔神父。”宿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这样的, 我半路上恰好碰见一位朋友,我们结伴来了鹿阳。我怕陪他安顿好实在太晚, 所以就先来见您。” 卡尔神父虽然来中国有几个年头, 但听宿碧说这么一长串中文还是有些吃力。宿碧一看他神色就明白了, 想着自己太马虎,没道理所有洋人中文都跟艾琳一样好。 她赶紧用英文重复一遍。 英文课业她怀孕时也没有丢下,一是不想半途而废,二是也能打发时间, 免得总去想不开心的事。遇上周末去艾琳家里再把积攒的问题一一请教,所以眼下她的英文水平也只能算勉强拿得出手。 不太连贯,但卡尔神父听懂了。 “这没关系,你可以邀请你的朋友一起。这会马上就到晚餐时间,我家里的佣人已经做好饭菜了。安顿住处的事情可以一会再说。” 几个人一起用餐当然比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这……怎么好意思。” 初来乍到,她就带着个人一起蹭饭。 “就当是为你们接风洗尘了。”卡尔神父笑眯眯回道,不容置疑似的又冲宿碧招了招手,让他们赶快进来。 到这个份上宿碧更不好意思再拒绝,只能道了谢后返身去告诉陈水章。然后两个人一起提着行李踏入卡尔神父的小洋楼里。 其实宿碧的行李也不算多,占手的只有那一把琴,其他就是衣物书本一类,大件不便携带的都放在了洪城的宿家老宅。 卡尔神父看上去亲切慈祥,总是笑眯眯的,陈水章开始还觉得窘迫拘束,后来就渐渐放开,他又留过洋,英文很好,一直跟卡尔神父聊个不停。 两个人从餐桌上的西洋菜式聊到中国菜,再聊到各种见闻。大概都有意识顾及宿碧,所以中文为主,实在到卡尔神父形容不出也听不懂的时候就改用英文,宿碧听得想笑。 从前她以为陈水章就是个富家子弟,每日只管学画衣食无忧又不闻窗外事与人情世故,不然也不会孩子气地一而再再而三说想跟她交个朋友,现在看他一身茶水房伙计的衣服,人好像也消瘦不少,但却天南海北什么都知道个皮毛。 完全颠覆宿碧从前的认知。 卡尔神父明显也对他一身装扮好奇,然而陈水章只是咧嘴笑了笑,说是家道中落不得已去四处做工。 一顿饭吃得很热闹,晚餐之后陈水章突发奇想,拿起放在一旁的画板,“卡尔神父,要是不嫌弃,我愿意画一幅画像给您来作为饭钱。” 卡尔神父很高兴,“好久没有人帮我画像了。” 晚餐时他们喝了点酒,此时卡尔神父脸上有些泛红,看他笑眯眯的神情让宿碧想到老顽童三个字。她笑起来,起身去帮着搬一张椅子放在沙发前。卡尔神父走到沙发上坐下,陈水章跟着起身,走到那把椅子前支好画板。 宿碧坐在一旁看着一幅画像在陈水章手里渐渐显现出雏形,思绪不禁又有些飘远了。 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仿佛一觉醒来她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拥有了另一种生活。陌生的地方,卡尔神父招待他们的异国菜肴,还有陈水章手里时而停顿时而飞快动起来的画笔。 头顶与墙壁上的灯光昏黄洒落下来,朦胧像在梦里。 经历过去一切的好像都不是她…… “……你在想什么?” 宿碧猛地回过神来,面前陈水章一脸疑惑地盯着她。 她摇摇头,“……没什么。” “刚才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陈水章自言自语似的嘀咕几句,又问道,“你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期待肯定的语气藏都藏不住,还有一两分得意。 宿碧看向陈水章手里的画板,画中卡尔神父姿态放松地坐在长沙发上,身上穿着神父们平日里穿着的黑白色便装,头发花白却整齐,脸上带着笑容,看上去精神矍铄。 黑白素描画得逼真且传神,如同照片一样写实。 “绘画上我是门外汉。”宿碧仔细端详画像之后笑了笑说,“不过真的很传神。” 陈水章笑起来,将铅笔往耳后一别,拿着画去给卡尔神父看,嘴上谦虚道,“只是一幅速写。” 卡尔神父赞叹一声,接着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认识一位鹿阳的教会大学的美术老师,他常来我家里做客,如果有机会你们倒是可以见一见,肯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鹿阳只有一所教会大学,名为燕陵大学。教会大学学费通常最为高昂,里面的绘画老师当然也不会是简单人物,能有这样的好机会陈水章当然求之不得。 “那太好了,谢谢您!” 卡尔神父笑道,“不用客气。” 说完他又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想了想说,“时间不早了,你们现在再找地方安顿也太麻烦,作为画像的报酬,住处的问题我来想办法吧。” “这怎么行!说好画像是晚餐的报酬,跟着宿碧蹭吃蹭喝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今晚我找个旅馆落脚就行。” “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像宿碧一样交房租给我就行。”卡尔神父又笑起来,“我恨不得多个人给我交房租呢。” 见过卡尔神父这栋小洋楼,陈水章听着他口中的房租价格心里直打鼓,想着恐怕只能找廉价的房子才租得起。这么一想就有些窘迫,他揉了揉头发,耳根一点点泛红。 让她看见这一出实在丢人。 “卡尔神父……我……” 卡尔神父当然没忘记陈水章说他家道中落四处打工的事,想着这个年轻人坦率真诚招人喜欢,帮他一把也是做一件好事,于是不忍心看他脸涨得通红却说不出一个句子,起身说道,“房租跟宿碧的一样,给平常价格的三分之一就行。你心里过意不去以后来给我打工。” 第61节 …… 卡尔神父租给他们的房子只有一街之隔,一路带着他们过去之后就拿出钥匙交给两个人,再告诉他们附近哪里能购得日用品。 等人走了,陈水章才稀里糊涂地问,“打什么工?” 宿碧答道,“卡尔神父所在的教堂办了一所教会小学,收留了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平时他们就在教会小学里念书。不过因为免费,所以招不到几个老师。我来之前跟神父通过信,他说希望我能去那里照顾孩子们,以此抵消部分房租费用。” 说着宿碧又想起自己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女儿,心里一阵酸涩。 怀孕时有多期待她的到来,得知噩耗时就有多痛苦。 不过宿碧很快又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将行李放下后,两人一同去采买些日用品。走在路上宿碧倏的笑起来,陈水章听见动静一脸莫名其妙地转过头问道,“笑什么?” “觉得不可思议。在这之前我们顶多算几面之缘,结果现在竟然一起来了鹿阳,还成了邻居。”后半句话宿碧没有说完,她觉得自己实在不太警惕,竟然这样信任一个陌生人。 “早说了嘛,我们交个朋友。迟早的事。”陈水章刚才换了身衣服,衬衣长裤,虽然洗得有些旧了,但穿上身看着精神许多。像是又变回了从前少年意气的样子。 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出宋怀靳上回误会她跟陈水章的情景,心里不由得烦闷起来。 怎么总还是想起他? “到了。附近就看见这一家杂货行。洪鑫杂货,是这没错。” 宿碧摒除脑海里的杂念,笑了笑,“嗯,走吧。” …… “怎么这么严重?”宋远皱眉。 阿东满脸苦色,“前些日子就病了,我劝过先生两回,后来就不敢再劝。” 宋远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然而话虽如此,做二叔的却不能不心疼这个侄子。原先宿碧孩子早夭时就给远在美国的纪敏和宋逊寄了信件,回信还没捂热,结果现在这两人干脆离婚了。 也不知道会如何生气。要不是宋逊去年开始就病了,不能远行也不能离人,说不定两人已经在回国路上了。 房间床上躺着的男人脸庞瘦削,眼下青黑,满布浓浓倦色与病气。 一个感冒也能拖成这样,简直是…… 宋远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又叫来阿东,“再给他擦一次身,再这样烧下去怎么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揣测一下男主的心理活动是,我要是真的早知今日了,作者就没得写了。呵。 ☆、第 70 章 “风里雨里, 江上湖上,放我小舟张我网。 秀丽水色, 明媚山光,满眼佳景任欣赏。 无拘无束,独来独往, 天下到处是家乡。” 孩童稚嫩清脆的嗓音整整齐齐拖着长音,在四方院落里引出阵阵回声。一共背了三遍孩子们才停下, 屋檐上原本惊飞的燕雀又扑腾着翅膀落下来,扭头往翅膀里伸出短小可爱的鸟喙,慢腾腾梳理羽毛。 “老师, 无拘无束是什么意思?” 有女声带着笑意轻声细语答道, “就是自由自在, 做想做的, 再去想去的地方……还记不记得老师上次给你们讲的孙悟空?” 又有小萝卜头“咦”了一声,“可是它不是怕紧箍咒吗,唐三藏让它做什么它就得做什么。” 女老师一下被难住, 想了想又笑起来,“所以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呀, 有了规矩大家才能平平安安长大, 不然都想做什么做什么, 那就全乱套了。” 一群孩子都似懂非懂,宿碧拍了拍手,“现在我们不背了,来唱一遍好不好?我唱一句, 你们跟着唱一句。” 孩子们又接连喊起来,兴高采烈说好。 陈水章愣愣站在门口,看着院子中央穿一身蓝色长裙与白色大衣的女人,耳边是温柔唱着童谣的歌声。 他心口猝不及防飞快地跳了起来。眼里只有宿碧笑意盈盈的侧脸,还有黑发挽起后露出的一截细腻雪白的后颈。 他想起一幅油画。 “怎么不进去?”身后有人问。 陈水章猛地回过神来,抬手碰了碰泛红的耳朵想挡一挡,免得让来人看见,“我……他们在唱歌,我怕进去打扰他们。” “怕什么,进去跟他们一起唱。”说话的人是同样在教会小学当老师的女学生,笑着说完,她自己沿着长长的围墙走进去,径直走进了办公室。 当他傻?这些小屁孩每天见了他都想尽办法为难他,照顾他们比画画累十倍不止。 两人对话走动的动静不算小,很快就惊动了那边的宿碧和一群孩子。她回过头来见是陈水章,于是笑着站起来,“正好老师唱累了,既然陈老师来了,就让他教你们。” 陈水章一听顿时苦了脸,一群孩子立刻幸灾乐祸跑过来,推推搡搡地把人给弄到院子中央。 “刚才我们在唱在唱《打鱼歌》。”宿碧笑着提醒道。 “陈老师站在门口好久啦,肯定是在偷看。” 陈水章气急败坏反驳,“胡说八道!” “才不是胡说八道,我看见了。” 宿碧就站在旁边,陈水章有些窘迫地匆匆瞥她一眼,见她只淡淡笑着却垂首不说话,赶紧拔高嗓音,“快坐好,还要不要唱歌?” 等给一群孩子上完课已经不早,陈水章满头大汗,宿碧看见,侧身倒了杯水给他。 陈水章接过,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觉得好了些。正擦着头上的汗,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问道,“你……过年要回洪城吗?” 转眼间他们来鹿阳已有半年,这会临近年关,他问这个也是人之常情,洪城毕竟是宿碧的故乡。 “不回。”宿碧摇摇头。 “怎么不回?” “没什么家人,回去也是冷冷清清的,不如在这里跟神父和孩子们一起。” 陈水章笑起来,“我原本觉得自己应该难过的,但是这会发现竟然跟你想的一样。” 姐姐死了,洪城再没有他牵挂的人。更何况这里有她,还有孩子们。 “你刚才不是还嫌弃他们折腾?”宿碧忍不住笑,“孩子们说的对,陈老师是刀子嘴豆腐心。” 陈水章脸又一垮,“这帮家伙个个古灵精怪。” 两人并肩朝着门外走去。 “那……”陈水章犹豫片刻后问道,“你爷爷祭日时你回去吗?” 宿碧沉默片刻,唇角弯了弯,“当然要回。”就是来年一月里的事情,无论如何,爷爷的祭日她是要回去的。洪城那么大,总不会遇见他。 她觉得自己心境平静许多,再想起过去,想起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孩子更多也只是惋惜。只是宋怀靳,她还是想着能不见则不见。 心里总还是下意识想逃避。 气氛有些沉重起来,宿碧露出个松快的笑容问,“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不是想着等你一起?” “等我干什么,你饿了就先吃。饿着对胃不好。” 陈水章下意识就说,“我刚才不饿。”说完又觉得这半年来她越来越把自己当弟弟照顾,然而他们明明一样的年纪。 “听你语气像我姐姐似的。”语气半是抱怨半是消沉。 宿碧抬手将垂落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笑道,“这样好像挺好。”他没了姐姐,少了个关怀,难过不习惯是必然的,加上渐渐熟悉起来,宿碧觉得他的性格始终带着孩子气,索性带了些照顾教会小学孩子们的习惯去跟他相处。 陈水章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终究没说什么,讪讪地闭了嘴。 眨眼间就跨过了年关,这个年过得很热闹。几个教会大学的老师与卡尔神父,再加上教会小学的孩子们,大家其乐融融,烤着壁炉的室内一片欢声笑语。 宿碧看着这样一幕有些出神。已经半年了,她偶尔还会觉得有些不真实。 一切都太美好,让人心生感叹。 她每天学习卡尔神父推荐给她的书,再努力练习英文,就等着参加燕陵大学的入学考试。然后每天学习后以及周末大多时候都待在教会小学里,教孩子们国文与音乐。 好像是从没有过的充实。 “阿碧老师!快来!”孩子们隔着长长的餐桌喊她。 宿碧赶紧应声,“来了来了!” “来来,站好了。”陈水章架好相机,“记得别闭眼,要不然好好一张照片,就哪个小鬼头没有眼睛。” 相机对面,大家都已经围拢站好。几个老师与神父站在孩子们身后,宿碧站在卡尔神父身旁。 “陈老师,你好了没有呀!”有孩子催促起来。 “催什么!”陈水章一眼瞪过去,大家都哄笑起来,等又摆弄几下他才几步跑过来,顺势站在宿碧身边,为了都能入镜,所以大家站得很近。他走近的一瞬,闻到了她身上淡雅清新的香气。 “记得喊茄子!”他心跳得飞快,从宿碧身上别开眼看着面前一群孩子,高声提醒。 大家都说知道了。 所有人匆匆端正姿势,等相机灯光闪起来的那一刻,大家齐齐张开嘴。 “茄——子!” 咔擦一声响,画面定格在今晚。 …… 一切安排计划得很好,但是宿碧毫无征兆地在出发前两日病倒了。 病情来势汹汹,不知是什么时候受了寒,她夜里直接就发起了高烧。后来几天都头痛欲裂,昏昏沉沉,严重到下床多走几步的力气都没有。 浑浑沌沌里,宿碧做了很多梦。 梦里有身体健康的爷爷,还有陪伴左右的许妈。艾琳和郑秀宁也在,大家一起围坐在圆桌旁谈笑。 即便是个雨天,也没能破坏丁点气氛。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汽车声响,宿老爷子让孙女去看看是谁来了。宿碧推开门一看,只有一辆黑色汽车从宿宅面前的大路上驶过,溅起零星的雨水。她正准备退几步关上门,余光却瞥见街对面站着个高大的黑影。 她一愣,抬头看过去。 是个男人。穿黑色西装再加一件同样黑色的长大衣,手里撑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伞面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他轮廓清晰分明的下颌线,还有紧抿着的薄唇。 没等她再转身细看,男人就退后两步,转身走远。 第62节 …… 一辆黑色汽车在墓园外停下。 前面坐着的人下了车,顶着雨快步跑到后座将车门打开,接着又利落撑开了手里拿着的长柄黑色雨伞。 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后座下来站在伞下,接着两人一起往墓园里走。然后没走太久就在其中一面墓碑前停下。 墓碑四周干干净净,没有人来过。 宋怀靳微微弯腰,沉默着将手里一束白色的花放在墓碑前,然后直起身,默然地继续站着。 阿东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撑着伞。 半个小时后,宋怀靳才动了动身形,淡淡道,“回车上。” 两人原路折返,他再次坐回车里时,身上沾染的雨水潮气变得愈发明显起来。宋怀靳低头随意拍了拍身上,接着往后靠了靠闭上眼,像是在闭目养神。 先生没发话,阿东不敢开车。他也知道先生在等谁。 雨一直没有停过,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趋势。阿东睁着眼,仔细盯着墓园门口,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身影。 然而一直等到天色暗下来,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先生。”阿东终于在一片寂静里开口,“再不走……火车就要晚了。” 宋怀靳缓缓睁开眼,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雨天里的夜幕好像更加阴沉,整条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她没来。 不想见他,不想回到洪城,已经到了宁愿不来祭奠亲人的地步? 宋怀靳倏的笑了。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童谣出自民国童谣课本,就叫打鱼歌。其实我觉得很多首都写得很好,可爱温馨又很有意思 关于无拘无束这个词写的时候我想到看过的一句话,出自卢梭,人生而自由,却不往不在枷锁之中。特别喜欢这句话。 这章写得巨顺。 好喜欢女主在鹿阳的这种氛围,好像无忧无虑一样。 ☆、第 71 章 病愈之后, 宿碧简单收拾几样衣物就买了火车票回洪城。 陈水章本想跟着一起回去,但被宿碧说服留了下来。毕竟教会小学人手本就紧张, 还有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一是在卡尔神父认识的那位绘画老师有空时去讨教经验,二是陈水章还找了一份画廊的工作。宿碧觉得这些事总不能为自己耽搁了。 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抵达了洪城。明明只离开半年, 然而宿碧却觉得像阔别已久。 行李并不多,所以她提着先去了墓园。小路蜿蜒而上, 她慢慢走着,大病初愈又风尘仆仆,只觉得身体有些吃力, 手脚都发软。 等走到爷爷墓碑前时, 她步子忽然顿住了。 墓碑前摆着一束花, 已经枯萎的七七八八了。一瞬间宿碧心里闪过无数猜测, 某个名字浮现在脑海里。 如果真的是他,宿碧觉得自己该庆幸,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 避免了两人再碰面的可能。 她蹲下身,将那一束已经枯萎了的话给收拾好, 最后裹在手帕里, 打算一会再扔掉。 … 等她从墓园离开时已经是傍晚。 宿碧原本都已经走下台阶几步, 可是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墓碑在晚霞笼罩下仿佛也褪去冰冷,泛起几分暖意。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后回头朝墓园大门走去。 宿碧按照写给艾琳的信里约定的那样去她住处落脚。 门铃响了几声,艾琳正要去开门, 走了几步猛然想起什么,退后了些将矮桌上一份报刊塞进一堆书籍里藏起来。 有关宋怀靳的消息还是别让宿碧看见吧,免得又想起难过的事。 两人一起做了饭又吃了个干净,从厨房走出来时,宿碧余光瞥见沙发旁边的一摞书,最上面一本的书名让她眼前一亮。 这本书她找了很久都没借到,也没买到,没想到艾琳这里竟然有。 “这本书能借给我看看吗?” 艾琳看一眼宿碧指的位置,没多想自然而然就点了头,“当然。” 然而等宿碧将书拿起来时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阻止,但想想也只会显得突兀奇怪。 一份报刊显露出来,宿碧本来只随意瞥了一眼,然而下一刻又愣愣地不由自主重新看回去。 几个熟悉的字眼印在报纸上。 北成纱厂。 她抬手将报纸拿起来,从标题再看到底下简短一段文字。 宋怀靳人已经搬离洪城,北成纱厂要另外在其他地方开设,洪城这一家已经委托给别家做分厂。 ……原来他已经走了,自己却还担心会碰见他。本就是没可能的事,更何况洪城并不小,要碰面谈何容易。想来爷爷墓碑前的那一束花也不可能是他放的,或许是别的什么人有心来祭奠。 “阿碧?”艾琳有些不安,迟疑着喊了一声。 宿碧放下报纸,转头冲艾琳笑了笑,又低头翻开手里的书。艾琳看她面色如常,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入夜后宿碧洗了澡换好睡衣,钻进艾琳柔软的大床上。两个人并排躺着,一直聊到凌晨。 “阿碧,你有没有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宿碧已经有了些困意,她眨了眨眼回道,“我想当老师。”艾琳于她而言亦师亦友,帮助很大,所以让她也有了当老师的想法,而跟教会小学那些孩子相处的半年之后宿碧更坚定了这个心思。 “作为朋友,我支持你的决定。” “那作为老师呢?”宿碧忽然笑起来。 “作为老师……”艾琳想了想,郑重说道,“那就要说点别的。燕陵大学入学考试并不简单,阿碧你要加油。” 宿碧想也没想就认认真真答道,“我会的。” …… 因为急着回鹿阳照顾教会小学的孩子们,还要复习入学考试的功课,所以宿碧只待了短短两日就回了鹿阳。回去时还专程绕了远,买了去许妈老家的火车票,打算先探望许妈之后再坐火车去鹿阳。 半年多没见,许妈身子骨好像还是一样硬朗,只是心里总挂念着什么,所以脸上皱纹又深了些,头发也更白。 宿碧讲了许多自己的见闻给许妈,让她不要担心好好享福,又拿了一笔钱一定要让人收下。 许妈抹着眼泪将钱揣进口袋里,絮絮叨叨说宿碧的变化实在太大,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没了从前小姑娘一样的性子。离婚的原因她也不肯细说,只说两人不合适,生活中太多摩擦。 许妈心里虽然还接受不了现在动辄离婚的风气,但碰上从小心疼到大的宿碧,自然一切以她幸福为主。 “总是要长大的。”宿碧笑了笑。 她在许妈家里待了一日,家里那些儿孙辈都很热情,宿碧要走时还跟许妈一起挽留。 许妈抱着人舍不得撒开手,眼里含着泪,宿碧心里也不好受,靠在许妈肩上强忍着才没哽咽,“您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以后还会更好。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往后还要回来看您的。” 的确是看着比去年这时候好了许多,似乎坚强不少。许妈点点头,诶了一声。 最后许妈一路将人送到了车站,又送上火车。宿碧想着下次再见恐怕最早也是明年这个时候,所以也没阻止。 等火车开动了,她靠在窗边看向许妈,“您快回去吧。” 许妈又往前快步追了几步距离才停下,含着泪朝宿碧挥了挥手。 …… 一晃过去三个春秋冬夏。 三年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了许多,对于宿碧来说最大的一件大概是通过燕陵大学的入学考试。 这在从前是她根本无法想象,她以为自己很大概率没办法通过,毕竟燕陵大学不仅考英文,还要考实科,很多知识宿碧这之前都并不懂,等同于从零开始。好在卡尔神父给了她许多便利,找机会让她去这些课程旁听,还介绍给她许多书籍。 然而燕陵大学毕竟是教会学校,学费高昂,宿碧也清楚不能只靠那份带走的嫁妆与继承的家产坐吃山空,因此想办法匀出空闲去做兼职。每日需要在学校、教会小学与兼职的地方来回奔波,人更加清减不少。 但或许是因为忙,所以宿碧也只有在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过去的事。她想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不爱宋怀靳了?或者没有从前那么爱。当初对她而言万分痛苦的一切,最终也随着时间流逝被淡化。 一切正渐渐步入正轨时,宿碧某日却从卡尔神父那里听见一个噩耗。 教会小学办不下去了。 “怎么会这样?” 卡尔神父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日子难过,被抛弃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一是教会小学容纳不下,二是……这本来就是大家集资资助那些孩子的,但是孩子们很快需要接受更正规充足的教育,有些朋友却因为手头紧张,没办法再进行资助。” 一切都需要钱,这么多个孩子花销本就不容小觑,教会小学一直过得很紧张,宿碧和陈水章到后来已经没有接受工资,甚至不断往里补贴,可仍旧捉襟见肘。 现在资助一停下,会面临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神父,我可以捐助。”宿家虽然并非大富大贵,但家底尚可。 “教会小学需要源源不断的资金,不是你一个人能够负担的,更何况你自己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多。”卡尔神父摇摇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已经在联系上海那边,或许能有办法。” 宿碧早跟这群孩子有了很深的感情,自然紧张这件事,听见或许有办法也没能彻底松口气,毕竟只是或许。 “神父,是什么办法?” “上海那边有非常正规的组织,能够得到社会各界的捐助。如果他们愿意接纳教会小学的孩子们,他们未来的处境大概会在比待在鹿阳好很多。” 可他们这里有二三十个孩子,人数上就不少。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卡尔神父笑起来,“你继续负责好好照顾他们就行,记得不要表现出任何异样。这些孩子内心都很明白。” 宿碧点点头应下来。 接着等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好消息。宿碧走到卡尔神父书房门口时,一眼就看见他正笑眯眯的看着手里的纸张。 她敲了敲门,卡尔神父抬眼看见是她,立刻笑着说道,“你快来,上海那边回信了。” 一看他脸上的笑意宿碧就已经大概猜到,“是好消息?” 卡尔神父笑着点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宿碧接过来大致浏览一遍,心里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太好了!这下孩子们都能有着落。那要什么时候送他们去上海?” 第63节 信上说留半个月给上海那边准备,他们这边也相应有了充足时间,先是要劝说孩子们过去,还要为他们准备行李。 “一个月后吧。我们这边还能坚持,就多留一些时间给他们准备。” 说着卡尔神父显然也考虑到了宿碧正在琢磨的问题,于是补充道,“一会你就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他们毕竟生长在鹿阳,又跟你们感情深厚,舍不得离开是人之常情。你和水章记得好好开导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男女主明天就重逢。 预计二十五万字左右完结吧,番外看情况,如果到时候你们想看就在评论里吱一声。 当然,虽然离完结只有几万字了,该有的情节还是要有的。 顺便暗示你们还没收藏的按个爪子点收藏哈,专栏里还有待开的预收文,1v1甜与剧情,感兴趣的话同样可以按个爪。 ☆、第 72 章 一对年轻男女与一位神父打扮的老人带着一群半大孩童, 这样的情景出现在火车站实在有些引人注目。 “记得不要乱走。”宿碧站在队伍前头又仔细叮嘱一遍。而陈水章站在队伍末尾盯着这群孩子,防止有人跟丢。 有他们两个负责, 卡尔神父乐得轻松。 “陈老师。”站在旁边的孩子突然昂起头来,陈水章认出这是最近才来教会小学的小丫头,弯腰听她说话, “怎么了?” 小丫头配合地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蹦出几个字, “你是不是喜欢阿碧老师?” 陈水章脸色一窘,赶紧抬手捂住她嘴,“别胡说!” “陈老师,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有孩子凑热闹凑过来。 “什么都没说。” 小丫头闻言狡黠地眨了眨眼, 用眼神示意陈水章她一定保密。 古灵精怪。他心里嘀咕着松开手, 起身时若有似无地往宿碧那边瞥了一眼。 ……他是喜欢她没错, 可宿碧总把他当朋友看待,他憋了好久都说不出口。结果这份心思竟然被这些小鬼头摸了个透。 真丢人。 上海距离鹿阳并不算近,为了照顾这一群孩子, 也为了卡尔神父的身体着想,因此买的是到常州的火车票, 打算中途在常州歇脚, 然后再继续坐火车到上海。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即便有了常州作整顿中转, 一群孩子抵达上海时依旧也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个个都没什么精神。然而幸好并没有任何一个弄出病痛,孩子们又活泼,休整几天就能恢复过来。 愿意收留这群孩子的上海救济会用的是当地富商乡绅捐赠修建的几栋楼房, 环境条件比鹿阳的教会小学规范许多,也好上许多。等接待他们的救济会负责人将情况一一说明后,三个人都更放心了些。 “几位的住处安排在旁边的教师宿舍。环境比较简陋,只能请多担待了。” 接待的是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看样子大概就是跟卡尔神父通信的那位负责人。 “已经很好了。”卡尔神父笑起来。 “你们不嫌弃就好。对了,还是得再提醒提醒,三天后的合唱会,一定要让孩子们好好发挥。给救济会捐助过的许多人都会出席,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商业交际场合,是救济会再次拿到捐助的好机会。” 卡尔神父看向宿碧,后者笑了笑,“放心吧,已经带孩子们训练了一个月。他们都唱得很好,我这几天再带着他们练习一下。” 老人点了点头,“很多先生太太们都心地善良,看见这些可爱的孩子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虽然海口已经夸下,但宿碧还是觉得有些紧张。因此等孩子们都休整好之后就开始了排练。早在一个月以前上海救济会就告知了他们合唱会的事,说是教会小学可以单独出一个节目。 卡尔神父便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宿碧,她正苦恼应该教给孩子们哪一首,陈水章建议说就唱《打鱼歌》。宿碧再一问孩子们,大家都最喜欢这首,因此就这样敲定下来。 不管出于怎样的心理,宿碧都希望这群孩子们能在合唱会上好好展现一番,这样总能克服些初来乍到的畏惧与不自在。 转眼就到了三天后,小女孩都穿上了连衣裙,男孩子则换上了西式的小背带裤,看着可爱又精神。 陈水章也换了一身衬衣背带裤,倒让宿碧想起来刚认识他的时候。他问她这一身如何时,宿碧也这样答了。 见他神色复杂,宿碧笑起来,“年轻几岁不好吗。” 还年轻?那她更把自己当弟弟看待了。陈水章顿时对今天这一身穿着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应该换一身正经西服,正好配她今天的打扮。 宿碧一袭青色旗袍,脚上穿一双白色高跟鞋,耳垂上挂了一对珍珠。 她这几年过得节俭许多,这一套几乎算压箱底的,也是想着今天场合重要,对于孩子们来说也很重要。因此她还细心描眉涂唇,一群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围着宿碧叽叽喳喳。 “阿碧老师今天好漂亮!” “老师一直都漂亮,今天最漂亮!” 被挤在一边的陈水章咬牙切齿,这些鬼灵精,好话说起来眼睛都不眨,嘴像抹了蜜似的。 宿碧被逗得忍不住笑起来。 这时有个救济会的老师提醒他们可以去礼厅后面准备了,宿碧就赶紧让大家都站好,最后叮嘱道,“都不要紧张,就当作是在鹿阳大家一起坐着唱歌的时候,好不好?” 孩子们都脆生生答好。 …… “宋先生,这边请。” 男人微微颔首,跟着前面的人一路走到最前排坐下。 阿东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 旁边的人还无比殷勤地说个不停,宋怀靳只偶尔点头,神色淡淡。过了会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他兴致不高,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大厅前的高台上忽然出现一群孩童,个个乖乖地走到位置上站好。他粗略看一眼就要收回目光,下一刻视线却猛然顿住,整个人身形也跟着一僵。 宋怀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高台一侧的女人。 背影窈窕,肌肤雪白,黑发松松挽起来露出纤细后颈与恬静侧脸。 仅仅是一个背影与侧脸就足以让他笃定。 是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宋怀靳放在裤袋里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不仅吸引了他的目光,也吸引了在场大多人的目光。男人们眼底溢出感兴趣的神色,一些小姐太太则低声议论。 “这是谁?” “……不知道,从没救济会见过她。”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合唱会要开始了,因此都又渐渐安静下来。 台侧的女人缓缓抬起纤细白皙的手臂,缓缓启唇,婉转悠扬的歌声轻轻地流淌在大厅里。 “风里雨里,江上湖上,放我小舟张我网——” 这一句歌声一出,礼厅里更是落针可闻。 下一刻,孩子们稚嫩清脆的歌声跟着响起来,“秀丽水色,明媚山光,满眼佳景任欣赏……” 宋怀靳咬牙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女人,手攥紧时依旧不住颤抖,他松开手,目光却没移开。 阿东当然也认出来了,同样也是不敢置信。 他和阿恒跟着先生来上海之后,不是没有奉命去查过少夫人的行踪,自然也就知道宿碧人在鹿阳……正是因为知道才更惊讶,鹿阳与上海的间距,与洪城相比只会更远。 当时先生让他去查了之后,阿东一度以为先生要亲自去鹿阳一趟。然而却没有,直到今天也没有。 眼下直接碰上了。 “先生……”他迟疑着喊了一声。 宋怀靳像是忽然松懈下来,又往后靠在椅背上。 阿东硬着头皮又问,“要见一面吗?”如果先生点头,那他一会就去跑腿。 然而直到这一整首歌唱完,宋怀靳也没有说一个字,甚至没有点头或者摇头。阿东心里直打鼓,没敢再问。 宿碧站在台侧,一直觉得如芒在背,然而站在这样显眼的位置,一举一动都能被人看见,她也就只能忍着不回头。等一曲终了,她带着孩子们谢幕下台后才终于得空往坐席上看过去,只是视线掠过一圈也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她心里嘀咕奇怪,面上却不显,直接带着孩子们退场走出礼厅。 另一边,宋怀靳抬起左手在面前的纸张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阿东按照来之前先生说的那样对一旁喜笑颜开的男人说道,“同前两年一样的数目,明日会派人送来。” 救济会的负责人满脸笑意,不住道谢。这位宋少出手大方,已经一连三年为救济会捐助,解决了很一部分的开销。 低头签完字的男人将钢笔放下,忽然出声道,“今年再多捐一倍。” 阿东愣了,那负责人更是愣在原地。不过这对救济会当然是好事一桩,他反应过来后又再次激动地鞠躬道谢。 阿东恍然间觉得自己猜到了原因。 “先生,接下来去哪里?”他问道。 宋怀靳眼也不抬,言简意赅回他,“厂里。” 竟然真的不准备同少夫人见面……阿东应一声,跟在后面走了出去。 车开到途中,车里一片寂静,气氛有些压抑沉闷。 宋怀靳原本闭眼靠在后座,这时却忽然睁开眼,放在裤袋里的手再度攥紧,“掉头,回去。” 阿东心里忽然像大石头落地似的轻快了些。他应了一声,手上利落的握着方向盘转了转,汽车又重新朝着来时的方向驶去。 …… “大家今天的表现很棒!”宿碧环顾一圈,等看清这一群孩子高兴大笑露出的缺牙时,又忍不住笑起来,打算今天暂时放弃某个原则,宣布道,“作为奖励之一,今天每个人都可以吃一整块糖,但是吃完记得要漱口哦。” 一时间孩子们又兴奋地叫起来。 阿碧老师在吃糖上管他们管得好严格,根本没有情面可以讲。今天竟然可以吃糖,所有小屁孩都高兴得不行。 “阿碧。”陈水章忽然凑近了,神情莫辨地压低声音问,“那边那个人……你认识吗?” 宿碧这才后知后觉,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迟疑着转过身去,心口莫名其妙狂跳起来。 隔着不远人来人往处站着个高大的身影,男人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小臂上搭一件西服外套。他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这边。 或者说,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头有一个伏笔,有小天使能找到吗 好像是个不太明显的伏笔,但是有着重及重三遍四的描写 第64节 下一章如果今晚能写完就十二点更新,不能的话就明天更哈。 写作业去了……tat ☆、第 73 章 宿碧看过去的那一刻, 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男人一双眼黑白分明,目光里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宿碧别开脸, 回答陈水章刚才那个问题,“认识。” 得到这两个字的回答,陈水章张了张嘴, 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宿碧有些怔愣地看着面前某处发呆,按理来说她去了鹿阳, 他也离开了洪城,民国这么大,两个人要再相遇谈何容易。 然而他们就在她偶然一次来上海时阴差阳错碰见了。 她心里叹息一声, 回过神若无其事地让孩子们站好队, 尽力去忽视背后那束目光。一开始飞快的心跳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陈水章装作无意地走了几步到宿碧身后, 隔断了不远处那人的视线。期间还凑近跟宿碧说了几句话, 等觉得如芒在背的时候他差点笑出声来。 宿碧无意中看见他脸上隐隐得意的神情,忍不住疑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什么。”陈水章脸一僵,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的足够好,没想到还是被看出来。又怕宿碧再问, 同时也不想再处于那人的视线范围内, 于是说道, “我们进去坐着等吧。” 宿碧本来怕孩子们在礼厅里会吵闹,但想了想还有好一会合唱会才结束,她也想避开宋怀靳,所以点点头同意了。 等把孩子们从后门带进礼厅后, 她默默松了口气。转而又对陈水章说道,“你看着他们,我去给他们买糖,让他们安安静静把合唱会看完。” “我去吧。”他想也没想就说。 宿碧笑笑,“没事,我去。你看着他们。”说完没等陈水章再说什么,转身就从后门出去了。 其实也是她想在外面走一走,从刚才起她心里就有些发闷,就当作是散心了。 举办合唱会的饭店外就是一条繁华马路,商铺各式各样,宿碧随便挑了一家走进去,仔仔细细看货架上的糖果种类。目光随意晃过,一下就被一种包装精致的糖果给吸引了目光。 那群孩子大概会很喜欢。 她抬手取下几袋,正低头打开钱包准备付钱时,余光忽然注意到店铺门口有一道身影伫立着,投下一片阴影。 宿碧本来下意识就要抬头看过去,然而下一刻似有所感,手顿了顿,却没往门口看,很快又神色如常地拿出钱币递给掌柜。 她动作有些僵硬,等拿了找零后就低着头匆匆往外走。经过他身边时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脑海里一片空白。然而直到她又走远了几步,宋怀靳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要做什么? 宿碧心神不定地往前走,很快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然后他便一直这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算了,不管了,不就是跟在自己身后走一段路?她快点回到礼厅就是。 正这么想着,手里攥着的纸袋却倏的一轻,其中一袋糖果或许包的并不结实,忽然就这样落了一地。宿碧整个人愣在原地,下一刻就懊恼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 她蹲下身飞快地一颗颗捡起来想装回纸袋里,然而纸袋底部已经破开,糖块因为做得精致所以个头都很小,她也因此买了许多,包装完好的其他袋子根本装不下这么多,原来的袋子也不能用。 宿碧面上波澜不惊,然而心里却有些急。面前视线所及就是男人笔挺的西服裤腿与光洁的皮鞋,这会停着不动,只是视线却直直落在她身上。 她垂眸,打算把地上的糖全部握在手里,可她一只手根本握不完。 忽然,面前的男人动了。 高大的身影上前几步后蹲下身,伸出修长白皙的左手,几下就把剩下大半的糖果握在手心里,他的手要大上许多,很快地上便一颗不剩。 “我帮你拿着。”毫无预料地,男人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 宿碧犹豫片刻,最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往礼厅方向走,明明是不长的一段路,她却觉得不自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过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三年,足够改变太多。 宋怀靳跟着她一路走进后门。陈水章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阿碧,你……” 宿碧没多说什么,将手里的糖都塞给陈水章后笑道,“分给他们吧。”说完默默转过身,迟疑着看向宋怀靳,最终视线落在他左手上。 男人慢吞吞伸出手,张开掌心。 宿碧抬手去拿,不管如何小心,指尖还是会偶尔碰到他温热的掌心。她垂眸一言不发,尽可能快地将糖都拿过来,“……谢谢。” 宋怀靳用尽力气才勉强克制自己合拢掌心,将她的手牢牢握住的冲动念头。 “不用。” 坐着的一群孩子都有些好奇地看着这边。 宿碧将糖握紧,上面还残留了些他手掌的温度,最多微微温热,她却觉得像握了一块烫手山芋。于是快步走到孩子们身边,将手里的糖发了下去。 “阿碧老师,那个叔叔是谁?” 宿碧顿了顿笑道,“是老师一个认识的人。”说完不等那孩子再说什么,又压低声音道,“又有小朋友上去唱歌了,大家安安静静听。” 认识的人…… 宋怀靳心里自嘲一笑。 他找了旁边一个位置坐下,目光却没有放在台上,而是一直盯着陪孩子们坐在一起的宿碧。她旁边那个男人一直不时凑近了跟她说话,状似亲密。 宋怀靳总觉得他眼熟,垂眸想了想终于记了起来。 两年多前他让阿东查过宿碧近况,自然也查到了一个叫陈水章的人。名字倒熟悉,他记得是在上海时碰见过的那个男人,不过早已忘了长什么样,今天终于跟脸对上号。 竟然一路追到鹿阳待在她身边。 宋怀靳神色莫辨,放在裤袋里的右手又下意识地攥紧,也再次微微颤抖起来。 这会他们机缘巧合遇见是不是在昭示着什么?或许他们之间能有一线生机?然而已经过去三年,她是否已经真正把过去一切都放下了?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口又闷痛起来。然而唇角却忍不住勾了勾,满满都是自嘲意味。 就算还有一线生机……他们也不可能了。 … “阿碧老师,我想上厕所。”有孩子小声说道。 宿碧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等孩子走到过道上时牵着她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礼厅为了彰显隆重气派,因此在过道上铺了一条长长的红毯。小姑娘走的时候没留神,脚下猛地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扑倒在地。 宿碧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就要去拉,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宋怀靳原本坐在过道左侧,当即就伸出右手将小姑娘一把揽住,使人稳稳当当倒在他手臂上。接着从座位上起身,将人给扶起来。 宿碧一只手还拉着孩子,宋怀靳这样站起来后两人自然而然就贴得很近。 “小心。”低沉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 她低声道谢,然后蹲下身问道,“怎么样?没磕着碰着吧?” “没有,这个叔叔力气很大。”说着小姑娘又疑惑地仰起头看向身边高大的人影,“叔叔,是我很重吗?为什么你的手在发抖?” 虽然很轻微,但是她还是感觉到了。这会问这个还有些腼腆。 宋怀靳手一顿,接着神色如常地收回手揣进裤袋里,“没有。” 这样一副模样落在小女孩眼里就成了“板着个脸”,她有些发怵地缩了缩脖子,没敢再问,只小声道,“谢谢叔叔。”然后拉了拉宿碧牵着她的手,“阿碧老师,我们快走吧。” 还好他们坐的地方人并不多,不然这一阵动静早就引来众人侧目。宿碧点点头,然后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宋怀靳,又若有似无地掠过他的右手。 小姑娘的话让她忍不住觉得奇怪。 “走吧。” 等走出几步,宿碧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宋怀靳已经走回座位上坐下,礼厅灯光落在他身上,侧脸显出几分阴郁与沉默。 …… “阿碧老师,刚才那个叔叔是不是生气了?”小姑娘问得忐忑。 宿碧愣了愣笑道,“当然没有。他只是……只是不喜欢笑罢了。” 其实在宋怀靳现在的样子跟宿碧记忆里的不大一样。从前他并非多么好接近,常常眼底带几分淡漠神色,然而眉梢眼角总挂有笑意。对她或温柔或轻佻或不怀好意,对旁人或出于礼节或暗含讽意。 总归不是如今这副模样。仿佛他身上少了几分什么。 只是……也与她没什么关系了。或许他已经再次成家,有体贴美丽的太太陪伴左右。洪城那段短暂婚姻,不过只是两人人生里的转瞬即逝的一瞬。这回相遇只是茫茫人海里的一次偶然,等她安顿好孩子们再回到鹿阳,他们又会重新成为毫无交集的人。 “阿碧老师,你要吃糖吗?”小姑娘伸手,一颗精致水果糖躺在手心。 宿碧刻意将某种温热触感抛在脑后,笑了笑拒绝,“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能猜到一点关于男主的什么吗 ☆、第 74 章 “阿碧老师!阿碧老师你在吗?” 宿碧原本正在整理衣物, 忽然听见有孩子在使劲拍门,语气听得出又怕又着急。她心里立刻沉了沉, 几步跑过去将门打开,“怎么了?” “阿顺发热了!怎么喊都喊不醒。” 发热?好端端的怎么这么严重? 宿碧一把抓起钥匙,关上门就牵着来拍门的小家伙往外跑。还好孩子们住的地方跟老师住的地方隔得并不远, 旁边另一栋楼就是。等她赶到时陈水章正好也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而阿顺的床边也已经围了好几个孩子。 宿碧伸手摸了摸阿顺的额头, 只觉得烫的吓人。整个小脸带着病气却又因发热而泛红,她弯腰喊了好几声“阿顺”他都没什么反应。 陈水章走上前也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这一摸就吓住了, 有些六神无主, “这……怎么这么烫?现在怎么办?” “送去医院。”宿碧匆匆说完, 就弯腰想把孩子抱起来, 只是她力气不够,阿顺在孩子里又算结实的,根本抱不起来。她急了, 回身对陈水章说道,“你来。” 陈水章这才忙不迭点头, 赶紧上前将阿顺抱在怀里。 其他孩子都是一脸担忧, 宿碧也担心, 可更着急,因此只能蹲下身简单叮嘱道,“你们就待在救济会,现在马上去找其他老师。”说完就跟着陈水章一起匆忙往外走, 临出门时想到什么,又转身随手取了一件孩子们挂起来的小外套。 走到一半时恰好碰见从餐厅回来的老师,宿碧快步上前简单说了情况,那老师神色也凝重起来,说让他们快去,救济会的医务室恐怕应对不了这种急症。 第65节 两人点点头应下后赶紧拦了一辆黄包车,宿碧坐上去后将手里的外套搭在阿顺身上,免得风一吹孩子又受凉。 陈水章急得满头是汗。 他幼时原本是有个弟弟的,但几岁时突发高热,救治无效就这么死了。这事他一直觉得难过。而这会相似的情景再现,阿顺烧得满脸通红躺在他怀里……阿顺已经在教会小学待了三四年,他们的感情已经亲近得如同亲人。 如果这孩子有什么意外,或者教会小学的任何一个孩子有了意外…… 他根本不敢想。 这会是清晨,宿碧刚起床不久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等折腾一番将孩子托付给医生后,只觉得浑身都在发软。 陈水章见她脸色煞白,额角鼻尖还挂着汗珠,忙让她到长椅上坐下,“你坐着,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来。” 宿碧摇摇头,“我吃不下。” “不论如何也得吃一点。”说完没再等人反驳,转身就快步朝着医院外走去。 宿碧垂着眼,双手不安地交握着搁在膝盖上。 阿顺一定不会有事。 … “……状况从与上回检查的结果相比,似乎乐观了些。但……宋先生,我还是同样的观点,如果您的手想要痊愈,恐怕只有洋人能够做到。您有这样的财力,完全可以去国外做手术。” 检查室里的男人低头不紧不慢地将挽起来的袖口放下,再慢慢将袖扣扣好。 医生便知道这回的劝说也是同样的结果了。 于是只能叹道,“既然这样,那还是如同从前那样,尽量少使用右手,更不要负荷重物。阴雨天里一定记得保暖,实在疼痛难耐再服用药物。” 同样的叮嘱他已经说过许多遍,但这位宋少一直不愿意去国外做手术。听说是美国留洋回来的?为什么不愿意去国外医治?洋人的医术可好了太多。 宋怀靳微微颔首,接着就转身走出了诊室。 门外阿东正站着等,见宋怀靳走出来后迟疑着上前道,“先生,我方才看见少……看见宿碧小姐了。” 宋怀靳脚步一顿,沉了脸色回过头问,“人在哪里?” “在急诊室那边。”说着阿东又赶紧补充,“先生您别急,不是宿碧小姐,她跟一个男人抱了个昏迷不醒的孩子过来,大概是救济会的。” 沉默片刻后,他低声道,“过去看看。” 那边宿碧正愣愣坐在长椅上,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医生说的那番话。 “或许是前些日子因为路途辛苦所以抵抗下降,也有可能是火车上人多且杂,因此感染病菌隐患,昨天一受凉夜里就一并爆发出来……如果撑得过这两天还好说,撑不过就有些危险了。” 撑不过就有危险…… 她将脸埋入掌心,心乱如麻又六神无主。 来上海明明是件好事,可阿顺却因此被埋下生病隐患,昨天合唱会大家高兴的样子还很鲜活,可今日就已经重病到生死未卜。 这一切发生的太猝不及防。 宿碧捂着脸,因此也没能察觉身边有人靠近,直到最后几声脚步近在咫尺又悄无声息停下,她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宋怀靳垂首微微皱着眉看着她,“怎么了?” 宿碧敛了神色,垂眸摇了摇头,“没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后,他忽然又开口道,“有孩子生病了?” “……嗯。”宿碧点点头,心里觉得无助,然而却知道面对他自己并不适合袒露这种脆弱的心境。 “需不需要帮忙?” “医生说会全力救治,现在只能等。”她勉强笑了笑,“谢谢你。” 宋怀靳心里自嘲地笑了笑,她还真是客气分明地近乎于陌生人。 余光忽然瞥见左边不远处有一道人影,他转头望过去,那个姓陈的正提着东西站在那里,看见他眉头一皱,转而看向长椅上坐着的女人,喊了声,“阿碧。” 宋怀靳右手下意识猛地握紧。 这称呼十足的亲密。 宿碧闻声看过去,陈水章像没看见一旁站着的人似的快步走过去,递给她手里的早餐,“附近都没什么卖吃的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早点铺子,你将就吃点。” 虽然宿碧是真的没胃口,但也不能浪费他一番好意,因此道了声谢接过,慢慢一口一口吃起来。 只是在宋怀靳目光注视下愈发有些食不下咽。 “这位是?”陈水章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对着宿碧问道。 宿碧迟疑着不知道怎么说,想了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是我以前的丈夫,我们现在已经离婚了。” 告诉陈水章的同时,也是在提醒宋怀靳,提醒自己。 陈水章觉得心里松快了些,露出一个微微恍然的神情,“原来是宋先生。” 宋怀靳脸色有些冷,明知这人带着刻意的成分,却还是被这句话弄得不舒坦。这完全是明晃晃昭示对他和宿碧的事或许有所了解。 陈水章已经伸出右手。 他垂眸淡淡瞥了一眼,没有理会,走了两步到宿碧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陪你等。” 陈水章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但此时确实也不是纠结这些事的时候,于是走到宿碧另一侧跟着坐下。 宿碧只觉得头疼,但这会她没精力计较,只能装着视而不见。 最后阿顺输着液被带到病房里,宿碧放心不下,按照医生所说这两天本来就危险,因此觉得还是留下来守着为好。 “你们先走吧,我照顾他就好。” 陈水章立刻反驳道,“那怎么行,你怎么撑得住?还是我来。” “我照顾起来总要细心一些,你不用跟我争了。”宿碧有些无奈。 “那我陪着你。” “你也在医院,那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肯定都吓坏了,卡尔神父那里也需要你去说明情况。” 最终陈水章有些闷闷地应了一声。 宋怀靳站在几步开外,看着两个人熟稔自然地你来我往,仿佛容不下别的人插足进去,语气听着甚至像一对夫妻…… 他闭了闭眼,克制着不攥紧右手。等再睁开眼时神色又恢复如常。 “你……”宿碧犹豫着看向宋怀靳,最后低声道,“你回去吧。” 片刻后,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 很快卡尔神父听说消息后来医院里探望,陈水章也跟着来了。两人一直待到傍晚,这时阿顺身上的热度下去了些,虽然仍不敢松懈,但到底放心了点。 眼看着就要天黑,陈水章还是想留下,宿碧只好劝他让他第二天早晨来换自己回去休息,这才把人劝走。卡尔神父也拗不过,最后跟着陈水章两人一起回了救济会。 然而阿顺夜里竟然又烧了起来。 护士又来挂了吊瓶,宿碧忍不住问她情况是不是更糟了,护士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宿碧只能一遍遍用温水给躺在病床上的阿顺擦身。夜已经很深,她却一点困意也没有,或许由于夜晚一个人待着更加脆弱,她擦着擦着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 等给阿顺擦完身,她站起来想去外面打水洗个脸。 宿碧轻手轻脚打开房门,然而刚一走出去就愣在原地。 门外走廊上灯光昏暗,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靠墙而立,听见这边的动静后立刻转过身来。一双深邃且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些疲倦之色,跟宿碧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要说:  勤劳的我双更了! ☆、第 75 章 两人隔着一条走廊, 谁也没有先开口。 半晌,他轻声问道, “哭过了?” 宿碧鼻尖忽然泛酸,下意识摇摇头撒谎道,“……没有。”说完又是相对无言。这样过了片刻, 她默默转身朝走廊另一边走去。 用冷水洗了脸之后,宿碧觉得清醒了许多。她想到病房门外的宋怀靳, 竟然有些不敢回去。 然而再如何磨蹭也不可能在水房待到天亮。等她往回走时,远远的就看见那道身影依然站在走廊上,地面投射出一片阴影。她还没走近, 宋怀靳就已经抬眼看过来。 宿碧被他的目光弄得不自在, 只能垂眸盯着地面一路往回走。 “……你怎么还不走。”等走回他面前, 她迟疑片刻开口问道。 他没回答, 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喜欢他?” 他? 宿碧怔愣片刻,脑海里灵光一现明白了宋怀靳这一句里的“他”指的是谁。 当然不是。陈水章于她而言只是朋友, 可她为什么要回答他这个问题?肯定否定都显得别扭。因此宿碧一言不发,只是沉默。 宋怀靳却当她默认了。 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没等他再多说什么, 宿碧已经转过身, 手搭上了病房门把手,“我先进去了,阿顺还需要人守着。你回去休息吧。”说完径直打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门被轻轻合上。 走廊上昏暗的灯光沿着门打开的缝隙流泻进病房里, 接着被挤压成一线光源,最后被彻底隔绝在外。 门关上的那一刻,宿碧莫名觉得心里有些闷。 她能察觉到宋怀靳一直盯着自己,直到门合拢也没再说什么,可他目光近乎灼热,里面有太多宿碧看不明白的东西。 她也不用去弄明白。等她回了鹿阳,这一切也只是昙花一现。 宿碧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摒除杂念,弯腰去碰了碰阿顺的额头。 好像温度没有再一路往上攀升,但宿碧也不能肯定,只能接着从水壶里倒出热水,混合着盆里已经冷却下来的变得温度适中。她将帕子浸湿,再次帮阿顺擦身降温。 就这么忙活了一晚上,宿碧几乎一宿没睡,实在困倦觉得撑不住了才趴在床边眯一会。 “阿碧。”突然有人轻声喊她,宿碧猛地惊醒过来。 第66节 陈水章正站在她旁边,一脸担忧,“我来看着阿顺,你回去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 宿碧脑袋还有些迷糊,愣愣地说了句“你来了”,接着就转身伸手去摸阿顺的额头。手放上去的那一刻,陈水章提醒道,“我刚才来的时候已经试过,好像比昨天傍晚还低一些了。” 等宿碧伸手试完之后发现的确如同陈水章说的那样,整个人也不由得放松下来,接着忍不住将脸埋入掌心。面对一片黑暗,她疲倦地眨了眨眼。 幸好……幸好温度又降下来了…… “是不是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宿碧直起身,叹了口气,“昨天深夜阿顺突然又烧起来,护士又来挂了水,问了护士,她也不敢做什么保证。我差点以为……”说着那股后怕又涌上来,于是停住没再说下去,陈水章却听明白了,神色凝重起来,最后安慰道: “虽然一直反反复复,但大体在降温就是好事。” 宿碧点点头,叮嘱,“记得用温水帮他擦身降温,次数勤一些,但是也注意不要让他再受凉。” “好好,我知道。你别担心了,快回去休息吧。” 虽然说好早晨陈水章来换自己,但宿碧这会却又不放心走了。陈水章看出她的意图,皱眉说道,“如果你累倒了,就是想照顾阿顺也没办法了。”说话时神情就像是平常教训那些孩子,宿碧不禁觉得好笑。 “好,我回去休息休息,然后下午再过来。” “多睡一会,我也能照顾好阿顺。” 宿碧简单洗漱了之后就慢慢往医院外走。几乎一晚上没睡,她现在头有些发晕,头重脚轻的。 “宿碧小姐。”身后忽然有人出声道。 宿碧转过身后微微一怔,“阿东?” 阿东笑着点点头,“先生吩咐我送您回救济会。” “……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坐黄包车回去就好。” “这……”阿东神色有些为难,“您昨晚大概没休息好,先生也是不放心您就这样一个人回去。您就让我送您回去吧。” 宿碧无奈,也没再推辞,“那麻烦你了。” “宿碧小姐不用客气。” 她跟着一路走到停在路边的汽车前,阿东又弯腰帮她打开车门。宿碧正准备坐进车里的动作却忽然一顿。 后座另一边还坐了个人,从她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肩膀以下的部分。 白色衬衣与黑色长裤。里面坐的是谁不言而喻。 阿东那一番话让她以为宋怀靳并不在车里,他这是昨晚并没有离开……还是今天清晨又过来医院? 等她坐好后,阿东才松了一口气,弯腰将车门给关上。 车里安静得有些压抑。 宿碧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街景,脑海里思绪杂乱。 如果只是在上海两人偶然遇见,宿碧还能告诉自己也只是偶然罢了,往后会与这三年里一样,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但他却再三做出这样的举动……宿碧觉得自己猜不透他的意图。 但凡他说的再多一些,或许她能够开诚布公地跟他谈一谈。然而现在两人就像隔了一层玻璃,互相能够看见,却不能得知一举一动的含义,不能知道彼此的想法。 没有谁先捅破,就这样僵持着。 车转过街角时,一辆黄包车突然从巷口窜出,阿东一惊,忙将车头猛地向右转以免双方碰上,这样一来宿碧根本坐不稳,随着惯性就朝旁边倒去。 等她再回过神时已经侧倒在宋怀靳怀里,同时他也伸手一把环住她,这才避免了更狼狈的下场。 男人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萦绕在耳边,揽住她的右手却迟迟没有放开的意思。前面开车的阿东本来都已经侧过身准备说什么,结果看见两人这副模样又赶紧转了回去。 宿碧已经下意识朝宋怀靳的脸看过去,两个人目光碰在一起。静止的一两秒于此刻的她而言仿佛又漫长的不可思议,又短暂的只是眨眼间。 宋怀靳揽住她的那只手忽然轻微颤抖起来,这时没等她说什么,原本正紧紧盯着她的男人忽然撇开头转开了目光,手也收了回去。 宿碧赶紧挪回原位坐好。 心口仿佛还跳得飞快。她抬手将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迟疑道,“你……你的手……” “宿碧小姐,到地方了。”阿东忽然出声道。 宿碧恍惚着回过神,应了一声望向窗外,果然外面正是救济会的大门。她犹豫片刻,侧过身匆匆看了宋怀靳一眼,“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客气。” 人下了车,径直走进了救济会,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他皱着眉,闭眼往后靠着,鼻尖好像还萦绕着淡淡清香。右手握紧又松开,来来回回几次,最后颓然地搭在身侧。 …… 回了救济会的教师住处后,宿碧洗了澡饭也没吃就躺上床,被子就差捂过头顶,心烦意乱地根本没有困意。一方面是担心阿顺,另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心境有些奇奇怪怪的。刚才跟宋怀靳对视那一眼,让她隐约有一种还是三年前的错觉。 宿碧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放下了,但在跟宋怀靳重逢之后她才明白,一切的确已经过去,但更多东西却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她昨晚哭过之后碰见站在走廊上的他也是,依然下意识就容易袒露自己的脆弱。 越想越心慌意乱。三年过去,她是否就能够真正放下过去的一切?宿碧觉得自己大概是做不到的。 说她是自欺欺人也好。 宿碧闭着眼,强迫自己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宿碧才终于浑浑噩噩睡过去,却因为心里记挂着事情根本没睡多久就醒了。一觉醒来只觉得手脚无力,这才想起来从早晨到现在自己什么也没吃。 换好衣服坐起身,简单洗漱之后宿碧就去了餐厅,匆匆吃了些东西就赶往医院。 等她推开虚掩的病房门进去,惊讶地发现阿顺竟然正睁着眼半靠在床上,虽然精神还非常不好,但已经比先前昏迷不醒的样子好太多。 陈水章正苦着脸天马行空的给他胡乱编故事。 “阿顺你醒了?”宿碧赶紧快步上前,伸手摸了摸阿顺的额头。 温度已经减退许多。 “接近中午时烧慢慢退了,人也清醒过来。医生护士都松了一口气。”陈水章笑道。 宿碧觉得自己心口的大石头也骤然落地,跟着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整个人从昨日起就提心吊胆,心里不断祈祷阿顺平安无事,这会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后竟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抱阿顺。 “阿碧老师,你别离我太近了。”阿顺的声音还是哑的,“一会过病气给你就不好了。” 宿碧又心酸又感动,点点头安抚道,“既然开始退烧了就是好事,我们好好听医生的话,很快就能好起来。” 阿顺咧嘴笑起来。 陈水章又开始接着给他讲故事,阿顺听着听着就又要睡过去。多睡是好事,这样病才好得快。于是陈水章放轻了声音,讲着讲着自己都要忍不住打起呵欠来。 宿碧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盯着高高挂起来的输液吊瓶出神。 她忽然想起来宋怀靳异样的右手……他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可能没有二更了……我卡文了,男主真的让我智熄 如果今天没二更我明天尽量二更 ☆、第 76 章 傍晚卡尔神父也来了医院, 由于阿顺的情况转危为安,所以气氛轻松愉快。 吃完晚餐, 这回陈水章说什么也不同意让宿碧留下守夜,让她跟卡尔神父一起走。 “好,不跟你抢。”宿碧忍不住笑, 说完看向阿顺,“晚上好好睡一觉, 明天会好很多。” 阿顺乖乖点头。 回救济会的车上卡尔神父问道,“你有没有给孩子们说,我们多久回鹿阳?” 提起这个话题宿碧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本来该这两天给他们说, 但是谁能想到阿顺突然生病了……神父, 我们能推迟两天离开吗?我想等阿顺的病再好些再走。” “当然可以。不过……鹿阳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我可能要先走一步。”卡尔神父苦笑,想了想又说,“如果你要晚一些离开上海, 恐怕就不能在常州中转停留,否则你就会耽误学校的课程。” 宿碧点头, “我知道的。” 回到救济会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站在巷口的人。 宿碧迟疑片刻停下步子, 一旁的卡尔神父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说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巷口的男人这时出于礼貌朝他微微颔首。 卡尔神父紧跟着笑了笑点点头。 “神父,您先进去吧。” 等人走进救济会大门看不见了, 宿碧才缓缓走到巷口,“你来做什么?” 宋怀靳的身影大半隐没在夜色里,宿碧问了之后他也并不开口说话,目光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面无表情隐没在阴影里的模样让宿碧心里有些发怵。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别过脸往另一边走,然而才刚迈开步子,下一秒手臂就被人狠狠攥住。猝不及防间宿碧就被他给牢牢扣住。 宋怀靳往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几分。重重压迫感让宿碧心里有些发慌,“你干什么?” 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喝酒了? “你要在上海待多久?”他忽然问道,嗓音低哑,说话间温热的吐息带着丝丝缕缕的酒香。 宿碧垂下眼不去看他,“过几天就走。” 宋怀靳突然无声笑了起来。刚开始在合唱会上碰见她时只觉得难以相信,只单单想到她来了上海这回事,多的一概没去查。直到今天心血来潮让阿恒去打听,才知道她只是为了送那群孩子来救济会,根本没打算久留。 “你就想问这个?”宿碧手臂挣了挣,“我回答了,你放开我。” 宋怀靳却没有松手,声音涩然,“……就不能不走?” 他手上力道没有减轻,掌心温热熨烫在她手臂上。 “不能。鹿阳有我的学业,有我的生活。” “上海有更好的大学。” 宿碧觉得好笑,“是,可那又怎么样?你要让我辜负卡尔神父的期望和我自己为此付出的努力?可是凭什么?我有什么理由留在上海?” 宋怀靳被她的话刺的语塞。 片刻后他苦笑。的确,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留下? 第67节 “如果……”他牢牢盯着她,压下隐隐袭来的酒意一字一句问道,“我求你呢?” 宿碧一怔,愣愣地抬头看着他。宋怀靳唇紧紧抿着,目光一错也不错,没有一分一毫的闪躲。 求她? 宿碧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一面,也是第一次听见他说祈求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竟然真的有了片刻的动摇。但也仅此而已。 会动摇是因为她至今也没能做到完全不爱他,可宿碧知道这并不足够成为自己放下一切义无反顾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心里的酸涩如同潮水一阵阵翻涌上来,她紧紧攥着那几分理智,缓缓道,“即便这样……也不会。” 他的手蓦地松开,垂落在身侧握得紧紧的。 “即便我求你也不会……也对,我怎么还能奢望这个。”声音轻而讥讽。 “你何必这样。”宿碧尽可能地平静道,“早在三年前我们离婚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如果不是这一次送孩子们来救济会,那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来上海,我们也不可能再遇见。” 他咬牙,“你也说是如果……” 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遇见就是遇见了,三年里一面都不曾见她还能勉强克制,可是机缘巧合让他再次看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切拼命压抑的欲/望就开始疯长。 渴水的人总是在看见一杯水时最为煎熬。 宿碧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却不经意看见宋怀靳用力握成拳的右手正不正常的颤抖着。 她迟疑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他右手倏的松开,张了张嘴,最后有些颓然狼狈地转过身侧对着她。 “之前……受了点伤。”他答得艰难。 受伤至今也没好,不见伤口却还有这些症状,想也知道最初大概不会是什么轻伤,“很严重?” “被日本人打了一枪。”他轻描淡写揭过。半年前谈判时那伙杀死程笙的日本人再次出现,远远朝他开了一枪,子/弹直直射入他手臂,后来手术取出却伤了神经,以国内医生和仪器的水平没办法痊愈,只能恢复个五六成。 宋怀靳心里突然起了个念头,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甘愿用苦肉计来挽留她,想想着实卑鄙。 “国内治不好这只手。”他侧过头重新看向她,淡淡道,“负荷不了重物,写不好字,更不可能再开/枪。” 宿碧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治不好? 宋怀靳后面那些接连的形容让她耳边嗡嗡作响。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说的“国内”二字,忙问道,“那国外呢?国外外科手术先进那么多,能不能治好你的手?” 她还是关心他的,对吧? 宋怀靳习惯性将右手插进裤袋里,心里忐忑起来,看着宿碧道,“或许可以。” 说完不等她说话又再次开口道,“如果我说,你要是执意回鹿阳,我就去美国手术,或许永远不再回来。你会不会舍不得?会不会留下?” 永远不再回来…… 宿碧有些恍惚,然而从他们离婚那一刻起,她就已设想过两人从此不再见的结果。 在上海的这次相遇只是个意外,而他手又受了伤,理应去国外手术,或许这也是在暗示他们让一切回到正轨。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隐隐有些发疼。 “……你去美国手术吧。”宿碧说着匆匆别开脸,眼眶泛起酸涩,“为了你的手的确应该如此。” “至于我们……不论你去不去美国,我们以后恐怕都不会再见了。” “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宿碧步履匆匆地往救济会的方向一路小跑,没跑几步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本来他们就没可能再见了,他理应去美国治疗,所以他刚才那番“威胁”也根本不成立。 宋怀靳看着就要融入夜色的那抹身影,沉着脸色几个大步追上去。 宿碧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抬手抹掉泪痕并没有回头,然而下一秒却被人握住肩膀带着转过身去,最后被男人一把抱在怀里。 宋怀靳的手扣得很紧,急促道,“真的要让我去美国?” 宿碧头抵着他胸膛,眼泪还在不由自主地往下掉,感觉过了很久,但又仿佛只是片刻间。 她忍着哽咽嗯了一声。 他还不死心,“跟我一起去美国呢?” “宋怀靳……你别这样。” 怀里的人有些哽咽,但是说出的话还是拒绝。 他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好,我明白了。”他艰难地松开手,低头看着她,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宿碧一直低着头没去看他,半晌面前高大的人影退后几步,接着往反方向走去。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宿碧才抬起头来,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路尽头。 …… 一天后卡尔神父先登上了去常州的火车,教会小学的孩子还煞有介事地办了一场欢送会。头发花白的老人抹着眼角跟一群孩子一起哭,宿碧看得红了眼,背过身眼泪不停往下掉。 陈水章原本还想去安慰,但这会已经自顾不暇,忙着悄悄眨眼把眼泪给眨回去。 又过了三天,阿顺的身体状况已经好了许多,宿碧不敢也没有时间再耽搁,跟孩子们道别后就跟陈水章一起坐车去了火车站。 由于已经办过一次欢送会,所以宿碧没让他们再办,只是带着孩子们又唱了一次《打渔歌》。大家都是哭着唱的,因此唱不出声的像个小哑巴,其他的都走了调。 本来还闹着要送两人去火车站,最后还是被宿碧给劝住了。 “我都有些讨厌火车站了。”宿碧坐在站台长椅上,叹了口气。她眼睛现在还红肿着。 陈水章转过头看着她,“为什么?” “每一次都是离别。”她笑了笑,脑海里闪过一幕又一幕。 当然,只除了一次。就是她跟宋怀靳去上海那次。 宿碧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幕。她看中一个风筝,爷爷嫌拿着不方便不肯给她买,她也就没有再缠着要了,可是离开那条街要回家时心里特别难受。 一种得不到就要离开,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得到的难受。 她现在想起前几天晚上的那一幕,心里就是这样的滋味。 他去了美国……以后隔着的真正就是千山万水,这下是真的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连这回这样的巧合也不会再有。 陈水章有些愣愣地看着宿碧怅然若失的侧脸。心一下一下的跳得越来越快,仿佛有一只手在推着他让他说些什么。 她是不是在想那个姓宋的? “阿碧。”鬼使神差,他忽然出声喊道。 宿碧像被惊醒似的侧过身去看着他。 “怎么了?” “阿碧。”陈水章紧张地吞咽几次,最后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有谁来押一押后续吗,男主该何去何从?开盘了开盘了 ☆、第 77 章 这话一说出来两个人都愣了。 “我……”陈水章脸涨得通红, 手足无措地转过去不敢看宿碧,“我, 那个……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 他喜欢宿碧这个秘密一直被他藏在心里,谁也没有说过, 也不敢表现出来。刚开始想接近她只是因为能给自己灵感,后来在鹿阳相处久了, 觉得喜欢她似乎顺理成章。 只是她一直把自己当弟弟似的照顾……他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表白了呢! 宿碧原本还发愣回不过神来,等看见陈水章局促的动作神情她反而坦然了。 关于陈水章的心意她竟然从来没有察觉过。或许是她从没往那方面想,并且他从接近自己开始就是一副孩子气的样子, 她也就单纯以为他想给自己画像而已…… “我……”她垂眸盯着自己交握的手, “对不起,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看待的。” 虽然大概猜到结果, 真正听见他还是不免失落。 “你不用道歉。”他抬手揉了揉头发,有些不自在,“……做朋友也挺好的。” 火车鸣笛与撞击铁轨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 陈水章忙站起身, “我们快走吧,准备上车去。” “好。”宿碧不免也有些别扭, 但到底克服了, 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两人一起往前走。陈水章这个小小的插曲反而冲淡了些她心里原本难过的情绪。 一路都充斥着沉默。 越沉默,陈水章就越懊恼自己的鲁莽。他这是干什么蠢事?就怕这样连朋友都没得做了,还不如忍着,以后慢慢打动她也行, 料想那个姓宋的也没什么机会了,鹿阳跟上海隔得这么远。 失策! 接着糟糕的是,陈水章发觉自己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回到鹿阳以后,两人之间似乎没什么不对劲,但就是莫名其妙的不对劲……宿碧好像在若有似无地拉远了些与他的距离。倒不至于明显的疏远,只是更像从“对弟弟的照顾”转变为“熟悉朋友要好却克制有度”的相处。 发现这个状况后他一连几天都打不起精神,有些恹恹的。加上现在孩子们去了上海,教会小学倒闭,失落感就与日俱增。 不过好在过了几天他又重新打起精神来。 来日方长。这么想着,他又背上画板写生去了。这是约翰留给他的作业,不管出于哪一方面都要认真完成,毕竟不是谁都能这么好的运气,能被卡尔神父做中间人引见给教会大学的名师。 陈水章出门的动静宿碧听见了,也大概猜到他去做什么,因此低下头继续温习功课。没过多久却忽然听见有人重重地敲门,咚咚咚好几声,一副不轻易罢休的样子。 这是谁? 宿碧起身走近门口,这才发现敲的不是她的门,而是隔壁陈水章的。 “陈水章在不在?”那人漫不经心喊道,听起来有些痞气。 又敲了好几声,宿碧犹豫片刻将门打开,只开了一条不宽的缝隙,站在门里警惕道,“你找他?他出门去了。” 开了门才看清敲门的那人,是个看上去二十好几的男人,穿得人模人样,可结合刚才的举动再看他的神情举止,总觉得不务正业。 第68节 他哟了一声,“你认识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邻居而已,你敲门吵着我了。”宿碧留了个心眼,“你不用敲了,他不久前才出门,一时半会回不来。” 说完就一把将门合上。 宿碧皱着眉头,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陈水章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事? 但门外那人果然没敲门了,过了片刻宿碧听见有脚步声响起,然后响动越来越远。她暂时松了口气,重新坐回书桌前。 等他回来问问他再说吧。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隔壁才重新有了动静。宿碧站在门口听了听,确定是拿出钥匙开门的声音才打开门走出去,陈水章刚把钥匙从锁孔里拔出来,看见旁边的门突然打开还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看她一脸严肃,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天你不在时有人来敲了你的门。”宿碧回想了会,仔细形容了对方的长相,“这个人你认识吗?” 陈水章脑海里零零碎碎闪过几张脸,他没什么朋友,国外读书时中国留学生大多富裕,而他的家境肯定是称不上的,因此没跟富贵人家的学生来往过,而比他更拮据的自尊极强,通常也不与人来往。 更何况回国后这些人就更不可能有机会见了。他回国后只在上海认识过几个人,都精通玩乐,他最初不了解时还跟着吃过几次饭喝过一回酒,后面知道了就不再来往。 可是三年过去,本来印象就不深刻,这会更是忘的差不多了。 “没什么印象,确定不了是谁。”他摇摇头。 “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找你麻烦?”宿碧又问。 陈水章再次摇头。 “那你最近注意些。” 他看一眼宿碧,讷讷点头,最后说一句,“他都知道我的住址了,今天又跟你打了照面……你,你也小心点。” 宿碧点点头笑道,“嗯,好。” 后来几天那人再也没出现过,两人也没有再一直惦记着。燕陵大学功课紧张,没有课程的时候宿碧每天也是除了去书店帮工就是温习功课。 然而这一天,宿碧帮书店老板关了门后一个人走路回住处,忽然就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回头去找,却发现背后只有行色匆匆的路人。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宿碧回过头继续往前走,然而片刻后同样的感觉又出现了。她再次回头去看,依然没有任何异样。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敲门的男人。 宿碧心里有些害怕,不敢再有任何耽搁,赶紧转身快步走回了住处,没敢再回头去看。 第二天又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并且她也安全回了家,但宿碧还是觉得应当告诉陈水章一声。于是这天回来就去敲了敲隔壁门,却半天没有人应答。 出门去了? 可往常这时候他都不出门的…… 宿碧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但又没办法,只能先回房等陈水章回来。 等门外有响动时却是纷乱的脚步声,听着不像一个人的,接着传来的对话声也印证了宿碧的猜测。 “我让你别跟着我!” “怎么,你以为没什么人知道的陈年破事被我知道了,无颜见人了?陈水章,你以为这么点钱就能打发我?你哄叫花子呢!” “当时说好了你拿钱就走人!怎么能言而无信?!” 宿碧第一次听见陈水章用这种怒极且强硬的语气说话。心里着急,却也知道现在她并不适合露面。 “我说了,钱够了一切好说,谁知你出手这么吝啬?”那人嗤笑,“反正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我可没有这么个偷人被打得落了红的姐!” “你闭嘴!”接着就是拳头狠狠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宿碧急了,这会也再顾不得别的,一把就将门打开,正好看见头几天看见过的那个男人一拳击在陈水章腹部。 “别打了!”宿碧语气急促,“房间里有电话,我刚才已经报警了。” 那人动作一僵,恶狠狠地回过头来瞪了宿碧一眼,陈水章趁这个空档将刚才那一拳还了回去,将他打得头歪向一边。等回过神再想还手,就听见宿碧又说道,“你还不走?这里距离警察局只有两条街。” 那人这才不甘心地快步走了,走前还不忘回过头威胁,“你给我等着!这事还没完!” 等人走远了,宿碧才心有余悸地深呼吸几次平复心跳,转头看向站在几步开外的陈水章。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宿碧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都听见了?”他没有转过身面对她,而是就这么背对着,说话时呼吸还因为刚才情绪太激动没能平复。 宿碧迟疑着嗯了一声。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你,我姐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陈水章低声慢慢说道,“……但我不能。可是她是我姐,除了她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我骗了你,我想离开洪城的真正理由是,我不想再面对别人对我的指指点点。不想每天出门时都被人因此奚落,再去跟他们理论。” 他一开始并不相信他姐会做出这样的事,甚至还找上门去跟那家人理论,最后被打得遍体鳞伤扔出来。听见别人一番冷嘲热讽才知道,他姐真的有了个情人,而姐姐丈夫的正房太太得知她怀孕忍不下,就找了人去跟踪,竟然真的就拍到他姐跟那个男人约会的照片。 两个人在珠宝行里神情亲密,那男人忍不了,交给自己大太太全权处置了。接着他姐被扫地出门,最后还被打得小产。 他那时在画室里帮忙,后来有人幸灾乐祸地来递了消息。他看见唯一亲人的尸体时,脑海里一片空白。 死得不体面,甚至连葬礼都不敢声张。他也没钱声张,办后事的部分钱都是画室老板借给他的。 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他也没勇气接受人们的指指点点。 陈水章以为这事至少能瞒过她,现在看来……也并不能。 他自己都厌恶自己的懦弱与没出息。 “我出去走走。”陈水章匆匆扔下几个字就要走,宿碧赶紧上前将人拉住,“你现在怎么能出去?万一他还没走怎么办?” 他僵硬地停在原地,“……好,那我进房子里待着。” “你不用这么自责。”宿碧头一回发现自己这么不擅长安慰,也许也是因为没有想到陈水章身上还有这样的难言之隐,“你姐姐一定也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这么痛苦。对你而言,或许一直走不出这件事才是不好的。” 陈水章胡乱揉了几下脸,苦笑着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她会因此觉得他太过懦弱。但陈水章只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宿碧也没再追问,又想到刚才那人竟然准确知道他的住址,“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又在鹿阳找到你的?” “他说是前些日子在上海看见了我,至于为什么他又在鹿阳,这个就不清楚了。”其实他大概猜得到,原先他们认识时就不太对付,因为都是学画的,那人总想找他比这个比那个,又爱好靠女人吃软饭。 不过这些他想着没必要告诉她,也就没提。 这件事在后来宿碧几回开导劝解之后也算彻底揭过,那人本来还想勒索钱财,但陈水章本来只想瞒宿碧,但现在既然宿碧已经知道,那也就没什么好被威胁的了。 宿碧每日回家路上也放下心来,一想到前几天那种被人跟踪时毛骨悚然的感觉还是觉得不寒而栗,好在现在事情解决,因此她走在路上心情都松快不少。 同样这日书店打烊后宿碧帮着收拾好才离开,路过茶铺时想到家里茶叶告罄,还停下来买了一包茶叶,掌柜笑眯眯地收了钱再仔细用纸包好递过去。 走过街拐角时,宿碧脚步倏的停下,接着猛地转过身向后看去。 又来了,那种被跟踪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悬疑剧情? 当你看到这一章,是真的证明要完结了 ☆、第 78 章 到底怎么回事?跟踪她的不是那个向陈水章勒索的男人?为什么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她还会有这种感觉? 这时候街上人已经不太多, 宿碧不敢停下甚至往回走去一探究竟,只能咬牙往住处走。这时又忽然反应过来, 如果真的有人日日这样跟踪她,那……岂不是连她的住处也能知道? 前面又是一个拐角,宿碧一咬牙, 心里有了主意。 她若无其事走过拐角,然而却躲在拐角后没有再继续往前走。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这才鼓起勇气迈出两步,直直绕回拐弯前那条笔直的街道。只要真的有人在跟踪她,她这样返回去后大概就能抓个正着。 面前笔直的街道不算车水马龙, 但两旁零散有商贩, 也有三三两两往来的行人。 只有一个人站在街道一侧, 身影高大挺拔, 同时也显眼甚至突兀。 宿碧愣在原地,怀疑自己眼花了。 不远处站着的男人显然没想到跟踪对象杀了个回马枪,同样也微怔僵在原地, 神色也罕见地浮现出一两分无措来。 “诶,让一让, 让一让。”旁边有推着车的商贩吆喝道, 宿碧回过神赶紧避让开, 往另一边走了两步后又赶紧望向前方。 男人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心跳渐渐加快,咚咚咚一声一声,像响在她自己耳边。宿碧惊觉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难以置信与隐隐的惊喜。 他不是要去美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鹿阳? 跟踪自己的是他? 脑海里一片浆糊,他却已经一步步走近, 神色看上去似乎波澜不惊平静过头,但唇却轻轻抿着,下颌绷成一条利落弧线。 转眼间就走到她面前,宿碧忍不住默默退后半步。 “你不是……要去美国。”她讷讷出声问道。 宋怀靳微微有些不自在地垂眸别开脸,只给了四个字给她,像是敷衍,“改主意了。” 宿碧呆呆哦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气氛变得微妙,又觉得或许是“跟踪”这件事会被猝不及防地揭开,两个人都没有料到。她没料到跟踪自己的是他,而宋怀靳也没料到她会突然倒转回来,就这么拆穿了他。 宿碧抬起手将头发别在耳后,借动作缓解此时的局促。 刚才那一刻的感觉,像是爷爷又将没买给她的风筝,又忽然捧到了她的面前。 “这几天,都是你跟在我后面?” 他应一声,末了又辩解,“……没有监视的意思。” 这句话让宿碧想起从前两个人因为这件事的争执。这会听他迟疑着说出这句话,竟听出几分委屈来。 她心里失笑,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太多。 第69节 两人立在这条街道上实在过于显然,宿碧抵挡不住人们好奇的打量,“换个地方说吧,这里人太多。” 他嗯一声。宿碧正想着附近有没有适合谈话的地方,身后的男人已经低声道,“不请我去你住处坐一坐?” 宋怀靳这些天想了很多,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真正便就此去了美国。 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 弥补过去的错有无数种方式,彻底让她离开是最坏也最痛苦的一种。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尽力避免最坏结果,即便她永远也不会真正原谅他,待在能看见她的地方总比真正再也不见的好。 去她住的地方? 宿碧有些迟疑。 “先随便找一家咖啡厅坐着说吧。”她没看他,说话时盯着面前的街道路面。 他顿了顿答好。 于是两个人随意找了一家咖啡厅,选了个安静的座位坐下。 “你的手,不治疗吗?”等侍应生拿走写上点单的纸条,宿碧才犹豫着问。明明经过那一晚就该默认两个人从此不见,但只间隔了短短数日,他们竟然又平心静气地坐在了咖啡厅里。 她觉得有些怪异。 “国内医生来处理也是一样。”他答得漫不经心,好像说的并不是他的手一样。 宿碧下意识反驳,“怎么能一样?你自己也说了,应该去美国做手术才对。” “关心我?” 三个字,他说得很轻,状似平静,然而放在桌下身侧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握紧。 宿碧的心境相对刚才已经算慢慢平复下来,她垂眸避开他有些灼热的目光,“即便是陌生人受了伤,路过时关心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宋怀靳差点想咬牙笑出声。 她硬起心肠时说话实在像拿一把匕首刺他,又冷又疼。 “阿碧。”他直直看着她,“你告诉我,你就真的那么想让我去美国?然后杜绝一切让我们再见的可能?” 宿碧再如何想自欺欺人,也明白自己心里下意识的情绪反应根本无法让她逃避。 她没想到宋怀靳会紧跟着来鹿阳,惊喜无论几分几毫,但终究是存在的。 回到鹿阳的这几日她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既然她忘不了他,甚至还爱他,却没办法轻易妥协,重新跟他在一起。 或许真正原因是她猜不透也想不明白宋怀靳现在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单纯的不甘心?还是她从前奢望却不得的结果? 她现在已经不敢相信罢了。害怕又会像从前一样,毫不怀疑地交一颗心给他,最后却发现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谎言。 或许她这三年里放下的只有那些痛苦而已。不管是他带给自己的,还是爷爷的逝世与孩子早夭所带来的。 “我希望你不要把自己的身体当玩笑,去国外手术如果能治好你的手,当然是好的。”她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 “治不治好有什么区别?” “怎么没区别?”她微微一笑,“如果你觉得并不妨碍你成家立业,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成家立业?”他忽然笑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没什么必要,离婚以后我就决定,以后将我的所有产业与财产转让给二叔的儿孙辈。” 宿碧一愣。 他的意思是…… 不准备再结婚? 宿碧忽然觉得坐立不安,忽然就起了离开的念头。然而正在这时,刚才那位侍应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托盘里是两杯咖啡。 “两位请慢用。” 宿碧勉强笑了笑道,“谢谢。” 宋怀靳又岂会看不出她的意图,唇角勾了勾,仿佛从刚才的对话里找到了步步紧逼的方式,“不想在这里谈了?” “那好。阿碧,”他缓缓道,“请我去你家里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各位,我预告一下……下一章就是完结章了(发抖) 完结章应该也是今天之内发上来 然后会有一章番外,完结章希望大家都来评论按抓纪念一下啊! ☆、完结 陈水章站在宿碧家门口敲了敲门。 很快, 门开了,他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敛了起来, 双眼不敢置信地睁大,“怎么是你?” 姓宋的怎么会出现在鹿阳,甚至出现在宿碧的家里?! 宋怀靳淡淡瞥他一眼, 又微微点头算打招呼,“有事?” 陈水章很快回过神, 想越过他往里看,“阿碧呢?我找她有事。” 阿碧……这个称呼……宋怀靳敛去眼底的情绪,正想说什么, 宿碧就已经出现在房门口, 她看着两人相对而立的场面, 忍不住有些头疼且尴尬。 “有什么事吗?” 陈水章勉强扯出一抹笑, “要一起吃饭吗?”说着抬起手,给她看手里提着的那条鱼。 “好啊。” 宋怀靳听见她回答这两个字,心里恨不得能给面前这个没有一点眼色的人一拳。刚才她同意让他来家里,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这姓陈的就阴魂不散跑了过来。 卡尔神父租给他们的房子里除了一间小卧室和浴室卫生间, 还有一个客厅与厨房。宿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把宋怀靳带了过来, 不过陈水章来了, 正好能避免他们独处的不自在。 “进来吧。”宿碧刚套好围裙,本来打算再给陈水章倒一杯水,结果后者从厨房里放了鱼出来摆摆手,咧嘴笑道, “我自己来就行。” 说完就轻车熟路找到水壶与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宿碧也就没再管,没去看宋怀靳匆匆一头扎进厨房里。 陈水章不是第一次进宿碧的住处,当然也并非很多次。虽然现在男女风气开放许多,但毕竟有别,他也要为宿碧名声考虑,因此除了与教会小学兼职的其他女老师或者卡尔神父一起,别的时候他都没单独来过。 但这隐情,他自然是不可能告诉宋怀靳的。 他追来鹿阳是什么意思?竟然还一路厚着脸皮来了宿碧家里,就是让他误会才好呢。 宋怀靳淡淡看他一眼,抬脚就要往厨房走。陈水章赶紧把人叫住,“宋先生对吧?怎么突然来了鹿阳?”说着又补充一句,“哦,你可能不记得我,我是——” “当然记得。”宋怀靳侧过身看他,勾了勾唇角却没什么笑意,“陈先生从上海偶遇开始,就费尽心思一路追到鹿阳来,那时还总惦记着对别人家的太太献殷勤。” 陈水章脸色一垮,“离婚启示不是说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宋先生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你跟阿碧已经离婚了,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 “是吗?” 什么关系也没有?那也不是他陈水章说了算的。 说完他转身就朝厨房里走。 陈水章又“诶”了一声,可惜那人根本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眨眼间就只剩他一个人待在客厅里。 ……阿碧肯定会把他轰出来,一定会。 陈水章坐在沙发上望着厨房的方向,只觉得度日如年,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厨房里一直没有人出来。他坐不住了,起身就朝厨房走去。 只有姓宋的会往阿碧跟前凑? 他刚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隔着门里面传来说话声,脚步下意识顿住,虽然知道偷听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但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脚与耳朵。 “厨房本来就不大,你出去吧。”宿碧低头仔仔细细切着菜。 他站在门边看着眼前的情景,又想起来她上回为了自己生日准备的那一桌子菜。竟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现在想来他都觉得只是个梦而已,并非现实。 “给你帮忙。” “没什么好帮的,我一个人很快就能弄好,你去外面坐着等吧。” 然而她说完宋怀靳还是没有出去的意思,依旧站在门边注视着她一举一动,宿碧被他目光弄得都担心自己会不小心切了手。 “陈水章经常来你这里?” 宿碧头也没抬,“住隔壁而已。” 切好菜她又转身去热油,忙来忙去却井井有条。宋怀靳盯着看了半晌,忽然问她,“这里还有空房子吗?” 宿碧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买下来。” 宿碧倏的笑出来,她干脆停下手上正在忙的事,转过身看着他,“宋怀靳,我真的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我感觉你像是把这一切都当成玩笑一样,随自己心意做事。这三年里我们没有见过面不也是好好的?为什么现在又紧追不舍,你到底是不甘心,还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我后悔了。”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他就急促地接话道。 “我后悔了,我后悔跟你离婚。” 两人之间弥漫起一阵沉默,周围安静的只能隐隐听见锅里渐渐滚烫的油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宿碧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她顿了顿转过身,一言不发地拿起碗,动作有些僵硬地把锅里的热油盛起来。简简单单明明该驾轻就熟的几个动作,她却做得手忙脚乱。 好不容易才装好,她擦干净手重新转过身,尽量坦诚地看着他说道,“其实离婚之后我才像醍醐灌顶一样,想明白了很多事。以前我把我们之间的感情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从没想过你根本没有说过任何承诺,也没有袒露过你自己的想法。而且那时心境也太狭窄,总把爱情看得太重要,但现在看来,或许我心境眼界仍然不算开阔,我却不是那个以爱情为主的我了。” “我是没办法彻底忘记你,更没办法把你当作陌生人对待。但是如果你只是一时兴起,或者只是不甘心,那你还是尽早离开鹿阳回上海吧。”她笑了笑,“这三年里我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也很好。” 鹿阳那群孩子们抚慰了她失去孩子的痛苦,也给了她许许多多单纯的快乐。而大学的学业是她辛辛苦苦得来的机会,她更不会轻言放弃。 即便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叫宋怀靳的人,她也有无数的事可以去做。所以如果他不是因为真正爱她,那一切都没有继续的意义。 “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不甘心。”他一步步往前走,最后走到她面前。 这几年来他少有能睡个真正好觉的时候,大多时候一闭眼总会想到他们之间那些回忆过往。每回从梦里慢慢清醒时都像是再经受一次最开始的那种痛楚。 过去三十年,他都不知道爱是什么滋味。以为只要随心随性,更无所谓爱情的忠贞。就在她提出离婚后的某个晚上,他醉酒半梦半醒时突然明白了这一点。 离婚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可他那时候似乎除了答应她别无他法。 他后悔了。 “阿碧,你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好不好?”他尽量放轻嗓音,却仍能听出细微的颤抖,“我是认真的。” 最后一字一顿说出三个字。 第70节 “我爱你。”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只觉得如释重负。 … 门外陈水章默默放轻了步子后退几步,脸上溢出几分苦笑。 原来宿碧还是一直爱着这个男人的,他还以为她对宋怀靳已经没有任何感觉,所以选择只身一人来到鹿阳。 现在看来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 鼻尖和眼眶都泛酸,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犹豫片刻朝着门口慢慢走去,踏出门后反身轻轻将门关上。 ……也挺好的。 至少她从前一直爱着的男人还知道悔改,现在也如愿以偿说了那三个字。 … 厨房里的宿碧还怔愣在原地回不过神来,她面前是宋怀靳略透着几分紧张神色的脸。 好像又熟悉又陌生。 她退后两步,别开脸,最后干脆转过身去。宋怀靳心底猛地凉了下来,她这样的反应,是不信他?还是觉得根本无关痛痒? “阿碧,我……”他第一次体会到语言能匮乏到这样的地步。 心里又是苦涩又是冰凉一片。 他怔愣着不知该再说些什么,面前背对着他的人却忽然转回身来,一双通红的兔子似的眼睛瞪着他。 宋怀靳整个人僵在原地。 然而宿碧只是瞪着他,却不说话。 “阿碧……”他下意识又喊她的名字,“怎么哭了?” “如果你不想说这些,那就不说了。我……我一会就买车票回上海,以后,”他艰难道,“以后再也不来打扰你。” “你说的是真话吗?”她忽然道,“我到底还能不能相信你?” 他心里酸涩,带一分小心翼翼问她,“……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阿碧……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自嘲地笑了笑,“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怎么会还用谎话骗你?” 宿碧忍不住抬手重重打在他身上。 “这话你怎么不早点说?既然当初根本不爱我为什么要同意婚事?”她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现在说这些你不觉得晚了?” 宋怀靳一把把她的手给攥住,急促道,“是我不对,或许真的晚了,但我等得起。” “等得起?那我一辈子不接受,你还要等一辈子吗?” “一辈子就一辈子。”宿碧话音刚落他就紧接着道,目光定定看着她,“绝不反悔。” 宿碧还想说什么,然而一开口就是几声压抑的哽咽。 “宋怀靳......你太过分了......”一句话她说得含糊不清,说完忍不住抽泣起来,最后挣不过男人的力气被他牢牢扣在怀里。 他如鲠在喉,最后只能双目赤红着在她耳边重复,“是,是我过分,是我错了。” “阿碧,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 此时车站空荡荡的,放眼望去连她在内也不过稀稀拉拉七八个人。 宿碧只身一人坐在长椅上,盯着光秃秃的铁轨出神。男人离开前落在她额头的那个吻的温热仿佛还丝毫不曾散去。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大概是爷爷买来了那个当初不曾给她买、她就以为从此都不会再看到和拥有的风筝,但她却出于赌气与幼童难言的微妙心理不肯去接。 而现在,她终于破涕为笑将风筝接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就是完结章了! 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 首先,还是觉得抱歉吧。因为这虽然不是我写过的第一个故事,但是是第一个写完的长篇,以前都是敲在文档里自娱自乐。 因为是第一个完成的长篇,所以对于故事整体的把控、整体节奏的把握,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好像我也确实做得不够好——我自己能明显感受到节奏有问题。两个原因吧,一是我总想着要把所有铺垫都布置好再引来高潮,所以前期铺垫实在太久,二就是我这段时间会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考试,实在分身乏术,只能加快后期节奏,所以整体比例有点不对。 然后感谢所有看这个故事的小天使们。我签约录入太晚,又是冷题材,所以自始至终达不到上榜要求都是“爱发电”,这都能被你们找到真的超级开心啦。留评过的小天使我都记得的,还有两个几乎章章留评的小可爱,真的超感动。所以即便冷得掉渣我也坚持完结啦。 最后,我当时写前几万字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要是我真的坚持完结了,我肯定会留下激动的泪水!(想想叭,我之前可从没坚持写完过长篇的),然而等到真的完结了,我心里竟然挺平静的,然后有一点怅然若失。一是遗憾自己写得还不够好,二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就这么完结了也舍不得看我文给我留评打气的小天使。 (我可真是个话痨)(今天或者明天还会有一章番外交代后续加撒点糖) 反正很高兴成功完结!爱你们!! 有缘再见! 最后的最后,完结章留评发红包啊~ (要是舍不得我!就收藏我的专栏 哈哈哈,疯狂打滚求作收!!新文预收我挂在文案啦,感兴趣的也可以收藏一下~) ☆、番外 阳光细细密密落在身上, 温暖且容易让人犯懒。 阳台上摆着一把宽大的躺椅,此时正晃晃悠悠地来回摆动。 宿碧午睡已经养成习惯, 几点睡睡多久都已非常规律,因此今天照常也是同样的时间醒来。午后阳光正好,她眯了眯眼适应光线, 然后才缓缓睁开。 她旁边还躺着个男人,仰面躺靠在躺椅上, 左手还向一边伸长揽住她的腰。 宿碧刚动了动宋怀靳就醒了。 “不睡了?”他又用了力气将手扣得紧了些。 宿碧干脆又趴回他胸膛上,闭着眼满足叹息一声,“我倒是还想睡……不过也睡不着了, 而且还得去写发言稿。” 他低声笑了笑, 然后侧了侧头, 落一个吻在她眉心。 “这位女先生实在是公事繁忙。” 一个吻弄得她有些痒, 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顺带还含糊地嘀咕了几声。然后又懒洋洋地赖了一会才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打开阳台门朝屋内走,一只脚都已经跨进去了又回过头来, 宋怀靳正要坐直身子,听见动静便保持这样的姿势有些疑惑地回头。 “后天的讲座, 你来吗?” 宋怀靳无奈笑道, “你的讲座我哪一次没去?” 说完他慢条斯理的起身, 从躺椅上站起来这个动作都能被他渲染几分从容。这男人,明明三十四五的年纪了,但却看不出什么岁月痕迹。 大概是更加沉稳。每回这样不多不少恰好的气度,都会在她的讲座上吸引不少少女的目光。 得了满意答案, 宿碧这才离开。 …… 一晃竟然就过了五年了。 五年前两人重新在一起,但她有学业,他有生意,宿碧短期内没有离开鹿阳的打算——至少要将燕陵大学的学业完成。所以宋怀靳便在剩下两年里不时往返于鹿阳与上海之间。到特殊日子时,两人再一起回洪城祭奠亲人。 在燕陵剩下的两年里宿碧依旧与艾琳和郑秀宁书信往来,后来某一回郑秀宁提到女校时宿碧写的那篇文章,这事给了她灵感,于是写了好些文章,不过这回不是别人替她牵线搭桥,而是她鼓起勇气投给报社。 投第三回时,文章被采纳了。 从此之后就是第四篇,第五篇。最后“宿碧”两字的落款成为报刊常客。 从鹿阳地方报刊,再到全国的报纸。 这一切于宿碧而言都没有多少真实感,她每天忙忙碌碌,最后完成燕陵学业,毕业后做了一年助教,但又总觉得这样的生活并非自己真正想要的。于是她收拾行李,又从鹿阳去了上海。 下火车没走几步,宿碧就看见宋怀靳站在人群里看着她。 她忍不住笑了,然后快步走到男人面前。 “瘦了。”他捏了捏她的脸,皱眉道。 宿碧赶紧一把挥开他的手,“哪里瘦了。” “早知道就该照我说的那样,我去鹿阳接你,我们再一起来上海。” 宿碧一阵语塞,最后抬头瞪他,“还真是不嫌麻烦。” 他一只手提着她的行李,一只手牵着她。穿过一群等着上车的乘客后,宋怀靳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阿碧,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 上海滩这一场婚礼震惊了太多人。 北成纱厂年轻有为的宋老板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成家意向,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想介绍女人给他,最后都被一一回绝。然而突然一夜之间,婚礼请柬就派发到不少人手中。 这……怎么突然就要结婚了? 登报张贴,各种高调宣扬无所不用其极。自然就有好事者翻出新太太身份,还有那则原先登上过报纸的离婚启示。 一时间众人更是哗然。 然而再怎么震惊惋惜,婚礼时仍出席许多名流,极尽奢华。一场破镜重圆的婚礼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过了月余热度才平息。但很快宋太太又成为了人们热议的话题人物。 燕陵大学毕业的宋太太、在各个报刊发表连载过无数文章的宋太太,加入了上海救济会,据说别人原本是邀请她做名誉会长的,不过被婉拒了。 大家才知道她原来还有这样一重“才女”身份。 宿碧也是第一回知道。 她原先除了投文章给报刊,别的时候要么忙于课业,要么忙于助教所要完成的各种事情,外界对她如何评价她不知道也并不在意。直到那日她去了救济会表示想要加入,对方万分殷勤招待她时,她还以为是看在“宋太太”的名头上。 等负责接待的那位负责人洋洋洒洒说了好半天她才明白过来。 才女…… 她听着这称呼又觉得脸红又哭笑不得。 在她加入救济会不久,有报社找上门想谈长期供稿合作,宿碧答应下来,答应之后又开始思索该写些什么。 她在救济会有一间办公室,透过窗户正好能看见孩子们在空地上玩耍的场景。这一刻宿碧突然就有了主意,那就写救济会吧。 第71节 多让人们关注救济会,终归是一件好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天立华大学邮来一封信。 宿碧觉得奇怪,要说她跟立华有什么渊源……那大概只有曾经听过的那几场讲座了。她又不是立华的学生,怎么会收到立华的信件。 宋怀靳接过她手里那杯水,然后把信件递过去。 宿碧慢慢把信给拆开。 “写的什么?”他问。 她愣愣地抬起头,“说是……请我去做一场演讲……” 信里说洪城近两年也兴办起了救济会,希望借此机会让宿碧演讲一回,向学生与社会人士宣讲慈善意识。 可是怎么会找到她? “就因为我是洪城人?” 宋怀靳失笑,“你不用妄自菲薄。你是洪城人,这是其一,但更多是因为你自己的名气与能力。”说着他故作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或许……也可能因为你是宋太太吧?” 宿碧闻言瞪着他,宋怀靳笑起来,伸手一把将人抱住,“祝贺你收到邀请。要不要去?” “……我怕我做不好。”宿碧迟疑道。 “我相信你。”他说的没有半点犹豫,末了俯首吻了吻她小巧精致的耳朵,“去吧,我陪你一起去。” … 立华大学外早早就张贴了海报,吸引许多人驻足议论,大多是学生,当然也有凑热闹的人们围观,要是不识字就拦着旁边的学生青年问几句。 只有一个人神色阴郁,形单影只地站在旁边。 海报是上午贴的,这会已经有边角翘了起来,文学社的几个学生转悠时看见,便拿了工具要来补好,期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你们看过这位女先生写的文章没有?” “怎么没看过?上回连载的那个故事我特别喜欢,还剪下来贴在墙上了呢。” “……据说是洪城人。” “对对,听说是书香世家。丈夫又是留洋回来办实业的,可真厉害。” “你们一群小屁孩儿知道什么!” 对话忽然被打断,几个学生一愣,听见这话恼了,转过身一看,正是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旁边神色阴沉的女人。 “你是谁?怎么一来就骂人?” 邓书汀像听不见他们说话似的,“你们知道什么?!她从前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往往都不如我!只是命好运气好,家里人给她攀了一门好亲事!” 几个学生面面相觑,都愣住了,下一秒一齐哄笑起来。 “你不清楚就别胡说八道!女先生原是燕陵大学毕业的。” “你少在这里抹黑。” 周围人都开始指指点点,邓书汀脸涨得通红还想争辩几句,身后突然冒出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把握住她手臂往后一扯,她没站稳踉跄了几步。 “我就抽根烟的功夫你就乱跑?在这丢人现眼啥?快回去给老子做饭。” 她根本不用抬头都能想象周围人指指点点嘲笑的样子。就因为她不如宿碧,就因为她落魄了,所以没人相信她的话,所以所有人都嘲笑她! 凭什么?!凭什么宿碧总是这么幸运?!而她只能为了钱为了生活嫁给一个有几个臭钱的老男人! “我不走!”她歇斯底里吼起来,“凭什么?!凭什么?!” “这是失心疯了吧……”旁边有人忍不住提高了嗓门。 男人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地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闭嘴!给老子回去!” 最后女人被男人骂骂咧咧地拉扯走了,路人都还好一阵议论,毕竟街上不是每日都有这样的热闹可看的。 …… 演讲定的是下午,宿碧为了避免紧张,上午时就让宋怀靳陪着一起去了立华。 他们前两日落脚在饭店里,因为原有的宅院都久不住人,只偶尔打扫,平时都落了锁。要是想住进去且住得舒适,少不了找人兴师动众打扫一番。 这会校园里人并不多,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个一身旗袍挽着身旁男子的女人就是待会要演讲的“女先生”。 两个人走得悠闲。宿碧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来听讲座的时候被抢了包,最后还是你把人给抓住的。” 他一笑,“怎么不记得。” 顿了顿,宿碧转过头微微一笑,“宋先生为了英雄救美真是煞费苦心。” 宋怀靳反应过来,苦笑,“宋太太可别冤枉我,我只是见他拿一只女士手提包,又慌不择路的,明显不对劲。更何况我怎么能认出那手提包就是你的?” 然而他怎么认不出?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她就提的是那一只手提袋。 宿碧原本也只是故意这么说说罢了,这会听他这么一说,不知为什么又有些怀疑起来。狐疑地看了身旁男人一眼,“真的?” “当然。” “好吧,勉强相信。”她笑起来,踮起脚亲在他唇角。 男人立刻笑得颇有几分得意的意思,一把将人攥住就要亲回去,宿碧耍赖笑起来,后退着挣脱,“别!一会被人看见了!” “躲得了一时,还能躲得了一世?”他将人搂在怀里,挑了挑眉,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晚上回去我们再慢慢算。”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也结束啦!文案预收的那一本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先收藏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